“貴國定義侯暮皓眼下就在寧王宮做客,煙嵐郡主,你遲了一步。”寧王笑道。
微濃心裡狠狠一揪,直視寧王:“聶星逸派他來的?”
“是啊,孤發函想要密談統一,這個時候,他不派親生父親來,還能派誰?”寧王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聽到這一句,微濃自覺已經不用再裝傻迴避了,饒是心裡紛亂如麻,她也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定義侯告訴你的?”
寧王的笑容更深了:“有件事你不知道,整個燕王室大約都不知道——聶暘根本不育。”
燕高宗聶暘不育?這怎麼可能!那聶星痕是哪兒來的?微濃正欲開口追問內情,寧王已自行解答:“若非我們寧王室有求子秘方,澈兒用在了聶暘身上,他連聶星痕都生不出來。”
寧王室有求子秘方?聶暘不育?微濃回想高宗聶暘的幾個子嗣,好像的確如此,自己是誤認,聶星逸、金城也是
魚目混珠,唯有聶星痕是燕王之子。反觀寧王室,寧王成人的子嗣雖只有三人,可孫子輩卻有十人之多,這還不算寧太子早夭的幾個兒子。
縱觀燕、寧、姜、楚,唯獨寧王室香火最旺。
這已不是微濃的認知範圍,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覺得今日幾個事情接連衝擊着她,實在令她難以消化。
再看寧王,面上卻又浮現愧色,嘆了口氣:“當年澈兒之所以被赫連璧月迫害,正是因爲這件事。澈兒懷疑聶星逸不是聶暘親生,還曾秘密寫信回來,是我讓她不要輕舉妄動,收集證據慢慢揭發,結果反被赫連璧月發現……”
“可饒是如此,你也沒爲澈夫人報仇。”微濃出言諷刺。
寧王破天荒地沒有反駁,只道:“因爲我知道,我的親外孫遲早會替他的母親報仇!若是我過早干預,他的復仇意念會被削弱,謀權的意志也會減輕,或許他就沒有今天的成就了。”
然而說完這一句,寧王又陷入沉默,微濃也是沉默。有所成就又如何,人都已經不在了,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也許在有些人眼中,權勢比人命更值錢,哪怕是至親之人的性命,也比不過他在史書上的光輝一筆、在世人口中的一句美名。
而這種存活的價值,微濃無法理解,更無法認同。
“所以聶星逸被架空的內情,你早就知道了。”微濃胸口氣悶。
“星痕上位之後,燕國長公主就宣稱要同定義侯暮皓和離。這次孤發函密談,聶星逸又派定義侯前來,這一切不是擺在眼前嗎?”寧王攤手:“傻子也能猜出來了。”
微濃唯有抿脣不語。
寧王看她終於落了下風,心情大好,遂又添了把火:“不過看見定義侯,孤又想起另一個法子。你說要是聶星逸的身世公諸於世,燕國會是個什麼情形?”
微濃猛然擡頭。千算萬算,她沒想到寧王還有這步棋!她的心突然被狠狠揪起,方纔一切的自信、一切的無懼無畏,都被寧王的這句話、這個笑容所擊散!
聶星逸……曾幾何時,她樂於看到他血統不正;如今,她卻迫切希望他是正統!至少,能名正言順穩住燕國的局面!
微濃面上寫滿了擔心,寧王見狀哈哈大笑起來,彷彿已是勝券在握:“還有,如若孤許諾讓聶星逸做藩王,他一個私生子野雜種,你說他會不會動心?換作你是他,你是願意做一個被架空了實權、整日提心吊膽、怕被人拆穿身份的燕王呢?還是願意在新帝的支持下改頭換面重新掌權?”
“退一萬步講,就算孤拉攏不了聶星逸,你想想燕國以後的局面——攝政王已死,無嗣;燕王又非王室血脈,怎麼樣?各路人馬必將粉墨登場!只要孤足夠有耐心,就可以看着燕人自相殘殺,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從這點來看,孤極有可能不戰而勝!”
聽聞寧王這番話,微濃的瞳孔急劇收縮。她沒想到寧王先下手爲強,已經找到了聶星逸的弱點,不僅把定義侯給弄了過來,還利用聶星逸的身世做文章!無論是哪一種打算,都極有可能會動搖國之根本!燕國岌岌可危!
微濃開始慌神了,她突然惦記起了明塵遠和長公主!如今,她唯一的希望就在這兩個人身上,不知他們此時是否已經回到燕國,是否穩住聶星逸了!
看着微濃略顯慌亂的表情,寧王今日這一晤終於有了勝利者的感覺,他不禁以過來人的姿態,高高在上地開口教導:“你到底是太沉不住氣了!言語上討個便宜又能怎樣?孤是老了,口齒不及你伶俐,但孤的見識可比你多得多!今日之事就是要告訴你,不要逞一時口舌之快!省得將來後悔莫及!”
“後悔莫及”這四字一出,微濃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盯着寧王看了片刻,隔着桌案慢慢躬身朝他靠攏,面上也漸漸浮起困惑的表情,口中說着:“我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想讓您爲我參謀參謀。”
寧王根本不上她的當,雙手已經不自覺地按在桌案正中,雙目由興奮驟然變得精明起來。
微濃仍舊是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口中喃喃說着:“我覺得如果不說出來,我纔是真的會後悔。”
她話還沒說完,一直都不發一言的原澈已經衝到了她面前,緊張地對她擠眉弄眼,口中連連說道:“大膽!這裡是寧王宮!你要做什麼?”
微濃看着突然出現的原澈,訝然問道:“我要做什麼?你難道比我自己還清楚嗎?”
原澈警惕地看着她,寧王也是滿臉防備。
微濃恍然大悟:“你以爲我要行刺?”
原澈緊張不語,但表情緊繃到了極點。
微濃大感無奈,甚至想笑:“這是寧王宮,我怎麼可能行刺寧王?我還不想死在這裡。”
“那你要做什麼?”原澈忙問。
微濃看了看他,轉而再看寧王,笑道:“我在想您方纔說過的話,您說讓我不要逞口舌之快,省得後悔莫及。可是您也逞口舌之快了啊,您可是把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污點告訴我了。”
她學着寧王方纔的口氣:“有句俗語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您聽說過嗎?”
這次換作寧王警惕:“你什麼意思?”
微濃挑眉,示威般地道:“不然咱們來打個賭吧,您若是揭穿聶星逸的身份,我就有法子揭穿您的私事。反正逝者已矣,若是讓人知道您五十年前做過什麼,這幾十年來寧王室又發生過什麼,您覺得哪一齣戲會更引起世人關注?”
微濃裝模作樣地皺着眉頭,搖頭嘆氣:“哎,寧國百姓尊敬的寧王,曾在王陵之中……生下的女兒不敢承認,以姬妾的身份送去燕國,企圖以血統的方式顛覆燕王室,不戰而勝。說真的,這故事真是挺精彩的,兩國之間這些隱秘,應該比燕高宗不能生育更加令人感興趣。”
她此話一說出口,寧王的雙目又露出幾分殺意,雙手已經不自覺地再次放在桌案之上。原澈見狀,忙再次擋在微濃面前,使勁朝她使眼色,口中故作質問:“王祖父據實以告,以誠相待,你怎麼能如此卑鄙?”
“究竟是誰先卑鄙?”微濃一把推開原澈,笑看寧王:“有本事您現在就殺了我。不過我死了也無妨,這消息根本瞞不住,早在之前流言傳得更離譜,說他是您的親孫子。現在就缺一個證實流言的人,其實也挺好找的,燕國比比皆是。”
王室的醜聞永遠是君王心頭的一大痛處,尤其似寧王這般活着的、把名譽看得比子女還重的君王。守孝期間在王陵苟且、留下私生女不敢承認、兒女有悖人倫、把女兒送給燕太子當姬妾……
這幾件事,不僅不孝不義,而且沒有男人的擔當,更有違明君之道……每一樁都能毀了他苦心經營六十幾年的明君風範……
一想到此,寧王雙手就開始略略顫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反問:“你以爲孤真的不敢殺你嗎?孤是看在幾個孩子的面子上!”
“我還以爲您是看在這本小冊子的面子上。”微濃彎腰將那本小冊子拾了起來,重新撂回桌案上。
這也成功地提醒了寧王,他今日讓微濃前來的目的。此時他若再與微濃爭下去,燕寧兩國王室的醜聞都會遮不住!而這並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於是他只好平復了一下心情,指了指這本小冊子:“你先不要急着回絕,孤勸你再好好看看,好好想想!當然,如果你有更合理的建議,孤也希望你能提出來……”
“至於那些王室隱秘,”寧王頓了頓,着重強調,“說出來就是天下大亂、兩敗俱傷,不到最後一步,孤相信你不會這麼傻,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聽聞此言,微濃與寧王對視片刻,才冷冷表態:“只要您不做,我就不會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