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澈面上劃過狐疑之‘色’,即刻直起身子,對着朱向的副手下令:“先將琉璃關起來,再派人守住那五口箱子,任何人不得靠近!”
此話一出,無人應答。嚴格說來他是寧王即將發落的對象,並無能力指揮衆人。原澈自然也曉得這個情形,遂又添上一句:“立刻傳話去寧軍大營,請派接替人選。在此之前,所有人分成三班守在渡口,若有人‘私’自逃離,直接斬首!”
原澈畢竟是魏侯世子,氣勢上先佔了上風,他冷冷瞟過房內衆人,又命道:“現在,把隊伍裡和左統領身形相似的人統統搜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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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朱向的死,原澈折騰了七八天,排查了隊伍中所有可疑之人,如此倒也查出了幾個嫌犯。
正待進一步審問,寧軍大營卻傳來消息,說是朱向乃朝中正三品官員,卒死不能草率結案,要把琉璃和這些嫌犯都押送回寧國大理寺逐一拷問。
這倒是省了原澈的‘精’力,他也樂得將差事推掉,忙活了好幾天,才終於有空來瞧瞧微濃。
微濃這幾日爲了避嫌,一直閉‘門’不出,只在一日三餐時‘露’面。其實她心裡也很着急,知道再這般等下去,不僅自己無法脫身,箱子的秘密也極有可能會被發現。
故而當務之急,她要想法子離開。從前她曾想過‘浪’跡天涯,但以目前的情況看,她只能回燕國!否則自身難保。
正是焦慮之際,原澈便敲‘門’進來了。微濃見他是被王拓攙扶着,不禁問道:“你傷勢如何了?”
“這不是能走路了嘛!”原澈勉強笑回。
“朱向的事情有何進展?”
原澈便將情況敘述了一遍,才道明來意:“王祖父的意思,是讓我跟着人犯一齊回去,順便將箱子也帶回去。”
微濃聞言,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悲的是原澈即將獲罪;喜的是也許她能趁機離開。
原澈見她默不作聲,又轉對王拓命道:“你在‘門’外等着。”
王拓沒敢多問,稱是告退。
原澈這才小心翼翼地詢問:“若是我們要拿你做人質,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逃唄!”微濃說得很坦然。
原澈便進一步試探:“我有個辦法解決你的困境……你要聽嗎?”
“你說。”微濃睜大眼睛看他。
“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寧國?”原澈心虛地道:“你看,與其留在寧軍大營,還不如跟我走。至少我不會給你臉‘色’看,還能罩着你。”
“回寧國?”微濃笑着嘆了口氣:“那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不會的,”原澈連忙解釋,“我畢竟是王祖父的親孫兒,只要我獻上藏書,他一定不會追究咱們,或許還會龍顏大悅。”
“那是對你,不是對我。”微濃沉默片刻,又道:“而且我答應過雲辰,再也不回去了。”
聽聞此言,原澈心中頗不是滋味兒,但還是壓抑着酸意:“他的話就那麼重要?你又不是爲他而活!”
“的確不是爲他而活,但有些事……”微濃緩緩坐了下來,闔上雙眸:“你不會懂的。”
“我懂!”原澈立刻反駁:“即便我不懂,你告訴我,我不就懂了?”
“你想聽什麼?”
“一切!關於你和楚璃、雲辰的一切!”
微濃垂眸:“可我不知該怎麼說。”一想起這個問題,她就會想起青鸞火鳳,就會想起那晚雲辰掐着她的脖子,告訴她的殘忍真相。
提早退場,對兩人都再好不過。她會如他所願,把國策給他,然後彼此兩不相欠。
“那你決定放棄他了嗎?”原澈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既覺得酸楚,又覺得心疼。
微濃二十五歲了,不再是妙齡‘女’子,卻一再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中走不出來。她封閉了自己的心,不給別人機會,也不給她自己機會。
“嗯,放棄了,我太累了。”微濃想笑,但笑不出來:“寧國太複雜,雲辰、祁湛、你,都或多或少與我有些淵源,所以我更不能回去,對我好,對你們也好。”
原澈無法反駁。他心裡也很清楚,微濃說的都是事實,如今寧國的局勢根本不適合她留下。她離開,對所有人都好。
可是,他又如此不甘!原本他已經來得太晚,錯過了她情竇初開的年華,難道還要錯過以後?
如若王祖父和父侯知道自己是真心喜歡她,未嘗不會接納!只要她不再和雲辰來往,不再攪合朝堂之爭,他可以說服王祖父,幫她換個身份重新來過!
想到此處,原澈不免有些衝動。他知道,有些話若是再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微濃……”他輕輕喚了她一聲,開始斟酌措辭,“其實你可以不回黎都……”
微濃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說……你跟我去豐州,魏侯府。”原澈結結巴巴地道:“呃,在豐州,我說的算……沒人敢爲難你。”
他自以爲已經暗示得足夠明白,可微濃還是想偏了:“我還不至於流落街頭吧?你若想報恩,不如給我幾座金山銀山,也許我會更喜歡。”
“我不是想報恩!”原澈亟亟否認:“我……我是說……我願意照顧你……”
最後三個字,他聲音壓得很低,他不確定微濃是否聽見了。
微濃聽見了,不禁笑道:“這不還是報恩的意思嗎?”
“不是!”原澈一張俊臉憋得通紅,傷口彷彿又開始疼了,他左手死死抓住桌案一角,才鼓足勇氣開口說道:“我想娶你!”
微濃震驚地看着他,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是說,你、我……”
她終於聽明白了!原澈心中‘激’動不已。這個時候,他只消點一點頭,那些心思就塵埃落定了!而等待他的兩個結果,好的壞的,他都做足了心理準備!大不了就是得不到,就像王位一樣,不爭取才是最大的遺憾!
可,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最後一刻,他居然退縮了!他不由自主地改了口:“呃,我是說,我討厭‘女’人,所有‘女’人都討厭。但我不討厭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恰好你沒地方可去,我又一定要娶妻,那不如我就娶你。咱們兩個……都得利。”
說到最後一句,他深深地垂下腦袋,想要唾罵自己的無能膽怯,但又覺得心中一鬆。
年齡、身份、立場、婚史,其實都不是問題。可他心裡也明白,以微濃的‘性’子根本不會接受他。不僅不會接受,反而會逃得遠遠的,從此與他形同陌路。
所以保持現狀纔是最好的,彼此雖然還有距離,但他能看得見她,還能與她說說話,能以朋友的名義接近她、關心她,而她永遠不會拒絕。雖有遺憾,雖然痛苦,但也未嘗不是一種美好。至少勝過她與雲辰的關係。
原澈從沒想過,自己還能如此卑微!在面對一個‘女’人的時候,他做了自己最鄙夷、最看不起的事情!他成了一個懦弱的男人!
可微濃聽到他的解釋,心中卻輕暢起來,還有一絲細微感動:“謝謝你,原澈。真的!”
“那你會考慮嗎?”他緊張追問,像個孩子一般目‘露’期待。
微濃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這樣對你不公平,對關心你的人更加不公平。既然你沒有好男風,就該認真考慮終身大事。”
說到此處,她微有保留:“也許你不一定會娶到最喜歡的姑娘,但以你的身份,定能娶到知書達理、溫柔嫺淑的世家小姐,還會納幾個妾。她們會爲你生兒育‘女’,讓你懂得……男‘女’之愛。這纔對得起你自己。”
聞言,原澈不可自已地笑了:“你說得對,我不一定會娶到最喜歡的姑娘,但一定能娶到一個通情達理的世家小姐,再納幾個姬妾,兒孫滿堂……若是運氣好,也許還能三宮六院,萬歲萬萬歲。”
他無聲地笑着,漸至有聲,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
微濃也跟着他笑:“等你娶妻的那一天,或許我會偷偷溜來喝一杯喜酒,鬧一鬧‘洞’房,看看新娘子到底美不美。”
“一定很美!”原澈笑得更加放肆:“我的眼光向來是最好的,真的。”
微濃想起他從前‘花’枝招展的打扮,也明白他是故意而爲,遂鄭重其事地附和:“是啊,生的孩子必定也是取父母之長,粉雕‘玉’琢,冰雪可愛。”
原澈忽然就不笑了,斂去神‘色’,轉而認真地問:“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你會來嗎?”
微濃頷首而笑:“自然,不過我會悄悄地來,不讓你們發現。”
“那以後若是想你了,我就成婚、納妾,一定要鬧得天下皆知!”原澈又開始放肆大笑,像是在說一個笑話,但他知道並不是。
越是這種放聲大笑的時候,越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無力阻擋歲月,無力抵抗離別,無力改變各自的立場,無力改變她的心意。
於是,也只能默默把心事藏在心底,用笑聲來掩飾不安與悲傷。
“你放心,我總不能看你落到寧軍大營。”原澈笑着望向窗外月‘色’,低聲絮語:“明晚子時,我設法送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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