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微濃感到‘胸’悶氣短,可背上卻有些許涼意,帶着愜意的微癢。她努力地想要清醒,掙扎良久才從‘混’沌之中緩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着上半身,趴在一張舒適無比的軟榻上,而這張榻,就在一輛轆轆行進的車輦裡。
她想翻身掙扎,但被一隻微涼的手掌阻止了,確切地說,是一隻微涼的手掌按在了她光‘裸’的背脊上。顯然,方纔背上傳來的癢意,也是來自這個人的手指。
微濃竭力想要看清對方是誰,怎奈她是趴着的,而那人是坐着的。從她的位置看過去,觸目只能看到一片暗‘色’的袍角,質地輕薄而熨帖,提醒着她如今依舊是夏天。
雖然,這車輦裡涼爽無比。
你是誰?微濃想開口問話,只可惜嗓子裡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她整個人就像是乾涸了的泉眼,極度需要水的滋養。
而那人還是不說話,只用微涼的手指一再摩挲她的後背,輕柔流連,似疼惜又似愛憐。
微濃定下神來,回想自己昏‘迷’前所發生的一切,大約也猜到了對方是誰。這一猜想,即便自己如今坦‘胸’‘露’背不着絲縷,她也沒力氣計較了,索‘性’闔上雙眸不再問話。
聶星痕看到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猜了出來,這才緩緩開口:“你昏‘迷’了一個月,目前還不能飲水,再忍忍吧!”
微濃的長睫輕輕閃動,彷彿受驚的蝴蝶顫動雙翅,再次睜開了眼睛。在她的記憶裡,受傷的那一幕太過殘忍血腥,她以爲自己是必死無疑了。而看眼前這情形,竟是撿回了一條命嗎?
“我知你心中有很多疑問,我都會告訴你。”聶星痕的手指終於從她背脊上離開,轉而握住她的一隻手,緩緩說道:“你的那匹坐騎,是連闊設法賣給你的,一旦你在十萬大山裡出了事,它會自行跑去據點報信。”
原來她竟是託了祥瑞的福!可又何嘗不是託了聶星痕的福?微濃努力勾起一抹哂笑,自嘲之意溢於言表。
聶星痕摩挲着她修長削瘦的指節,又道:“前次你來姜國解毒時,身上用了數十種毒蟲做‘藥’引,尋常毒物根本無法傷害你。若非如此,你也難逃這一劫。”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微濃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慶幸。是啊,怎能不慶幸呢!她雖知道自己解毒期間用過不少毒物,卻不知自己早已練就“百毒不侵”的體質了!她又欠了他!
“幸好姜國人來得快,否則你即便不是中毒而亡,也會失血過多而死……”聶星痕說着,手指又觸‘摸’上她的背脊:“但你這背上的疤痕,恐怕是難以消除了。”
微濃不想也知,自己背上究竟會是多麼猙獰。那日她中刀之後,是眼睜睜看着草叢裡的毒物爬到自己身邊,慢慢爬上她的背脊……那種劇痛、恐懼、‘毛’骨悚然的感覺,她畢生也不能忘懷!
一想到那日的情景,她依舊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然而只稍稍挪動了一下身子,便發現身下硌得慌。她下意識地看向左手手腕,說是“瘦骨嶙峋”大約也不爲過了,可想而知身上會是個什麼狀況。
微濃猜的一點也沒錯,如今她這‘裸’‘露’的背脊上,早已與“‘玉’背”二字無緣了。後肩胛骨高高凸起,兩側肋骨深深凹陷,瘦得幾乎是皮包骨頭。而從後頸到腰椎這一段距離上,一道刀痕沿着脊柱蜿蜒而下,深可見骨。遑論背上那些被毒蟲啃噬過的地方,疤痕散‘亂’密佈,肌膚凹凸不平,比燒傷還要難看三分。
這還是養了一個多月之後。猶記得微濃剛被連闊的人救下時,有個隨行的‘侍’‘女’看見這傷勢,當場便嘔吐起來,上‘藥’時雙手都是抖的。
聶星痕在接獲寧王手書之時,便已決定親自前來接微濃。可剛走到半路,又接到連闊的書信,得知微濃遇襲重傷的消息。他當即舍了原來的路線,快馬加鞭抄近路趕來,卻不曾想,看到的竟是如此觸目驚心的傷勢!
不幸中之萬幸,傷的是後背,而不是心口或咽喉……這樣深的刀傷,若是從‘門’面一刀劈下去,大約當場就沒了。
而這痛下毒手之人,竟然是……
聶星痕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收緊,驟然泄‘露’了他的心事。微濃的目光恰好落在他的手上,便也執着地做了個口型,喑啞着問:“誰?”
聶星痕沉默片刻,只道:“等你傷勢再好一些,我再告訴你。”
然微濃並不罷休,又堅持問了一遍:“誰?”問出口的同時,她強忍着深入骨髓的背傷,慢慢移動了枯瘦的左手,試圖去拉住聶星痕的下袍。而只是這緩慢微小的一個動作,她的後背便是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聶星痕立刻按住她的手,諷笑一聲:“我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
微濃動了動手指,算是迴應。
聶星痕只得改爲按住她的雙肩,這才緩慢地、一字一句地道:“那些人,來自寧國離侯府上。”
“離侯”兩字一出口,微濃果然如預料之中‘激’動起來,雙肩聳動地想要起身。幸好聶星痕立刻發力按住她,雙‘腿’更鉗制住她的下半身,令她動彈不得:“你冷靜些!”
微濃被聶星痕牢牢按住,也知自己是徒勞,再想想背脊的傷勢,終究還是稍稍冷靜些許,只是那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順着臉頰淌在身下的軟榻上。
她很想否認聶星痕的話,她根本不願去相信。可當她聽見“離侯”二字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一件事——
當日那個口出惡言的藍衣人,那個一刀砍在她背上的藍衣人,她一直覺得他很眼熟,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是誰,而今託了聶星痕的福,總算是有些印象了!
他應是雲辰身邊的‘侍’衛,喚作“竹風”。在她僅有的幾次和雲辰的接觸中,那個‘侍’衛一直都隨護着,而且每次看到她時,都是一臉的淡漠之‘色’。所以那天他變得猙獰狠戾,她沒有認出來。
如此地位的家奴,除了雲辰,誰還能使喚得動他?怕是連雲瀟都不能!除非是有人易容裝扮成竹風,或者是這個竹風早有二心,否則她遇襲之事,根本就是雲辰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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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返程之事極爲隱蔽,除了寧王、祁湛之外,根本無人知曉內情。只有雲辰!
再想起他悄然寫下的“去姜國”三個字,微濃只覺得是一種諷刺。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一旦雙肩‘抽’搐,傷口必定會裂開。可心底那瀰漫上來的痛楚失望是何等洶涌,她根本無力阻止。
原來,楚璃真的是死了。她那點微薄的希冀,終究還是破滅了……
仍舊是那般微涼的手指,緩緩爲她拭去淚痕,又緩緩嘆了口氣:“從前我喜歡你的天真,如今卻覺得你太可笑。你當雲辰是誰?不過是楚珩改頭換面罷了。難道這你都猜不到?”
微濃依舊默默流着淚,不願開口分辨。
“如今的姜國,朝臣均以王后馬首是瞻,姜王早已成了擺設。那姜王后小小年紀就能離家叛國,獨自奔至姜國,又坐上了王后寶座,你當她是吃素的?姜國人何等排外,竟也對她一個異族人心悅誠服,此等手段,怕是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女’人。”
聶星痕說到此處不禁輕聲一嘆,那聲音裡的意思再也通透不過:“姜王后把楚珩要回去,分明是有所圖,你冒冒失失戳穿他的假身份,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
聶星痕沒再繼續往下說,但微濃光聽他的語氣,便也能想到他是一副怎樣的表情。可她心裡還是有好多疑問沒有解開,譬如雲辰的相貌,他身份的來歷,他去寧國要做什麼……只可惜,她無力再問。
聶星痕倒像是知她甚深,徑自又道:“楚國被破之後,我曾見過楚珩一面,才知他的左臉早就破了相。楚王曾遍尋名醫爲他醫治,聽說收效甚微……自到了燕國之後,他一直深居簡出也是這個緣故。”
聶星痕邊說邊去觀察微濃的表情,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姜國能人異士向來很多,又有些不外傳的秘術,看樣子他是被治好了。也不知他們姐弟打的什麼主意,莫不是以爲寧王老糊塗了,能幫着他們復國?”
聽了聶星痕這一席話,微濃心頭的積鬱更是無處發泄。他雖坐鎮千里之外,卻對她的行蹤、想法都瞭若指掌,還眼睜睜看着她犯傻,看着她被再一次打回原形,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你心裡一定在罵我卑鄙,”聶星痕改爲撫‘摸’着她的秀髮,“但若是經由我告訴你實情,你會相信嗎?以你這‘性’子,若非親眼所見,你可會甘心?”
微濃將臉埋進軟榻裡,不願再聽一個字。
然而聶星痕的話語就在她耳畔,醇厚、低沉、帶着極具‘誘’‘惑’力的柔軟:“你出去這一年多,也算見識了世事險惡。這次回來……好好養傷。”
他終究還是有所顧忌,沒有強硬地表態留她。然而那話語裡的停頓,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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