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雲臺宮安靜得有些詭異,就連初一和元宵都不見了蹤影。說微濃不敢踏出寢殿一步,捏緊包袱獨自枯坐等候,直至子時,外頭準時響起了輕弱的敲‘門’聲:“娘娘,屬下陳功折。”
微濃趕忙打開殿‘門’讓他進來。
陳功折年約三十餘歲,長相里透着一股粗獷勁頭,身形清瘦,行動敏捷,一看便是會武之人。微濃見他一人來此,忙問:“殿下呢?”
“殿下正與聖上談論軍情,爲您爭取時間。”陳功折將手上的蓑衣和禁衛軍服飾遞給微濃:“事不宜遲,您快將這身衣裳換好,咱們立即出宮。”
情勢危急,微濃也顧不上多話,接過衣裳道:“有勞陳‘侍’衛了。”
此言一罷,她便轉身進屋換了禁衛軍的鎧甲,再將蓑衣披上,乍一看還真能掩人耳目。陳功折將她的包袱藏在蓑衣下頭,帶着她走出寢殿,走入瓢潑大雨之中。
這雨實在太大了,耳畔嘩啦啦的聲響擾‘亂’聽覺,即便廊下升着燈籠,視線也是模糊的。而這恰好適合逃跑!
微濃跟在陳功折身後假意巡視,一路竟沒遇上盤問之人,順利地走出了雲臺宮。不想也知,楚璃一定爲她做了許多安排!
她突然很想哭,卻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她唯有強忍着,任由雨水擊疼她的臉頰,擊痛她的雙眼。身後風雨又勁,推着她加快腳步遠離楚王宮,遠離那個剛剛打開她心扉的男人。
她麻木地跟在陳功折身後,他走她就走,他躲她也躲,他被盤問她便附和,竟不知自己是個什麼心情。一直到坐上馬車的那一刻,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真的要離開這座楚王宮了!往最壞處打算,也許她這一輩子都回不來了!這曾生活了兩年半的地方!
她忍不住掀起車簾向外看去,風雨侵襲之中,楚王宮在視線裡漸漸模糊了,最終只餘一簾水幕斥滿眼底,像是一個猝不及防的悲傷的夢境。
微濃這是頭一次發現,原來她的命運,早已與這‘亂’世緊緊相連了……
子夜過後,雨勢漸漸轉小。可縱然如此,馬車仍舊行駛艱難,兩次險些陷進泥濘的道路里。陳功折狠狠地揚鞭策馬,最終‘抽’斷了兩根馬鞭,纔將微濃安全送到冀鳳致的住處。
園子不算小,房屋也很寬敞,纖塵不染,可見是事先打掃好的。微濃在屋裡看了一圈,發現什麼都不缺,不禁再次感動於楚璃的細緻體貼。
她換了件乾衣裳,陳功折立刻就將禁衛軍的鎧甲拿去處理掉了,再回來時,卯時已至,雨也停了,只是兩人都毫無睡意。陳功折索‘性’點亮一盞燭臺,帶着微濃去看密道。
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爲這密道選址之人必也深諳此道。可微濃依舊敬佩他的大膽——他將密道建在了大‘門’正對面的假山裡!任何人只要一進這園子便能直收眼底!視線毫無阻礙!
微濃就着燭火放眼望去,見這座假山並不高大,但勝在怪石嶙峋,造型別致。假山之下是一池清泉,應是一彎活水,尚能聽到潺潺流淌的聲響。微濃看出這水是從別處引過來的,但因爲水池修建得毫無破綻,恰好掩蓋了清泉的去向,所以她看不出是該流向何處。
這密道也建得太顯眼了吧!她忍不住再次感嘆。
卻見陳功折已徑直走到假山之後,將手伸進泉池當中,‘摸’了‘摸’池底角落裡凸起的一枚卵石。只聽“咔噠”一聲,假山最上層的一塊石頭迅速中開,‘露’出底部一處瘦小的‘洞’‘穴’,看樣子僅能允許一人通過。
陳功折向微濃講解道:“這池底一共鋪了五百六十八塊卵石,唯獨這一塊是機關所在,娘娘一定要牢記。”
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微濃仔細盯着清澈的池底,發現所以卵石竟都是一模一樣,呈橢圓形,大小、‘色’澤分毫不差,密密麻麻毫無章法地分佈在池底。
“這要怎麼辨認!”微濃只得前後左右看了又看,記住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及低頭時視線落在哪處,距離那顆卵石又有多遠。記下之後,她繞着假山走了兩圈,憑藉記憶走回原處,但還是‘摸’了兩次才‘摸’到正確的卵石。
陳功折又開始領着她去爬假山,邊帶路邊道:“這假山不高,但石頭有棱有角,剛下過雨,娘娘當心腳下。”
微濃“嗯”了一聲,跟着陳功折迅速爬到假山之頂,鑽進了那個狹窄的‘洞’‘穴’裡。陳功折隨手將燭臺放在一旁,又從‘洞’‘穴’裡撿了一顆石子,安在入口的機關上,那塊大石頭便“咔噠”一聲,自行落下堵住‘洞’口。
微濃這次看得仔細,‘洞’‘穴’裡只有這一顆石子,應該就是機關的“鑰匙”。
“娘娘看清楚了嗎?”陳功折又問。
“看清楚了。”微濃回道。
陳功折便壓低聲音道:“這密道里回聲大,外頭能聽見。但有個好處,咱們也能聽見外面的動靜。所以一旦進入這裡,您一定要小心動作,小聲說話。”
微濃點頭表示記下,這才四顧打量起來。這‘洞’‘穴’其實很高,但很窄,每次只能側身走一個人,而且越走地勢越低,也越發‘潮’溼。
陳功折指了指四周,又道:“這密道是由怪石拼成,四處都留有縫隙,呆的再久也不必擔心窒息。而且,還能看到外頭的情況。”
微濃聞言嘆了口氣:“是不必擔心窒息,但是要擔心餓死啊。”
陳功折只是笑了笑,帶着她繼續往裡走,直至腳下開始感到積水了,他才指了指頭頂:“娘娘您擡頭看。”
微濃擡眸,發現自己頭頂之上是一塊異常平整寬大的巨石,足夠躺下一個人。她沿着石壁攀爬上去仔細觀察,這塊石頭果然是用來睡覺的,其上還用油紙包了一‘牀’乾燥的被褥!而且,不遠處有兩個很大的石龕,放着用油紙包裹的乾糧,如楚璃所言,是饢!足有百餘個!
饢是曬乾的,即便放上一年半載也不會壞,做儲備乾糧最方便不過。楚璃真是悉心!
“密道里‘潮’溼,所有東西都得用油紙包着。您若真要藏身在此,也只好委屈一下了。”陳功折適時解釋道。
“這裡已經很好了。”微濃由衷地感慨。她原本以爲密道里久無人至,一定是灰塵密佈、髒‘亂’不堪的,如今一看,竟如此整潔齊備。
“至於飲水,這‘洞’‘穴’深處連着活泉,可以直接飲用。”陳功折邊說邊向微濃招手,示意她跳下來,詢問道:“娘娘會水嗎?”
微濃點點頭。她自小‘性’子就野,上樹捉鳥、下水撈魚,什麼都做過。
“水‘性’如何?”
“還不錯。”微濃如實回道。
陳功折聞言長長鬆了口氣:“那屬下就放心了。這密道盡頭是活泉,水一直流到城外。若遇到危機情況,您可以游出去,屬下曾經試過,順水而遊,大約需要四個時辰便能出城。”
“這密道太厲害了!還能出城!”微濃忍不住連連感嘆。
“是啊,這是殿下最隱蔽的一條後路,保命用的,您萬萬不可告訴旁人。”陳功折鄭重其事地囑咐。
微濃也鄭重其事地回:“陳‘侍’衛請放心,我曉得輕重。”眼下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不管她願不願意,都得在這裡藏身了。
兩人也沒再多說什麼,一齊沿着原路返回。此時辰時已到,但因着雨後未晴,天‘色’也是灰‘蒙’‘蒙’的,令人感到無比壓抑。
陳功折望了望天‘色’,很是盡責地道:“趁着消息還沒傳開,屬下出去買點吃的。”
微濃沉‘吟’片刻,出了個主意:“您別在我面前自稱‘屬下’了,若是有禁衛軍來搜查,咱們還需編個身份,口徑一致。”
陳功折點了點頭:“這園子的地契上,寫的是個化名‘魏德祿’。您若不嫌棄屬下身份低微,屬下便暫且擔了這園子的主人,您假作屬下的幺妹,還是能瞞過去的。”
陳功折比微濃足足大了十七歲,扮成父‘女’都有人信。他提議扮作兄妹,也不過是顧及到微濃的身份,不敢假扮她的長輩。
微濃倒是看得開,脫口道:“不如裝成父‘女’吧!兄妹的身份容易使人存疑。而且您與我同時失蹤,旁人必定認爲咱們會裝成兄妹。既然如此,不如大膽一點裝成父‘女’。”
陳功折聞言哭笑不得,但也沒有反對,兩人又編了各自的身份、名字、來歷等,直至確保萬無一失,陳功折纔出‘門’去置辦食材了。
折騰一宿,總算暫時安全。可微濃卻沒有感到一絲慶幸,相反是後悔、是心慌意‘亂’。她忽然發現,她與楚璃的告別是如此倉促,以至於她都沒有好好看他一眼,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一些話。
還有初一和元宵,不知道會怎麼樣?明日一早,宮裡發現太子妃不見了,會是個什麼情景?楚璃要怎樣面對他的父王?又該怎樣擺脫責罰?
想着想着,微濃竟沒能抵擋住疲憊之意,不知不覺地睡着了。也許是因爲承受突變的緣故,她睡得並不安穩,隱隱還做了個不祥的夢。夢中是燕楚兩國的‘交’戰場景,楚璃與聶星痕正在陣前對峙,突然有一把利劍從兩人之間呼嘯而過,她卻不知是誰‘射’向了誰,一下子就被嚇醒了。
醒來之後,她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那夢中驚心動魄的場景如此‘逼’真,令她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不,不會的,楚璃是一國太子,怎麼可能親上戰場。”微濃自言自語着,如此安慰自己。
正想着,陳功折便從外頭回來了,買了幾隻‘雞’,還有活魚與蔬菜。微濃想借下廚之機去忘記那些紛擾的夢境,便自告奮勇地展示廚藝,陳功折也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