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了師兄之後,微濃更有了讀書的勁頭,埋頭苦讀之餘,又纏着楚璃教她軟劍——她要將“游龍逐日”三十六式全部學會!
師父冀鳳致所創的這套劍法,貴在“輕巧軟薄,以柔克剛”八個字。只要力度、分寸拿捏好,招式到位,便能產生四兩撥千斤的效果,輕輕巧巧幾個劍把式,可劈山斷石,又不失美感。
但想要入‘門’的確很難。好在楚璃極有耐心,每日都特意‘抽’出功夫教習。也許是因爲微濃年紀漸長、領悟力增強,又或許是因爲楚璃教得仔細,總之她突然開竅了,以往總是學不會的軟劍,竟也能漸漸拿捏住力道了。
如此學了一個多月,中秋過後,也快到楚璃的廿一生辰。去年因爲楚王后薨逝的緣故,楚璃仍在熱孝,便沒有大肆做壽,就連加冠之禮也一切從簡。
當是時,微濃初到楚國,每日貓在毓秀宮裡枯讀,還不認識他。如今既然成了他名義上的妻子,彼此又因緣際會做了師兄妹,微濃自然要有所表示。她尋思自己實在‘蒙’受他諸多關照,理應送一份大禮,可她心裡也清楚,楚璃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她能想到的壽禮,他未必稀罕。
湊巧,今年過年之時,楚王給了她一堆賞賜,其中有一塊毫無瑕疵的羊脂白‘玉’,觸手生溫,通體盈潤沒有雕紋,是一塊上好的籽料。楚王賜給她時,說是用來做鎮紙。
微濃每次瞧見那塊‘玉’料,總能想起楚璃,古語有云“君子如‘玉’,‘玉’不去身”,而楚璃也慣於佩戴‘玉’飾。她想來想去,決定將那塊‘玉’料做成一套‘玉’飾,送給楚璃。
爲此,她偷偷去了幾次司珍房,根據‘玉’料的大小、成‘色’,最終決定做一頂‘玉’冠和一枚‘玉’佩。她又親自去了天祿閣兩趟,尋找上古時期的圖騰,想要做一些不同尋常的雕紋。這般足足折騰了半個月,才定下兩張圖樣。
這一日秋高天淡、萬里無風,正是練習‘射’術的好日子。楚璃好容易閒了一天,說是要去武場騎‘射’,詢問微濃是否樂意隨同。
微濃‘私’心裡想要避開,她曉得楚璃是打算去復健右手。自今年上元節遇襲以來,御醫頻繁出入雲臺宮,各種法子都試過了,一直進言讓他復健。她唯恐看到他脆弱的一面,會傷了他的驕傲與尊嚴,便推說要留下練習軟劍。
楚璃沒再勉強,自行帶着‘侍’衛去了,微濃將他送上車輦時,瞧見車壁之上掛着的弓箭,突然靈機一動——她應該做個‘玉’扳指!細算起來,她與楚璃彼此敞開心扉,正是去年臘月在秋山圍場之時,她若送他一枚‘玉’扳指,則更有意義!
這般一想,微濃送走楚璃之後便徑直去了司珍房,想將‘玉’佩改成扳指。好在工匠動作慢,剛把‘玉’冠做好,餘料尚且來得及改。
不知怎地,微濃又異想天開,‘欲’親自雕刻扳指的‘花’紋。她之所以敢這麼想,一是因爲扳指的紋樣簡潔,易學易刻;二是親自動手更能表達心意。
念頭一來,微濃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每日都覷着楚璃議事的時辰跑去司珍房。在工匠的指導下,她先找了幾個廢料練手,刻了三五日,竟也刻得像模像樣起來,司珍房的人連連恭維她極具天賦。
九月十九,距離楚璃生辰只剩半個月了,工匠總算將扳指打磨成型,就等着微濃去親自雕刻‘花’紋。她爲此緊張得一夜沒睡,唯恐自己雙手一抖,將好端端的一枚扳指雕壞了。
翌日用過早膳,她特意換裝去了司珍房,在工匠的指導下給扳指雕紋。原本按照她的意思,是想將這扳指雕成鏤空,徹徹底底用以裝飾。可工匠竭力勸說,道是鏤空雕紋太考究手藝,不如半圓雕大方美觀,省時省力。
微濃最終聽從了工匠的意見,便開始仔細雕琢起來。她下手的每一刀每一刻,都由工匠在旁悉心指點,即便出現什麼失誤,也能由工匠及時補救。
一連雕了六個晌午,進展還算順利,圖樣也初步雕完八成,只差個尾巴便能進行後續的工序。微濃左看右看,都自覺雕得十分粗糙,不禁有些懨懨的,感到這個扳指拿不出手。
工匠卻是笑道:“太子妃放心,一枚扳指做到此處,至少還剩一半功夫。等奴才將雕紋稍稍修整,打磨完,拋了光,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那就好,本宮明日再來。”微濃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返回雲臺宮,臨去前不忘叮囑工匠務必盡心做好這枚扳指。
說來也怪,她近段時日神出鬼沒,楚璃竟也沒有問過一句,偶爾在雲臺宮找不到她人,也從不曾差人尋找。縱然微濃‘交’代過初一和元宵要守口如瓶,但她也知道此事瞞不過楚璃。不過對方這不聞不問的樣子,倒是讓她猜不透了,楚璃究竟知不知情呢?
“公主,太子殿下在寢殿等您一晌了。”微濃剛一返回雲臺宮,初一便來稟報。
微濃霎時緊張地問:“你沒告訴他我的去處吧?”
“沒有沒有,奴婢哪兒敢。”初一話到此處,突然浮現一絲憂‘色’,又提醒道:“殿下今日好似心情不佳……”
微濃心情卻是極好,點點頭道:“你去忙吧,我知道了。”
屏退初一,她特意整了整衣裝,才走入寢殿,嫣然笑道:“師兄,找我呢?”
自從知道這層關係之後,‘私’下里她再也沒喚過楚璃“太子殿下”,總是一口一個“師兄”,喚得十分順口。
楚璃本是面‘色’凝重,見她如此俏皮,有些事倒也不好說出口了,有些無奈地道:“都說過了,你不必叫我師兄,我並未拜在冀先生‘門’下。”
“可你如今在教我練劍啊!難道當不起一聲師兄?”微濃笑嘻嘻道:“而且,叫‘殿下’顯得多疏遠,是吧?”
楚璃搖了搖頭,嘆氣道:“你喚我‘師兄’,若是被有心人聽見了,也許會惹來是非。萬一有人查出你師承何處,‘逼’你‘交’出冀先生的獨‘門’絕學,你怎麼辦?”
經他這一提醒,微濃才意識到後果,忙道:“哎!還是你考慮周全,那我以後不喚你‘師兄’了。”
她說完又低聲呢喃起來,似是遇到極大的難題,娥眉深深蹙起:“那我該喊你什麼呢?喊‘殿下’太見外,‘復熙’是你的表字,我喊也不合適啊!”
楚璃沉‘吟’片刻:“‘私’下無人之時,你可以直呼名諱。”
“那怎麼行!”微濃立刻否決:“直呼名字太過無禮!”
楚璃卻搖頭笑道:“你錯了,外人之間才相敬而呼,互喚表字;若是極爲熟稔,便可不拘於此了。”
“是嗎?”微濃仔細想了想,好像的確如此。喚人表字,看似尊敬實則疏離;若真是極爲親近的關係,怎麼喚都可以。
楚璃,楚璃……微濃心裡唸了兩遍,越想越覺得十分親暱,根本沒有無禮之感,而且越喚越是順口,比“師兄”還要順口!
她不禁拊掌笑起來:“甚好,甚好。那以後我喚你楚璃,你就喚我微濃,也不稱勞什子的‘師兄妹’了,矯情得慌!”
“好。”楚璃淡淡應了句,好像並未受到她情緒的感染,整個人顯得十分反常。
微濃甚少見到他這個模樣,忍不住關切問道:“怎麼了?可是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事?還是遇上了棘手的公務?”
“都不是。”楚璃垂目斟酌措辭,不再往下說了。
微濃頭一次在他面上看到‘欲’言又止的神‘色’,想起他等了自己一個晌午,遂問:“難道與我有關?還是與燕國有關?”
此話問出口的同時,她已想起了今年上元節的意外,唯恐真是燕國所爲。她開始擔心燕楚兩國‘交’了惡,一顆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然而楚璃的回答,消除了她這個顧慮,可她卻並不覺得歡喜,只因她聽到他說:“微濃,父王命我納側妃。”
微濃感到自己蹙起的眉目舒展了,她感到自己在笑:“納側妃啊,很好啊!您是一國太子,納幾個側妃再也正常不過了。”
“你真是這樣想的?”楚璃擡目看她,又是那般‘洞’徹人心的清透目光,似要看進她心裡最深處。
“當然!您……您娶側妃,我替您高興還來不及呢!”微濃綻出一個更爲明媚的笑容。
她已經很久不稱呼楚璃爲“您”了,都是以“你”相稱。可知道這個消息的瞬間,不知爲何,她再也說不出一個“你”字了。
楚璃依舊看着她,目光漸漸變得輕而深沉,輕得像虛無,沉得像深淵。微濃與他對視,卻看不懂他的意思。
彼此都靜默良久,才聽楚璃又問了一句:“你知道父王爲何命我納側妃嗎?”
“知道。”微濃漸漸垂眸,不敢看他。
“那你願意改變這種局面嗎?”他輕聲又問。
“我……”微濃啞然,喉頭忽然有些哽咽。
以往的每一次相處,楚璃都極有耐心。可這一次,他似乎等不下去了,見微濃遲疑,幾乎是立即嘆道:“我明白了。”
那一聲嘆息像是帶着點失落,又像一點遺憾,像是撫慰,又像包容。微濃聽不清楚,她只覺得楚璃那張清俊出塵的容顏,此刻重新變得很模糊,很遙遠。
他又成了天人一般的存在,在她心裡,空而茫茫。
兩人都沒再多言,一起默默用了午膳。膳後微濃小憩了片刻,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初一:“那枚扳指我刻壞了……你去一趟司珍房,告訴工匠丟掉吧!”
(給大家找了幾張古代‘玉’扳指的圖,我覺得都很漂亮)
鏤空扳指
浮雕扳指
我最喜歡這個
乾隆的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