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微濃見到那隻小熊時,她終於理解了楚璃爲何“沒忍心下手”。小巧的籠屋裡,是一隻體格幼小、毛色鮮亮的小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靈活地轉動,看起來異常無辜。嘴巴好像合不攏一般,口水不停地往外流,但並不令人覺得邋遢,反而格外惹人憐**。
微濃見到它時,宮人們正在“伺候”它,像給女子梳髮一般,用一把篦子輕輕梳理着它的毛髮。小熊看似十分享受,乖巧地趴在那裡,愜意無比。
微濃用手比劃了一下,這小熊大約比她的手臂要短一點,應是出生沒多久。她一下子喜**上了它,忍不住詢問宮人:“它叫什麼名字?”
“殿下說,等着您來賜名。”
“我來賜名?”微濃看着眼前的小熊,有些犯了難。想起雲臺宮一衆人的名字,水月、霽月……都是如此雅緻脫俗,那這雲臺宮的一隻小熊,又該叫什麼?
她在籠屋前想了半晌,毫無頭緒。便在此時,但見小熊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從趴着變成躺着,圓滾滾的肚皮高高撅起,再加上一身鮮亮的毛色,怎麼看都像是一隻金元寶。
微濃立刻來了主意:“就叫‘元寶’如何?”
宮人們自然不敢說不好,各個忙不迭地點頭。
唯獨她身後的元宵不樂意了,涼涼地道:“公主,奴婢叫‘元宵’,您叫它‘元寶’,它豈不是跟奴婢一個輩分了?”
元宵一副委屈的模樣,惹得周圍人都竊竊發笑。微濃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顧及元宵的情緒,遂道:“好像是有些不妥,那你說它叫什麼纔好?”
元宵看了一眼小熊圓滾滾的肚皮,輕咳一聲:“‘滾滾’?‘圓圓’?‘懶懶’?”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微濃越聽越是無奈,揮了揮手,嘆道:“算了,還是等太子殿下來取名吧!”
豈料那隻小熊好似聽懂了微濃的話一般,突然翻滾一圈,從地上爬起來,望着籠屋外頭“呼嚕呼嚕”地叫。它無辜的圓眼睛烏溜溜地看着微濃,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像是不滿自己沒有名字。
微濃的心一下子融化了,忍不住將手指伸進籠屋裡,也不顧宮人們的急切提醒,幫它擦了擦流下的口水,笑道:“這麼機靈啊!能聽懂我們說的話嗎?”
小熊伸出舌頭,舔了舔微濃的手指,再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是一種迴應。
微濃手指被它舔得很癢,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就在此時,一個甜甜的聲音突然響起:“三皇五帝中,有兩位與‘熊’有關。伏羲號‘黃熊’,皇帝號‘有熊’,可見熊是帝王之徵,祥瑞之兆。太子妃姐姐,不如就叫它‘祥瑞’如何?”
微濃循聲轉身,但見一個梳着雙環髻的小女孩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就站在自己身後。這女孩十一二歲的年紀,着一身丹碧紗紋的廣袖宮裝,模樣嬌俏明麗,微笑的脣角兩側各有一個淺淺的梨渦,顯得楚楚動人。
年紀雖小,已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奴才(奴婢)見過三公主……”周圍一羣宮人立刻下跪行禮。
三公主?她是楚璃的幺妹楚環?微濃反應過來,正要開口,楚環已搶先一步,娉娉婷婷地斂衽行禮,甜美笑道:“楚環見過太子妃姐姐。”
楚璃身爲太子,上有一姐,下有兩弟兩妹。二王子楚珩比微濃大一歲,微濃入宮之前他便已封侯,去了封地開府單住;三王子楚琮年十三,仍住在楚王宮;大公主楚瑤遠嫁姜國,是這宮裡諱莫如深的一個人;二公主楚琳體弱多病,輕易不出寢宮吹風;而眼前這個,正是三公主楚環,也是楚王最爲寵**的掌上明珠。
“原來是三公主。”微濃趕忙虛扶她一把。
楚環雖然小小年紀,禮數倒周全得很,開口解釋道:“宮裡的規矩,沒有及笄的女眷是不能參加婚宴的。您與太子哥哥的成婚之儀,環兒沒能觀禮,後來又生了場病,怕將病氣過給您,便一直未曾前來拜見。太子妃姐姐不會生氣吧?”
她不喚“王嫂”,只喚“太子妃姐姐”,倒是令微濃感到無比親切,連忙關切回道:“公主言重了,眼下病症都好了嗎?”
“好多了呢!終於能出來透透氣了。”楚環畢竟年幼,話語不脫稚氣:“今日聽說太子哥哥獵了一隻熊,環兒便冒昧過來瞧瞧。”
她此話說完,又左顧右盼一番,奇道:“咦?三哥呢?我明明和他一起過來的。”
她身邊的太監立刻回道:“稟公主,三殿下在前頭見到太子殿下,這會兒……正被太子殿下抓着考問課業呢!”
楚環聞言掩面笑了起來,對微濃道:“是我拉三哥過來的,看來是害了他。太子哥哥可嚴厲了!”
微濃在心裡默默認同楚環的話,不想也知,頑劣的楚琮必定有苦頭吃了。她是見過楚琮的,大婚翌日去給楚王奉茶,楚琮便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或許是有父兄在場的緣故,年僅十三歲的他一直故作穩重,但微濃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乖巧孩子。
想到此處,微濃又忽然發現一件事——楚璃的二弟楚珩,她從未曾見過。
她和親楚國時,楚珩已封侯出宮一年多了,她沒有與他打過照面。後來聽說楚王后薨逝時,楚珩曾回來奔喪,但頭七剛過,他不知犯了什麼事,被楚王狠狠訓斥了一番,當即便回了封邑,過年也沒有再回來。
直至今年三月楚璃與她成婚,楚珩才匆匆趕回來觀禮赴宴,可她當日蒙着蓋頭,根本沒見過他。翌日一早,她去向楚王奉茶之時,便聽說楚珩已連夜返回了封邑,於是,她只見到了楚琮。
而對於楚珩這般目無禮法的作爲,楚璃居然沒說過什麼,至少微濃從沒聽見他提起過隻言片語。
楚璃這位二弟,她是真的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她對他全部的瞭解,一部分來自和親之前聽說的宮闈秘辛,一部分來自楚璃口中。
燕王宮的人說楚珩並不受寵,楚王與王后都對他頗爲忽視;微濃知道他十七歲時獲封敬侯,遠赴封邑,甚少回京;還有,楚璃曾說過他**武成癡。僅此而已。
“太子妃姐姐?”微濃正分神想着,耳畔忽來一聲甜膩膩的呼喚,讓她回過神來。
“什麼?”微濃有些許羞愧,楚環正對她說着話,她竟然突然走神了!
所幸楚環沒發現什麼,還以爲她是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這隻小熊就叫‘祥瑞’,好不好啊?”
“唔,很好啊!”微濃看了看籠屋裡圓滾滾的那隻,小熊好像對這個動作上了癮,不停地躺在地上滾來滾去,間或撓一撓自己的咯吱窩,旁若無人地自我玩耍,絲毫沒有恐懼與焦慮。
微濃見楚環喜歡這隻小熊,便朝她點了點頭,笑道:“三公主起的名字真好,從今往後,它就叫‘祥瑞’吧。”
楚環歡喜地笑了起來,望着微濃,頗爲羨慕地道:“太子哥哥對您真好,還送您一隻小熊。”
“怎麼?難道你太子哥哥沒有送過你禮物嗎?”微濃脫口問道。
楚環嘆了口氣:“送過啊,都是些奇珍異寶什麼的,沒有送過小動物,太子哥哥說怕我被抓傷。”
微濃見楚環語氣低落,忍不住安慰了她幾句,又叮囑宮人好生照顧小熊,便與楚環一道回了雲臺宮前庭。果不其然,便見楚琮垂着頭,一副喪氣的模樣,可見是被楚璃批評了。
微濃與二人說了會兒話,又讓初一做了幾道燕國風味的點心,楚琮的興致才慢慢高了起來。如此說笑一番,最後楚琮與楚環離去之時,竟都是依依不捨,三人遂相約明日再聚。
微濃雖已芳齡十七,但骨子裡也是爛漫,領着楚璃這一雙弟妹吃喝玩鬧幾日,三人很快熟稔起來。微濃偶爾還會留他們在雲臺宮用飯,但楚琮畏懼楚璃考校課業,每每都是拒絕;楚環則會大大方方地留下來,與楚璃、微濃一併用了午膳晚膳再離去。
相處日久,微濃越發感到慚愧,因爲楚環纔不到十二歲,小小年紀已是飽讀詩書。她給小熊起名時會提及伏羲與皇帝,完全是無意之舉,沒有絲毫炫耀的意思;後來與微濃相處時,她口中也會時不時蹦出幾個典故,有些更是讓微濃聞所未聞。
因爲楚環,微濃真正意識到了一國公主該是什麼樣子。不是金城那般尖酸刻薄、驕矜傲慢,也不一定非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以是天真的活潑的,也可以是溫柔的婉約的,總之一定涵養極佳,飽讀詩書,言談舉止間會不經意流露出某些看不見摸不着的高貴。
微濃反省自己實在與楚環差得太遠,在這個年紀小她五六歲的公主面前,她自慚形穢。這令她大受刺激,於是便更加用功讀書,除卻與楚環、楚琮偶爾戲耍之外,她連射箭都暫且丟下了,每日埋頭苦讀,閒暇時間又開始練字。
楚璃見狀問過她原因,她如實說了,他便抽出更多的時間來指點她。都說名師出高徒,有楚璃這名師點撥,微濃自己都感到進步神速。
用功兩季,待到這一年夏末,她已能寫得一手好字,楚王宮五百六十條宮規也都爛熟於心。雲臺宮的內務自不用說,楚璃已徹底放手給她,事事由她做主。從前她羞於寫字,如今下人們呈上各類賬冊,她也樂意提筆批註一番。
除卻未與楚璃圓房之外,她感到自己真正像一個太子妃了。就連初一與元宵也不禁讚歎:公主變化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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