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難升輕聲道:“王上既然想置大對盧於死地,那麼大對盧又何必心慈手軟呢?”
淵蓋蘇文淡淡道:“難升,在我們面前乃是有着數百年曆史的國度,也是養育我們長大並讓我們爲之效忠的母國,我自認從沒愧對過王上,然而今天王上卻想要取我的性命,難道這就是伴君如伴虎麼?”
樸難升不知他此話何意,只得退到一邊緘口不言。
沉默良久,淵蓋蘇文臉上的猶豫之色終於盡褪,他緩慢而又沉重地舉起了右手,只要那隻手用力劈下,包圍寢宮的禁軍便會聽從他的號令殺進去,一舉改天換日。
看着那隻舉起的手,衆軍士的心兒皆是提到了嗓子眼裡,他們繃着臉捏緊了手中武器,等待着那一刻的來臨。
便在這個緊張的時候,隨着“吱呀”一聲細響,殿門打開了。
明晃晃的火把光暈下,一個長身婀娜的宮裝女子凜然立於殿門,清朗的聲音平穩又不失鎮定:“淵蓋蘇文,你領軍包圍王上寢宮究竟何意?”
“是漢和公主。”不少軍士曾在比試招親那天把守王宮廣場,自然認得這位美麗動人的公主殿下。
淵蓋蘇文微微眯起了雙目,冷笑道:“公主殿下勇氣驚人竟敢孤身出來,實在令微臣敬佩,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請王上出來一見。”
瑤瑤冷聲道:“王上早已就寢,有什麼事只能明天再說。”
“明天?哼哼!”淵蓋蘇文臉色陡然劃過一絲厲色,亢聲道,“時才王子高堯在正殿率軍刺殺微臣,王上居然不問不理轉身就走,臣要王上出來給一個說法!”
瑤瑤道:“國家自有法度,若王兄剛纔真在正殿襲殺大對盧,父王查明緣由必定會責罰於他,還大對盧一個公道,現在正值深夜,請大對盧不要如此衝動,早點退兵回去歇息。”
瑤瑤此話合情合理,不少軍卒都是露出了猶豫之色,顯然不願再向王上所在的寢宮衝殺。
淵蓋蘇文聞言大急,今日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再沒有轉圜的餘地,這些軍卒見識不高豈會明白其中兇險?若是被高建武順利度過了今晚,待到議罪之時高堯固然有罪,然而他淵蓋蘇文帶兵衝入後宮包圍王上寢宮,又何嘗不是罪犯滔天呢?所以今晚高建武必須得死!
心念及此,淵蓋蘇文冷冷一笑,亢聲道:“公主休得騙我,我等包圍王宮本是死罪,若王上執意袒護高堯,留給我們的一定是人頭落地的結果。”
此言一出,軍士們又是紛紛色變,竟是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瑤瑤以手指天發誓道:“本宮漢和公主代表高句麗王室在此立誓,只要大對盧立即領軍而退,王上必定不會追究今日之事,還會召開朝議還大對盧一個公道。”
淵蓋蘇文不由對這名嬌滴滴的弱女子心生幾分敬佩,若刺殺行動當真是高堯一個人的所爲,他說不定還真的會領兵撤退,但是他心裡知道真正的主事者乃是王上,正是王上要自己的項上人頭,如果放棄今晚的機會,那就實在太可惜了。
所以,淵蓋蘇文依舊是不爲所動地冷笑道:“公主的話微臣很難相信,今夜微臣就親自進去,請王上出來討個說法,衆將士聽令!隨我殺進寢宮!”言罷,右手擡起已是用力劈下。
瑤瑤心頭一聲喟嘆,然而站在殿門口的身影卻沒有絲毫的移動,美目冷冷地盯着淵蓋蘇文,希冀能阻擋片刻。
“等等!”
一聲響亮的暴喝平地而起,驚得雙方都是色變。
瑤瑤站在三尺臺階上,突然看見遠處有兩人順着青磚大道疾步而至,身影竟是說不出的熟悉。
見狀,瑤瑤驀然一怔,雙目中閃出了又驚又喜的神色,心裡暗暗嘀咕道:是餘郎和師姐,他們如何來了?
來人走入了明晃晃的光暈下,果然便是餘長寧與秦清。
餘長寧臉色說不出的凝重,站定拱手道:“突厥國師餘長寧,求見大對盧。”
沒料到竟是餘長寧到來,淵蓋蘇文露出了愕然之色,現在雖然還沒與突厥結盟,然而在淵蓋蘇文心裡,已是將餘長寧當成了自己人,雖然有些奇怪他的突來到來,但還是沉聲道:“國師有情。”
餘長寧在秦清的陪同下輕輕地走到了淵蓋蘇文面前,一臉正色道:“時才敝國汗王以八百里加騎送來一封急件,說是關係甚大,吩咐外臣一定要交到大對盧手裡,外臣不敢大意,得知大對盧身在王宮後,便立即送來了,不過瞧着情況,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淵蓋蘇文冷笑道:“國師今日不曾前來赴宴,自然不知時才本官差點命喪黃泉,本官現在正在向王上討要公道,不知國師口中的密信何在?”
“便在外臣懷中。”餘長寧右手伸入了懷內一通摩挲,又飛快地掏了出來。
淵蓋蘇文正瞪大雙眼看着他的舉動,突然看見他手腕一揚,一團白霧撲面而至,還沒等他來得及反映,那團白霧已是飛入了眼中。
淵蓋蘇文暗道一聲“不好”,同時疾步而退,秦清一個箭步衝了上來,鋒利的短劍已是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圍的士卒這才發現有變,紛紛聚攏而上想要拿下餘長寧,然而當看到淵蓋蘇文已被那名女子擒住後,頓時投鼠忌器,全都不知道該什麼辦纔好了。
淵蓋蘇文雙目痛得猶如針扎,感覺到脖頸邊的絲絲涼氣,他略帶驚慌地問道:“餘長寧,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餘長寧冷冷一笑,背上早已被冷汗所溼透。
時才他與秦清潛入王宮,正好看見淵蓋蘇文率軍攻殺寢宮外面的禁軍,這才明白髮生了兵變,正在他驚疑不定之時,又看見瑤瑤孤身而出,當雙方終於沒能談攏之後,餘長寧心知自己不能再等,所以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先假裝有汗王密信引起了淵蓋蘇文的注意,接着乘機抓出石灰粉撒入了他的眼中,而秦清又順勢出手擒住淵蓋蘇文,一環扣一環驚險至極,現在回想起來,還忍不住一陣後怕。
淵蓋蘇文雙目雖然不能視物,然而望着餘長寧出聲的方向口氣竟是說不出的冰冷:“此乃我高句麗內政,汗王與本官亦有同盟之誼,國師這樣對付本官,難道不怕汗王責罰?”
餘長寧淡淡開口道:“我只知道前面這位漢和公主,乃是汗王未來的王妃,臣子保護王妃,這有什麼不對?”
淵蓋蘇文怒不可遏地高聲道:“究竟是與高句麗的盟約重要,還是區區一個和親公主重要?莫非國師不懂分辨麼?”
餘長寧依舊不爲所動,冷聲道:“現在大對盧已落入我手,身死皆在我一念之間,勸你先讓這些禁軍退下,否者我絕不客氣。”
淵蓋蘇文畢竟乃當時雄傑,此刻雖然遭到了餘長寧的挾持,但依舊面不改色地冷哼道:“衆將士聽好,今日王上授意高堯行刺本官,實乃名不正言不順的荒唐之舉,其行徑與昏君無疑,衆將士助本官入宮討回公道,本官銘感於心,然而沒料到現在卻大意被擒,淵蓋蘇文一人之死不足爲道,望衆將士能夠殺此昏君,還高句麗朝野安寧。”
郎朗的聲音尚在夜空中迴盪,餘長寧卻笑了:“大對盧,只要你一死,叛軍們的鬥志自然瓦解,一定會降者雲集,讓他們替你報仇?哼哼!你想得太天真了。”
淵蓋蘇文此言本想讓餘長寧等人投鼠忌器,不敢擅自動他,但沒想到餘長寧卻輕易看透了真相,不由讓淵蓋蘇文感到了一陣氣餒。
瑤瑤見到相公已經控制了局面,心頭不由大喜過望,朗聲道:“國師,勞煩你先將這亂臣賊子押過來,本宮自有主張。”
餘長寧點點頭,吩咐秦清押着淵蓋蘇文朝寢宮走去,四周淵黨親信盡皆對兩人怒目相視,然而卻沒有辦法。
登上三尺臺階,淵蓋蘇文冷笑道:“公主,即便你們能夠殺了我,我淵氏家族也不會輕易作罷,而且許多在外的統兵大將都是我的親信,屆時高句麗內亂將至,必定會狼煙四起,難道你們一點也不忌憚?”
瑤瑤深深地皺起了秀眉,俏臉神色變幻不停。
餘長寧其實也不願意就此殺死淵蓋蘇文,最關鍵的原因,便是因爲汗王對與高句麗結盟看得甚重,若淵蓋蘇文死於自己的手中,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汗王必定會責罰自己,說不定還會失去對自己的信任,這樣一來豈不是前功盡棄?心念及此,餘長寧淡淡道:“其實在下看來,今夜的事完全是一場誤會,誤會的關鍵,便是在於王子高堯不知聽了何人的唆使,隱瞞王上對大對盧進行行刺,大對盧和王上都是其中的受害者而已,實在用不了如此大動干戈。”淵蓋蘇文聽他口氣鬆動,心裡不由微微一喜,順杆下地開口道:“若真的如此,倒是本官冒失了,但王上不辨忠奸,致使本官差點被高堯所害,也須得有個說法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