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遲羅可汗正在思緒紛亂地轉悠着,意外擒獲大唐駙馬,不禁讓這位年已七旬的老可汗大爲躊躇。
遲羅可汗出生在突厥漢國最爲強盛之時,小時候便聽慣了父輩們征戰沙場,南下劫掠華夏中原的故事,望着拖着滿袋的金銀珠寶,抱着不停哭鬧的漢族女人歸來的突厥騎兵,小遲羅大是羨慕,暗暗發誓以後也要如同父輩一般做一名偉大的突厥騎士,
不料在新興隋朝的打擊裡間下,強盛的突厥漢國驟然分爲了東西兩部,且彼此間征戰不休,爭相向隋朝諂顏求和,昔日突厥漢國的榮光不復存在。
其後雖然東土厥頡利可汗短暫中興,但卻還是被唐將李靖所敗,遲羅可汗無奈之下只得率領族人歸順了大唐。
一生經歷了突厥漢國的興衰起伏,遲羅可汗早就過了熱血奮勇,甘冒風險的年紀,所以對這次反叛唐朝並不那麼熱衷,也對阿史那大人是否能重現匈奴漢國心存疑竇,在他看來,強盛的大唐以及被四夷尊爲“天可汗”的李世民,是不可戰勝的。
正在心念閃爍之際,伺候餘長寧的那名僕人進賬稟告道:“可汗,人犯吩咐小的替他帶句話來。”
遲羅可汗白眉微皺,沉聲問道:“說,他有何話?”
“人犯說:可汗若想保全岱海突厥四部,最好能立即前去見他,否者難免玉石俱焚。”
“哼,危言聳聽!”
聽到這包含威脅的話,遲羅可汗大是憤怒,重重一拳砸在營柱上,震得帳頂吊着的羊皮風燈一陣猛烈搖晃。
焦急地在帳內來回踱步,遲羅可汗頓升難以抉擇之感,良久之後方纔停下了沉重的腳步,冷冷笑道:“好,本可汗就聽聽那大唐說客有何話可說!”
餘長寧將那幾張胡餅撕開放入羊肉湯中,裹上湯汁呼哧呼哧地大嚼吃下,肚腹大飽後,頓覺周身一片溫暖,額頭也滲出了微微汗珠。
便在此時,處畢可汗大步而入,張口便冷笑道:“餘駙馬要本可汗前來,莫非是想跪地求饒乎?”
見他氣勢如此倨傲,餘長寧頓時心生不悅,起身大笑道:“若在下只得單單一人,那肯定立即向可汗求饒了,不過本駙馬身後乃是強盛的大唐,若被你等殺害,大唐天子必定不會坐視不管,到時候大軍齊發,王師北來,爾等部落男女老幼,阿貓阿狗恐怕都難逃一死,全都得給本駙馬陪葬。”
處畢可汗聞言心頭一凜,倒也生出了幾分忌憚,臉上卻是怒容依舊:“餘長寧,身爲階下囚你還敢口出狂言,莫非真以爲本可汗不敢殺你?”
“可汗的話在下不敢懷疑,然則在刀斧加身之前,在下有一言不知可汗願意聽還是願意聽?”
“哼,餘駙馬好說辭,照你這般說來,本可汗還有選擇的餘地麼?”
“好!在下想問可汗你一句,對於大唐當今天子,你作何評價?”
聞言,遲羅可汗一雙白眉擰成了大刀狀,良久一番思忖後,長吁出聲道:“大唐天子英明神武,文治武功,天可汗的皇者氣度使我等仰望如萬仞高峰。”
“不錯,當今天子可以說是華夏大地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皇帝,治政以寬仁爲本,御民以厚道著稱,從軍征戰更是猛而刁,沉而穩,老而辣,大軍所到之地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四夷莫不在我大唐鐵軍之下膽戰心驚,倉惶度日,可汗,我說得對麼?”
遲羅可汗臉色鐵青地沉默着,良久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可汗可知對於你們這次的叛亂,陛下爲何卻沒展現出昔日霹靂雷火般的決斷,反而久作拖延呢?”
“哼,我怎麼知道。”
“實不相瞞,其實陛下對叛亂也是心存疑竇,認爲事情絕對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所以特派在下身爲欽差前來岱海秘密調查。”
遲羅可汗瞪了他一眼,冷聲問道:“餘駙馬的身份本可汗早已知道,那你可曾調查明白?”
餘長寧不慌不忙地悠然一笑,口氣平淡得如同市井閒談:“在下認爲,岱海突厥四部不過區區萬軍,豈有膽量反叛大唐天威?你們必定有所依仗,我說得對嗎?”
此話原本是他猜測之言,遲羅可汗雖然心機深沉,但臉膛還是不禁微微動容。
“根據本駙馬調查結果,代州刺史塗貴殘暴不仁,對岱海胡人多施苛政,致使可汗你們一直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所以這次才無奈揭竿而起,反抗塗貴的暴政,可汗,記住本駙馬的話,是反抗塗貴的暴政,而非反叛大唐。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遲羅可汗並非懵懂糊塗之人,餘長寧貴爲天子欽差,此話無疑是想給反叛的突厥部落留一條後路,將過錯主要原因歸結到塗貴身上,也證明了只要自己肯歸降,餘長寧一定會想向天子開口求情。
心念及此,遲羅可汗卻是搖頭一嘆:“餘駙馬此意老朽豈會不明?但我們反叛就是反叛,一戰未打豈能投降?對於餘駙馬的好意,老夫只能心領了。”
聞言,餘長寧心頭一沉,輕聲提醒道:“若戰事一起,那你們就沒有回頭路了?可知?”
遲羅可汗沉重點頭,口氣陡然堅定:“餘駙馬,事到如今老朽也不怕坦然相告,老朽的確不願攙和此次叛亂,然而咱們岱海突厥乃是一體,遲羅部豈能遊走於外眼睜睜地看着同胞孤身對敵任由唐軍屠戮?不反我們也只能反了。老朽言盡於此,請餘駙馬不必多言,告辭!”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餘長寧望着他快要離帳的背影,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遲羅可汗聞笑回身,既奇怪又感到惱怒,正色道:“餘駙馬,老朽的話有這麼可笑嗎?”
“哈哈哈哈,可汗之言令在下大笑噴飯,對不起,得罪了。”
見他表情說不出的戲謔嘲諷,遲羅可汗頓有一種被人看輕了的感覺,憤怒上前怒斥道:“老朽何言可笑?啊?今日若不能讓老朽心服口服,便砍了你的頭顱。”
“可汗,你口口聲聲說不願同胞孤身對敵任由唐軍屠戮,此言實在大繆!依在下看來,將突厥四部萬千族人推進火坑的,正是可汗你們。”
餘長寧**地一句平叛,冷笑連連道:“代州刺史雖然暴戾,但突厥四部之人卻沒有性命之憂,只要安安分分做一良民,即便塗貴再是殘酷,也不會如此不明是非。然而可汗你們舉起叛亂之旗,卻將萬千族人至於燎爐之上,到時候一旦戰敗,難保大唐不會對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施以酷刑,滿族操斬也有很大可能,屆時可汗你可有顏面面對萬千伏屍?”
話音落點,遲羅可汗額頭冒出了涔涔汗珠,臉色也是驟然鐵青,半響才嘆息道:“欲成大事,有所風險在所難免。”
餘長寧見他神色已經有所鬆動,心裡不由暗喜,說出了早已醞釀妥當的說辭:“以在下忖度,可汗你們爲之仰仗者,必定是那漠北草原的薛延陀,在岱海也只有他們敢來與大唐對抗,不過薛延陀雖然兵強馬壯,然卻是一朽物,早遲大唐都會收拾他,可汗你們想依靠薛延陀抵抗大唐,當真是不知量力!”
餘長寧此話猶如千軍直搗黃龍,聽得遲羅可汗周身不禁一震,強忍懼意冷聲道:“哼,餘駙馬此言可笑,我們怎會與薛延陀合謀?此次叛亂乃是我們四部落之事,與他們無關!”
餘長寧時才本是猜測,見遲羅可汗表情更是信了幾分,淡淡笑道:“我想在薛延陀眼裡,你們四部落只是他們挑釁大唐的棋子,成則成,不成也罷,對於他們始終沒有什麼損傷,但可汗你們卻不同,整族性命都押在這一戰上面,你們還期盼薛延陀出兵相救不成?”
遲羅可汗背心全是冷汗,終於失去了往日的從容,久久一番躊躇,忍不住嘆息道:“餘駙馬此言的確不錯,若我們與大唐交鋒,薛延陀只怕很難前來救援。”
“所以可汗你不妨考慮一下本駙馬的話,立即向唐軍投降,我一定會在天子面前保全你們全族性命,你看如何?”
”好,老夫就依餘駙馬之言。“良久沉默之後,遲羅可汗終於打定了主意,心頭頓覺一顆大石落了下來,長期以來的擔憂也是煙消雲散。
……
聽罷事情經過,衆將霍然明白了過來,這才知道已方兵不血刃攻陷突厥大營乃是這位駙馬爺的周旋之功。
領軍前去偷襲的馬都尉恍然頷首:“怪不得主帥會令我等前去襲營,原來已經是勝券在握了。”柴秀雲淡淡笑道:“不錯,本帥原先並沒有計劃前去襲營,聽到餘駙馬傳來遲羅可汗投誠的密報,便臨時起意派你領軍前去,但爲求爲妥,還是讓你帶去了所有的精銳大軍,只在軍中留下老兵千餘,故意擊鼓鳴號,飛掠戰旗,以作迷惑突厥人之用,讓他們以爲大軍還在軍營。”聽罷這巧妙的智計配合,衆將盡皆心悅誠服,又是一陣長久的歡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