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前來之時,金德曼用左手輕輕地提着裙裾,踏着小步緩緩走至,對着下車的餘長寧行得一個揖禮,嬌聲道:“新羅王金德曼率領新羅羣臣,恭候餘元帥一行。”
餘長寧抱拳深深一躬,笑道:“王上客氣了。”
這時,金德曼擡起螓首,當看見餘長寧身着新羅服飾的時候,美目不禁一亮,輕笑道:“元帥身着敝國服飾,真是配添英武之姿。”
餘長寧笑問道:“不知王上這句話是在讚揚本帥,還是在讚揚貴國服飾呢?”
金德曼掩嘴一笑,說道:“服飾雖美,然也要穿着得體之人才能顯其神韻,元帥以爲然否?”
餘長寧擡起衣袖望了望周身,又看着金德曼一身衣飾,悠然笑道:“此話,正是長寧想對王上之言,王上今日,那才叫做傾國傾城,閉月羞花。”
聞言,金德曼俏臉微微泛紅,嘴角溢出了一絲羞澀的笑意。
於是乎,今夜與宴者的衣着出現了很明顯的兩極分化,在滿是官服正裝的人羣之中,一身新羅常服的餘長寧和金德曼是如此的顯眼,更添其不平凡的味道。
瞧見餘長寧和金德曼猶如一雙璧人般站在一起說談時,杜禹英一雙娥眉輕輕地蹙了起來,喃喃低聲道:“這新羅女王,看起來似乎來者不善啊……”
蘇紫若不解其意,問道:“女王接待彬彬有禮,何有來者不善之說?”
杜禹英白了她一眼,輕輕一哼道:“狐媚妖女,自然不懷好意,某人卻樂在其中一副樂不思蜀的模樣,紫若,可要看好你的相公,免得他又爲你添一位姐妹。”
蘇紫若恍然醒悟,笑道:“原來禹英姐還未過門已經在亂呷飛醋了,真是酸死人了
。”
杜禹英聞言大窘,佯怒道:“哼!竟敢嘲笑於我,看我不收拾你!”言罷,已是伸手去撓蘇紫若的胳肢窩,兩女立即是輕輕地笑成了一團。
時間快到初更了,王宮的夜宴還在繼續,琵琶琴箏編鐘鳴,絲竹羅衣舞紛飛,倍顯與王宮一牆之隔的金毗曇府邸的寂寞。
今夜,女王擔心金毗曇出現搗亂,所以並未邀請他前來赴宴,月夜孤寂,金毗曇一個人獨坐府邸假山涼亭,聽到耳畔傳來的王宮歌舞聲,心裡滿是悲慟苦澀。
毫無疑問,女王已經愛上了那大唐元帥餘長寧,那深情款款的眼神,溫柔體貼的動作,以及發自肺腑的豔麗笑容,無疑不證明金毗曇的猜測是對的,沒想到他金毗曇陪伴女王二十餘年,到頭來竟不比不上一個女王剛認識一個月的男子,如何不能他既難過而又絕望。
心念及此,金毗曇心內苦澀之味更濃,端起面前碗中烈酒,仰頭便汩汩大口飲盡,包攬不住的酒汁順着嘴角流進了脖子,然他依舊渾然不顧。
放下酒碗,金毗曇添酒再飲,正在倒酒之時,突然聽見僕役稟告說戶部令樸廉宗求見。
深夜登門,必定有要緊事之事,金毗曇思忖了一番,點頭道:“好,有請戶部令入內。”
片刻之後,矍鑠健旺的戶部令樸廉宗點着一根竹杖緩步而至,見面便朗聲笑道:“月夜自酌,國仙實在好生悠閒吶!”
金毗曇冷哼一聲道:“金某才被女王罷職在家,自飲自斟也是排解愁悶,何來悠閒一說?樸大人實在取笑了。”
對於金毗曇言語中的不滿,樸廉宗似乎渾然未覺,也不待主人邀請,徑直上前落座在他的對案,將竹杖向着旁邊山石上一擱,自顧自地的倒滿一杯烈酒,毫不客氣地狂飲而盡。
金毗曇一直冷冰冰地注視着他的舉動,待到他飲盡放下酒碗,這才冷冷問道:“不知樸大人深夜前來,有何貴幹?”
樸廉宗掏出絲帕拭了拭粘在白鬚上的酒汁,悠然笑問道:“這幾日,國仙過得如何?”
“冒犯女王罷黜在家,樸大人以爲如何?”
聽他滿腔怨氣,樸廉宗喟然一聲長嘆道:“女王篤定唐軍會拯救新羅,卻不知請神容易送神難,老夫擔心即便是擊敗了百濟,我新羅國祚也是不保
。”
金毗曇眼波一閃,問道:“樸大人也認爲唐軍不可靠?”
“國與國之間唯有利益爭奪,何有道義可言?老夫以爲這次唐軍遠來,名義上是幫助新羅驅除百濟,並攻伐高句麗,實際上卻有着鯨吞三韓的野心,唐庭李世民何許人也?豈會白白幫助我等?”
默然片刻,金毗曇嘆息道:“這些話,樸大人你應該在和白會議上提出,與我講來有何等用處?現在女王奉唐軍如神明,豈會輕易聽信這般言論?”
樸廉宗正色道:“百濟攻伐我國,本是常事,也不值得太過大驚小怪,況且同根而生淵源同宗,不管誰國取勝,都是三韓的天下,今有唐軍來此,才使得局面變得複雜,現在唐軍可以說是三韓的死敵,我們兩國都應該一致對外,將唐軍趕出三韓。”
金毗曇琢磨了一番,輕哼道:“樸大人,你這樣的言論若是被王上知道,只怕受到的懲罰不下於我現在這樣的結局!”
樸廉宗聞言,哈哈大笑道:“如果是害怕女王,老夫今晚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說完這一句,樸廉宗一拍長案,加重嗓音道:“新羅本是我們樸氏、你們金氏、還有昔氏共同執政,只是金氏後來一家獨大,獨攬王權而已,即便如此,老夫對於新羅國政,也有建言獻策的權利,如今女王迷信唐軍能夠解救新羅,那一定會將新羅推入淪爲唐庭傀儡的深淵之中,身爲新羅國人,我們都應該改變這樣的困境,國師以爲然否?”
金毗曇沒想到向來忠誠精明的樸廉宗竟對女王如此有怨言,不由大感意外,沉默了半響,問道:“不知樸大人有何高見?”
“高見沒有,當前之勢,唯有兵諫!”
鏗鏘有力的話音落點,金毗曇心頭狂震,凸出的眼珠死死盯着樸廉宗,半響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