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樹梢,涼風送爽,青娥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裙裾,坐在林蔭下的大石上,陽光透過濃密的枝葉,在地上灑下點點斑駁的光斑,她默默看着隨風微微顫動着的陰影,自那兩個不速之客來過後,母親不再限制她走出幽谷,她現在可以自由地行走在外面那片廣闊的土地上了。
只是,瀰漫在那片土地上的蒼茫和肅殺,總是令她的心感到慼慼焉,在兜轉了幾個來回後,她還是選擇了遁形幽谷內。
母親說,這片土地上曾矗立着連綿的宮闕樓宇,鮮花四季浮香,人煙鼎盛,鳥鳴獸竄,是一個生機勃勃的樂園,可現在,唯餘無邊的死寂和荒涼,每次看到這片劫後的土地,她的心會很痛很痛......
母女倆數度迴歸故居,母親總是臉色沉鬱地望着那片荒涼貧瘠的土地上,哽咽不語,青娥的心不斷地被這蒼涼震撼着,以往不懂恨的心,慢慢變得僵硬。
遺憾的是她們走不進那座倒塌了的神廟中去,無論用什麼法子,依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道阻於門外---
“這是家族藏寶的重地,你父親在你出生前曾講過,希望你是個女孩兒,因爲只有女孩兒,纔有資格獲得家族失落多世的至寶法器,也只有那件法器,才能將仇人置之死地,可惜,你還沒有出世,那些賊子就趁虛而入-----”
素寧常常憶及,當日金陵皇得知她懷孕時臉上那驚喜無限的神情,她繞上他寬厚的肩膀,貼在他的後背,低聲喃語:“你真的開心嗎?”
他有一瞬間的愣神。眸光掠過隱忍的沉痛,一個人在窗前呆站了半天。
風在室內迴繞,帶來滿屋清涼。
他轉過身,不喜不悲:“你好好休息,這段時間不要走動太多了。”
之後數天,她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她開始感到忐忑不安,只因這個孩兒乃是兩人偷情所得,她固執地跟着他來到這裡,他只得待她以恩人之禮,留她在宮中。
他說將她認作妹妹,會照顧她一生一世,還說要爲她覓一個佳婿,但她拋棄了所有的一切,難道就是爲了做他的妹妹嗎?
她見過他的妻子數次,那是一個優雅脫俗,卻又豔麗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在第一眼看見那個像雪一樣輕靈飄逸的女子時,儘管她嘴裡不承認,但在內心深處,卻是多麼地嫉恨這個女子。
這個外表溫婉的女子謝過素寧救了她的丈夫,對她的執意留下,也沒有多作異議,偶爾的碰面,也是遠遠的,帶點朦朧。
素寧常常想:“我哪點比不上她?論出身,我只高不低,論相貌,也相差無已,只不過,她比我早幾年認識他罷了。這是時間和空間上的錯失,並不是我不如她。”
她的目標是要做他的妻子,就算是做個小的,她也沒所謂,只要是他的妻子就行了。
三年間,她的似火熱情,他的有意無意,終於在一個帶點秋涼的深夜,熊熊燃燒了起來,那天晚上,風特別柔和,幾朵不知名的小花落在了她披散在背後的長髮上,他輕輕走上前,爲她拈去,那男子特有的醇厚氣息令她的心狂跳個不停,於是她順勢倒在他寬厚的胸膛上,雙手隨即纏繞上他硬實的腰----以後的一切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當然,一切都是偷偷摸摸的,她知道他是有夫之婦,他也知道還有一個結髮妻子,從一開始,他不是鄭重地告訴過她------我已有妻子,她是我此生的摯愛麼?
真是此生的摯愛嗎?當他緊緊抱着自己時,當他狂熱地親吻自己時,當他和自己融爲一體時,在那一刻,誰纔是他心中的摯愛?
她是知道一件事的,就是他雖已成婚多年了,但膝下猶虛,作爲一個如此顯赫的家族,這是絕不可能的事,爲此他的眼眸內常常帶着幾分難言的焦慮。
雖是這樣,他對他的妻子,仍是嬌寵敬重的,就算兩人偷偷地好上了,他也從不在她的房內待滿一晚,激情過後她心滿意足地枕着他的肩膊睡去,但到得夜半醒來,身邊總是空空的,她知道,他回去了,回到他妻子的身邊,這個時候,委屈就像潮水般涌來,嗚嗚咽咽地令她無法忍受。
如今好了,她有了他的孩子,這個孩子,是他期盼多年的啊!偌大一個家族,怎可能沒有後嗣繼承人?
他的妻子美是美,但又怎樣呢?她沒有生養孩子,而現在,她卻懷了他的孩子!那麼,總該給她一個名分吧?就算是做小,那又如何?
只要能成爲他名正言順的女人,那我低眉順眼地喊你一聲姐姐又何妨?
數天後,她日夜盼望的良人再度出現在她面前,他的臉色憔悴蒼白,神情恍惚,她有些怯了,垂着頭獨個走到窗邊望着庭院外燦爛的繁花,過了好久,他走近她,把她擁入懷中,低聲道:“寧兒,我只有你一個了,不要離開我,永遠。”
他牽着她的手來到神廟,跪在那尊風華絕代的聖像前,告訴她,自今天起,她,素寧,就是他正式的妻子,也是唯一的妻子。
她驚喜無限,但心中立刻滋生出沉重的內疚----那她呢?他先前的妻子,去了哪兒?
自那天以後,她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輕靈似雪的女子,她彷彿像一縷青煙,永遠散失在茫茫的時空中去了,而她的丈夫,更是絕口不提。
但很多時候,他會獨自佇立在窗前眺望着高遠的蒼穹,那黝黑深邃的眼眸內,流露出悵然的悲傷。
她不想問,也不敢問,曾幾何時,她也爲自己的行爲感到羞恥,但,爲何她偏偏遇上了他?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她爲自己開脫着,這怪不得我,如果---如果她有孩子的話......
慢慢地她把這件事丟開了,不再自尋煩惱,孩子在她的肚子裡一天天生長着,她全副的心思也就放到自己那個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了。
那天,她偎依在他懷內,撫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對他說:“我希望生個男孩兒,像你一樣威武睿智。”
意外地,他搖搖頭:“我希望是個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