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在曠野中盲目行走着。
眼前的景象和當年一般無異,觸目所及全是荒土黃沙。
風捲起枯枝敗葉,揚起風塵一片。
她暗暗嘆息一聲,想起冥皇言及的天宮與金陵世家那一場滅族之戰,此刻她心內頗爲不以爲然,那一戰勢在必行嗎?
過往,這片土地上有什麼?
青山綠水,亭臺樓閣?
敢於和天域主宰作對的家族,一定是剽悍勇猛的,生生世世,他們始終不願意屈服在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下,媚兒俯下身子,把手印在腳下焦黃貧瘠的土地上,眸光轉爲仰慕敬佩。
只可惜如今這裡唯餘蒼茫,那些無畏的勇士們,早已帶着遺恨湮滅在時光的長河中去了。
她止不住娥眉緊蹙,真的要徹底毀滅掉其中一個,這仇恨才叫終結?或者這兩家多年來打打殺殺慣了,消停下來反而有點手癢,非要抄起傢伙拼個你死我活的纔開心。
她的心無端顫慄起來,舅舅說過,母親當年言道要到西方遊歷,爾後失蹤十年之久,那十年內母親和這片土地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故事?
西方,自古就是金陵世家的領地,這數十萬年以來,西方是天宮不死不休的冤家對頭!
是什麼樣的變故促使母親刻意抹掉我的父系印記,又是誰令母親身負重傷?
她澄澈的眸光多了幾分隱晦,難道母親是傷在那一戰之下?她因懼怕天宮中人追殺。所以有意把銘刻在我體內的父系印記消除?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我的父親,很有可能也是這個家族的成員,他或許早已死在那場玉石俱焚,兩敗俱傷的爭鬥中了。
媚兒的指尖禁不住微微顫抖,有這個可能麼?
我現在是帝君的妻子,儘管這個身份是命運強塞過來的,可確實是抹殺不了的事實。
我和他在幾年前已拜堂成親了,現在天宮裡所有的人都知曉,我是他們的主母,天宮的史冊上必定會留下我的名字。
兩年多了,天帝那模糊不清的影像,就像天邊飄蕩的白雲一樣,已不着痕跡於她心內,偶爾她倚欄望着波光瀲灩的水面時,常感黯然神傷,天宮確實是一個令人心醉的好地方,鍾靈毓秀,但爲何我在那裡始終找不到家的感覺?
或許是因爲這鉅變來的太突然,直到現在她還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種一廂情願的娶親方式。
這和搶有什麼區別?而搶來後又晾在一旁,這是娶我呢還是變相囚禁我?
待在那兒,我始終覺得不過是一個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儘管宮內每一個人對我都是畢恭畢敬的,但我的心始終是空蕩蕩的,沒個着落。
上天爲何要這樣捉弄我?她垂下頭,淚水一滴滴落在乾涸的土地上。
我的家,究竟在哪裡?
媚兒黯然跌坐在地上,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過來,天地雖大,竟無一處地方可容,一時只覺悲從中來,兜轉多年,原來我仍是一個沒有家的孩子,既如是,生爲何來哉?
風勢轉爲凜冽,打着旋兒在空蕩蕩的四野上呼嘯而過,自從經歷了那一場殘酷慘烈的血腥之戰後,這裡的四季變得模糊不清,節氣交替就如一個喜怒無常的魔鬼,剛纔還好好的天色霎時已變成黑漆漆一片,厚厚的雲層彷彿和曠野粘連在一起,沉甸甸地覆蓋在這片焦黃的土地上。
媚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駭住了,她眸光遊曳在四野上,希望能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避過這場即將到來的大風雨。
狂風把她吹得搖搖欲墜,她掩着臉,唯恐夾雜在風中的碎石刮傷自己的俏臉,墨染的天空掠過一道巨大的閃電,曠野被瞬間閃過的耀眼火光照亮,整個廢墟仿似鍍上了一層慘白的悽然,趁着這抹稍瞬即逝的亮光,媚兒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遙遠的西北角,似乎有幾處坍塌的建築,她不假思索,順着風勢向西北方掠去。
一聲巨雷轟然而起,大雨夾着大風滔滔而至,媚兒奔到那幢坍塌的建築前,匆忙間無暇細看,胡亂找了一個可容身的空隙便鑽了進去。
這樣猛烈的暴風雨,她是第一次見着,不禁有些慌亂,幸好這條縫隙頗爲堅實,接合處密不透風,恰好爲她擋住了這場百年一遇見的豪雨,她扶着縫隙內壁,待急速的喘息慢慢平伏下來。
眸光在縫隙內一轉,觸及鑲嵌在地上的數塊磐石,她乾脆拂去上面的浮塵,坐了下來。
她託着頭百無聊賴地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雨水仿似凝聚成一條條堅硬的鋼鞭,狠狠抽打着這個死氣沉沉的空間,頻密的閃電和驚雷在它的上空輪流交替,雨水迅速彙集成一條條小溪,涌向低窪的地方,媚兒望着懸掛在縫隙外的水簾,心想:“這裡乾燥荒蕪,寸草不生,下一場大雨,積儲水分,或會改善這種狀況,不失爲一件好事!”
她發呆冥想片刻,甚感無趣,順手取出母親遺留的木盒,她來回摩挲着木盒表面大氣開闊的紋路,這幾年她嘗試過很多不同的方法,試圖開啓這個神秘的木盒,但這木盒本就是一塊天然的實心木頭,根本無跡可尋,她將木盒翻來覆去琢磨了半天,結果依舊。
她心生煩躁,把它擱在膝上,繼續發呆。
我來了,遵照夢中的指示來了,可是,誰來告訴我的身世呢?
以後我要去哪裡?我就這樣偷偷溜出了天宮,天帝回宮後發現我不見了,會大發雷霆嗎?
驀然間她感到有點後怕,這樣魯莽的跑路,是愚蠢呢還是明智?要知道入主天宮,夫配帝君,是多少閨閣女子夢寐以求的好福氣啊。
呵呵,爲何我不覺得?
她的手緊緊攥着那木盒,竟有兩行清淚,順着她微涼的臉頰,慢慢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