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白霧聚攏在媚兒身邊,她眸色奇特地望向身前那黑沉沉的深淵,當日在遠古庭院內,冥皇和天帝那一戰,結局如何?
留在記憶中的最後情景,是自己飛身躍起在半空,手持金陵權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向和羲,劍在中途,手腕猛地一轉,一道寒冰般的氣流倏爾席捲了自己......
爾後是徹骨的寒冷,眼前白濛濛一片,再也看不到草綠花紅,聽不到自然天籟......恆古的寒冷將自己層層包裹起來......沒有感覺,沉沉百年。
百年後我在一場迷夢中醒來......一定是某些未了的念想促使我醒來,如今我知道明琛安好,那和羲呢?和羲是否也同樣安好如昔?那個曾在我青澀年華撩動我心絃的男子,在歷經百年風雨後,是否已經同樣放下?
三天前帝君何故踐足幽冥?爲何時間都是這麼的湊巧?莫非所有的恩怨,要在百年後重新了結一次?
帝君來過,蟄伏百年的冥皇終於出手滅了斷崖外的那把烈火,莫非他們兩人已是握手言和,天地又回到了最初的承諾上?
媚兒腳步挪動,慢慢走入洞穴內,待得完全融入濃密的黑暗中時,她方發現,這一方隱秘的天地仿若昨日般清冷,沒有絲毫的改變,經過那個已經滴水無存的水潭時,她駐足停留了片刻。
自然不會再有金龍騰空而起驚擾她的靜默,她望着隱匿在水潭內的那扇小門,沉吟着是否該入內一遊。
紫玉琢磨而成的水潭,平滑如鏡,在暗夜中濯濯生輝,媚兒的手在紫玉小門上摩挲良久,方往前一推,把紫玉小門推開一線。
有柔和的紫色光芒透入眼眸,內裡和當日一樣空曠寂靜,媚兒在門前躑躅片刻,終是轉過身,躍上水潭,向縱深的隧道走去。
小門內的空間是屬於金鈴兒和赤莽的,無論當年是誰辜負了誰,他們兩位老人家都已化作野鶴閒雲去了,後世子孫爲了老祖宗的這一段愛恨情仇,已是付出了太多太多。
這些以鮮血織就的沉重歷史,理應永久埋葬,我何必再去驚擾那一方來自遠古的寧靜?
她的腳步輕輕巧巧地落在隧道略帶潮溼的地面上,滴滴答答,噠噠嘀嘀,若有如無的水滴聲,蜿蜒看不到盡頭的縱深黑暗,仍是以數十萬年來從未變更過的節奏,緩緩流淌在時光的長河中,媚兒一步步往前走着,只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場過往的夢境中,只不過當日的心境是驚慌加上好奇,今日的感覺是麻木兼坦然。
拐過一處彎位,她倏爾立定,前面三丈外,出現了一個簌簌發抖的身影,雪白的衣裙在黑暗中尤爲醒目,那是一個女子。
那女子扶着石壁勉力站着,她的長髮凌亂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張臉。
媚兒訝然,想不到還有人能穿越這條密道!這密道的入口在琴瑟宮內的緞畫內,這女子能走進來,必定是天宮中人。
天宮中人?居於琴瑟宮內的天宮中人?除了現任的天宮主母,還能有誰?
媚兒站着沒動,只是靜靜望着那個猶在顫抖着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比她更加慌張,一直都是垂着頭望向地面。
“你是誰?”
聽到媚兒的問話,那女子全身一震,她一動不動地倚靠着石壁站立着,沒有吭聲。
媚兒走上兩步,她感覺到那個女子正處在一種極度驚慄的狀態中,莫非她正在逃避着追殺?
“你是誰?你爲何走入這條密道?”
那個女子又簌簌發起抖來了,她的頭始終垂着,不敢擡起。
媚兒的聲音柔和起來:“這位姑娘,不要怕,告訴我你是誰?你是不是遇上了麻煩?”
那女子倏爾靜下來了,她似乎猶豫了好一會,終於下定決心,慢慢擡起了頭。
那一瞬間,媚兒驚叫一聲,黑夜中猶如豎起了一面通透的鏡子,她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一模一樣的眉眼,一模一樣的臉型,一模一樣的體態,就連臉上驚懼的神情,也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除了身上顏色款色迥異的衣裙......其他的全都是一模一樣的!
媚兒腳步趔趄向後退卻,她指着那個女子,顫聲道:“你......你是誰?”
那女子的臉色同樣蒼白如雪,她呆呆望着媚兒,聲調和媚兒一樣,顫慄空靈:“我......我是......我是璵玥,也是媚兒!”
媚兒反手撐着巖壁,璵玥......璵玥,好熟悉的名字,我一定曾聽過這個名字!是了,當年在金陵廢墟地下那個怨念空間內,矗立在蓮花池中的金鈴兒雕像就是把我喊作璵玥-----“你來了,璵玥,你是我這些年來等待時間最長的姑娘,擡起頭,讓我看看你。”
璵玥青娥!金陵世家的遺世雙姝!
璵玥是我鏤刻在金陵世家族譜上的名字,想不到今天,在這條由金鈴兒親手挖掘的隧道內,我真的看到了一個自稱叫璵玥的女子,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世間真的有一個叫璵玥的女子麼?
不可能的事,可爲何她言道----我是璵玥,也是媚兒呢?
她是媚兒,那我是什麼?
她莫非是我的孿生姐妹?這也沒可能,自小到大,舅舅都沒有說起我還有一個孿生姐妹,孃親只是生了我一個。
那她是誰?我又是誰?
媚兒的心砰砰跳動的好快,在幽冥地域冥殿內,我的靈位已被供奉了百年之久,雲啓那個宮女正在哀傷弔唁着我,連我也堅信,我已成一抹遊魂,可此刻,在這條遠古的密道內,我看到了自己......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自己”。
真真切切的一個自己!媚兒往前伸出手,想要去觸摸一下那個自稱璵玥的女子,可手在半空停留了片刻,還是頹然放下。
那個璵玥也正睜大眼睛在打量着自己......她臉上的神情同樣是震驚莫名,看來,我倆彼此都不知道有對方的存在。
她竭力定下心神,擡眸細細端詳着璵玥-----那是一個很美麗很清雅的女子,雖然臉上全是震驚,身子正在簌簌發抖,可那眉那眼明明,明明就是活脫脫的一個我啊!
媚兒用力咬着脣,讓疼痛清醒着紊亂不堪的思緒,凌亂了,凌亂了,爲何我總是看到自己呢?她伸手往前方一摸,空蕩蕩的,並沒有臆想中的鏡子存在着。
她的心寸寸沉降着,看來我真的已經死了,如今只是我的靈魂在看着世態萬象,可是,爲何我會在這密道內看到另外一個自己呢?
對面那個......是我還是我的靈魂?
莫非時間倒流,我回到了百年前,正在進行着第一次穿越這密道的歷程麼?可幽冥地域那邊的時間已經百年之後......這個“我”真的走出這條隧道,也不會有我同樣遭遇。
不對不對,青鸞暖閣內的那個老婆婆不是言道,三天前有貴客造訪幽冥麼?這個貴客定是帝君無疑,天域的時間不可能停頓下來的,理應同樣往前流逝了百年!
“璵玥?你叫璵玥?那爲何你言道你是媚兒?”
璵玥的聲音沙啞低沉:“媚兒不就是璵玥?璵玥不也就是媚兒?無論你我用哪一個名字,其實都是同一個人,是不是?”
媚兒皺起眉,低聲道:“同一個人?你和我是同一個人?這......不可能吧?你今年多大了?你知道璵玥是誰嗎?還有媚兒,你可知道媚兒的過去?”
璵玥臉如死灰,今晚在這條令人心悸的密道內,她終於見到自己的元身,原來媚兒並沒有羽化成塵,她依舊安在。
站在她對面的那個女子,儘管臉色蒼白,似有病態,可那不可替代的絕代風華似濯濯的華光般洋溢在她全身上下,眉眼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來一股天生的柔弱和悠遠,讓人遐想不已,璵玥心內好沒來由的一酸,原來媚兒真的是如此的美麗,怪不得帝君對她如此輾轉反側,百年難忘。
“你真的是璵玥?是哪家的璵玥?”
璵玥嚥了咽口水,溼潤着乾涸的喉嚨,她低聲道:“璵玥不就是金陵世家的長女麼?只不過她未出孃胎便隨着孃親迴歸舅家,出生後,孃親不希望她和金陵世家有任何的牽連,就把她喚做媚兒,這些往事,你理應記得。”
媚兒冷冷道:“這是我的往事,我當然記得,可你?你究竟是何人,爲何長了和我一樣的臉容,知曉我的身世?”
璵玥澀然一笑,低聲道:“其實我並不想承受和你一樣的臉容,也不想承受你過往的記憶,可是我沒辦法拒絕。”
她忽而擡眸正面望着媚兒,神情奇特,聲音緩慢清晰地言道:“可如今我承受了,也不想放棄,我會永遠承受下去,因爲,我就是你,是媚兒,也是璵玥!”
媚兒一臉迷惘,吶吶道:“我不明白,你能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