苾玉心頭一凜,帝尊說完這話後,接着可能就會揮手讓自己退下,苦候十四年,用性命博了兩回,才換來覲見帝尊的機會,她可不願意就這般的淡水無波。
“帝尊......”
冥皇濃眉一軒,殿內倏爾蕩起一股凜冽寒意,立於他身旁的北轍和跪在階下的苾玉全身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接連打了幾個噴嚏。
北轍揉捏着鼻樑,竭力忍住鼻腔內的痕癢,他側眸看了看冥皇,帝尊容色淡淡,似乎正在斂目養神。他又低頭望了臺階下跪着的苾玉一眼,苾玉正一臉尷尬地捂着鼻子,北轍暗的嘆了口氣,提點一句:“苾玉,若無要事,你可退下了。”
北轍自西南山麓迴歸宮闕已有半年,東源等人已將苾玉這幾年的行事告訴了自己,他們希望能將苾玉引薦給帝尊,直白一點,就是希冀苾玉能施展渾身解數,誘惑帝尊動情,藉以稀釋帝尊對主母的懷念,從而梅開二度,再納新寵。
北轍一直覺得這想法有點不妥,這願望本意是好的,可讓一個女子主動來引誘帝尊,和帝尊起心去主動引誘一個女子,這可是兩碼事了。
不消說,當年是帝尊看上了主母,主動追求得來的情緣,年少的帝尊血氣方剛,遇上一個令自己砰然心動的女子,定是想盡千方百計,花了大力氣纔將主母擒獲倒手,兩情相悅後自是相待主母如珠如寶,雖然主母因故逝去,可在帝尊心中,主母的地位已是無人可代,二十多個花開花落,在他們一羣老頭子心中是夠漫長了,長的可以忘掉當日那個異域姑娘的一顰一笑,可在帝尊心中,可能不過是昨夜一場甜蜜中帶着苦澀的春夢罷了。
此刻帝尊的的心還是滿滿地盛載着主母,又怎會去接受一個下屬的示愛?
北轍唯有不停地咳嗽着,提點着苾玉快快撤離,免得一個出言不慎,惹怒了帝尊,帝尊對女子一向溫和,就算心中不喜也不會施以嚴懲,方纔那陣倏爾颳起的寒風卻昭示了他心中的厭煩,若苾玉還是不知進退,那後果可不太妙哪。
苾玉似乎沒有聽到北轍的咳嗽聲,她恭恭敬敬地磕着頭,九個響頭過後,苾玉擡起頭,一臉恭謹,低聲道:“苾玉以血修復光幕,不是爲得到賞賜而爲,而是爲了替帝尊分憂,我既入上界,終身便以上界爲家,自護愛護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姬芮山脈烈火肆虐,致使疆土成塵,苾玉看着也覺心痛,將此禍害滅掉,是苾玉這些年的夙願,只恨苾玉能耐低微,不能從源頭上杜絕禍患,這是苾玉的錯,請帝尊責罰。”
北轍聳然動容,不禁又深深打量了苾玉一眼。
冥皇淡淡哦了一聲,道:“你有此心甚好,但這光幕的毀損程度會日益加深,以你目前的能耐,恐怕應付不了下一次的修補。”
苾玉一臉堅毅,語調清晰自然:“苾玉會在這幾年內日夜修行,將修爲儘量提高,如因技藝不精,他日在修復時就算被烈火燒成灰燼,也無怨無尤。”
冥皇默了默,他幽深的眼眸停留在苾玉明豔動人的臉上,似乎正在衡量着什麼。
苾玉癡癡地望着端坐在青玉案後的冥皇,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男子正在皺眉思索着,他俊美異常的臉龐上爲何籠罩着一層淡淡的憂思?苾玉只覺心口一痛,帝尊,帝尊,爲何你不肯凝神望一眼苾玉?苾玉也是一個嬌俏女子,苾玉也是一個溫柔姑娘,苾玉會窮盡一生去等候,等候着帝尊的垂青,我不求你的什麼賞賜,只求你能把苾玉放進你的心坎裡。
冥皇手指一彈,將一物拋在苾玉腳下:“這是松茸養氣丸,你每隔三年服食一丸,依循着你平日修煉的法子繼續修煉,待藥丸服完,修爲就會上升一個層次,到那時修復光幕,就不會再出意外了。”
苾玉俯身拾起,見是一個長約三寸的方盒子,她納入懷中,俯身在拜,道:“苾玉謝過帝尊恩典。”
冥皇再揮手,一股柔和的清風將苾玉捲起,送出大殿。
北轍徐徐掩上殿門,大殿隨着殿門的閉合亮起幽幽的青光,冥皇端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整個人多了幾分高不可攀的神秘和悠遠。
北轍走到冥皇身後,帝尊神情很是奇特,正在埋頭撥弄着案上的青玉水晶球。北轍忽覺心內一酸,帝尊這些年都是這樣形影只單的過着,在沒有結識主母前,他每年都抽出七八個月的時光在幽冥各處區域遨遊巡視,年輕的臉上永遠神采飛揚,眸光濯濯生輝,自從生了那場無妄之災後,帝尊變得不苟言笑,除了按時料理一些重要的政務外,大多的時間就是待在青鸞暖閣內清修,過着苦行憎一樣的清苦日子。
北轍隨着冥皇沉默了半晌,終於忍不住低聲道:“帝尊,這松茸養氣丸可是皇家練氣之寶,我們也只是在幼年啓蒙練氣時,蒙老帝尊賞了三丸,今日帝尊一賞就是五丸,這苾玉得了這練氣至寶,以後的進境會更加神速,這裡面有何玄機?”
冥皇苦笑一聲,聲音低沉:“北轍,我不過是爲了姬芮山脈那把烈火罷了。”
北轍撓撓頭,其實以帝尊之能,要徹底把那火滅了,不過是舉手之勞,爲何他始終把那火海留着,還刻意用藥力提升苾玉的稟賦氣海,由她出手去滅這火?
他乾笑數聲,低聲道:“老奴愚鈍,勘不破帝尊的天機,只是,老奴心中一直有個疑惑,就是......帝尊爲何不親自出手,修復地陷?”
冥皇俊朗的臉容掠過淡淡的悲涼,他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道:“我何嘗不想親手修復地陷,可目前我有一件比修復地陷重要百倍千倍的事要做,北轍,你追隨我父子百餘年了,我的爲人,你還不清楚麼?”
北轍跪下,自抽了幾下嘴巴,道:“是北轍多嘴,帝尊心中自是有數的。”
冥皇一撩衣袍站起,他溫言道:“起來吧,這是我的家務事,與你等無關,你們只要安守本分,做好任內的事情便可了。”
他順着臺階緩緩而下,在蒼莽閣待了數個時辰,也是時候回去青鸞暖閣,呵護呵護心中那個長的忒慢,忒嬌貴的小子了。
孩兒你沒有了孃親的精血呵護,那爲父只能辛苦點,父代母職,擔當起這個孵化的大任了。
殿門再度開啓,冥皇跨出高高的門檻,蒼莽閣外的雲海是幽冥最爲瑰麗幻變的,當年他還以爲,以後歲月悠長,不必急着攜媚兒前來此地,沒料到變化來得太突然,這處所在的妙處來不及和媚兒細細品嚐,那場恨事就紛至沓來。
冥皇佇立在峰頂那方平滑的平臺上,眺望着渺遠的雲海,在遙遠的遠海雪山中,安躺在冰芯內的媚兒過的可好?
他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衝動,我想見你,媚兒,我只想現在就看到你。
出神片刻,他舉步便欲遁入雲霧中,忽而腳步微微一頓,回頭對跟隨在身後的北轍道:“北轍,平日裡多多留意苾玉,提點她安守本分,莫要心起妄念,否則,恐無善終。”
北轍愕然,正待相詢,帝尊已是飄然下峰去了。
苾玉推開柵欄,正在園子裡曬晾香花的東娘喜道:“玉兒,你回來啦!”
苾玉扯了扯嘴角,瞟了一眼鋪在桌面上的紅色香花,悶悶道:“我不回來,能去哪?”
東娘捧了一捧香花過來,道:“玉兒,你聞聞,這花兒香不?我打算曬乾後,加上春茶,給你提神醒腦。”
苾玉一瞪眼,慍道:“提神醒腦?你真以爲我被火燒壞了腦子?”
東娘呵呵笑着,把她往屋內牽,道:“快洗洗臉,奶孃給你燉了雪雞湯,這雪雞是東源老頭捎來的,生猛得很哪,玉兒你剛剛死裡還生,是該好好補補身子。”
苾玉嗯了一聲在桌前坐下,她取出冥皇贈予的方木盒子呆呆出神,東娘擰了錦巾遞給她,她仍是渾然不覺,只是望着盒子。
東娘望着她手中的小盒子,奇道:“玉兒,你摸着這盒子發呆幹嘛?這裡面裝着什麼寶貝?”
苾玉苦笑着,輕輕打開盒子,一陣芳香撲鼻而至,裡面整整齊齊擺放着五枚小拇指頭般大小的翠綠色的藥丸。
東娘湊近聞了聞,讚道:“這味兒真好聞,我就這麼嗅了一下,也覺神情氣爽。”
苾玉嘿了一聲,忽而捻起一枚藥丸,對東娘道:“奶孃,來,你嘗一顆。”
東娘忙擺手道:“這是帝尊給你療傷用的靈藥吧?奶孃沒病沒痛的,用不着這等寶物。”
苾玉不由分說,把藥丸遞到東娘嘴邊,臉色一端,道:“吃下去,然後好好睡一覺。”
東娘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的把藥丸吃了下去。
苾玉親手斟了一碗暖水給東娘,道:“這是帝尊賞給我的,言道每三年吃一顆,爾後刻苦修煉,就可以提升修爲,這樣在下次修補地陷時就會遊刃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