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有片刻的楞忡,她放下手中的史冊,陷入沉思中。
上一次在九兒家中,青娥曾一臉悲滄地說過:“姐姐,當年你勸我放棄仇恨之心,而我對你卻嗤之以鼻,那時的青娥,沒有長遠的眼光,心裡想到只是恨恨恨!我知道自己不是帝君的對手,可又不甘心向他低頭,只因我的孃親,就是折於帝君之手。”
青娥的母親原來是這樣沒了的......
她幽幽嘆氣,低聲道:“那是哪一年發生的事?”
智者輕擊几案算計着,道:“是帝后大婚那一年。”
媚兒心一緊,帝后大婚那一年?帝君說過我倆成親不就便即遠行,因事耽擱了數年纔回宮,原來是這個緣由。
她生出好奇之心,帝君所能,足以撼天動地,青娥的孃親再厲害,也不可能將他一困多年吧?
“異域妖術?青娥的孃親爲何知曉這等法術?”
智者好生躊躇,對於那個化外之地,他知之甚少,而且百年前那場變故,似乎和那個神秘的地方也有着關聯,他們雖不太清楚箇中奧妙,可也知道幽冥地域是帝君的忌諱,最好不要在主母面前提及。
媚兒看見智者露出這等神情,知道他肯定有爲難之處,便溫顏道:“我們兩家的恩怨早已風雲流散了,青娥心中早已不再記恨帝君,老先生但說無妨。”
智者大爲驚奇,一拍大腿,道:“那位青娥姑娘?哎,以前這姑娘可犟了,像一頭蠻牛,想不到現在終於開竅了,還是帝君眼光獨到,當年老奴愚鈍,還腹誹着帝君處事太過仁慈,生怕留下後患呢!”
媚兒板起臉,敲了敲智者的腦袋道:“人是活的,總不會一成不變,青娥如今一家子樂也融融,一心只想興旺故土,老先生,你以後有機會看到她,肯定會大吃一驚呢。”
智者呵呵笑着,捋捋花白長鬚:“那就好,那就好。”
媚兒一瞪眼,嗔道:“老先生,你還沒回我的話呢?那是什麼厲害的法術?能令帝君束手無策?”
智者頓時一臉不以爲然,他糾正媚兒的話道:“帝君不是束手無策,而是當時沒接觸過這種妖術,不慎着了道而已,後來在破界而出時,不是把那位夫人給修理了嗎?”
媚兒默然不語,智者望着主母陰沉的臉色,忙賠笑道:“這是非常情況下的非常所爲,如果那位夫人不是逞強出手,以帝君平和的心性,是絕不會出手傷她的,可那時已是矢在弦上不得不發啊!主母,你可要體諒帝君啊?”
媚兒嗯了一聲,心想如果殉命的那個是我的孃親,我也許和青娥一樣,不會善罷甘休的。
她望向懸掛在廊柱上的影像神鏡,帝君告訴過她,這是可以窺視天域的神鏡,可惜,普天之下,只有帝君一人有此本能,媚兒能看到的,只是鏡子內涌動着的一團團白霧。
“帝君......出外好多天了。”
她板着指頭算了算,低聲道:“九天了,帝君整整出宮九天了。”
智者一邊低頭修補破損的史冊,一邊道:“是啊,不過主母放心,那一帶的山脈每隔十來年便會鬧一次事,帝君在修補山脈這方面頗有心得,應該很快便會回宮了。”
媚兒用手比劃着,奇道:“好好的山脈,爲何會裂開呢?而且還是每隔十來年便裂開一次?”
智者也是一臉的晦氣,道:“就是,百年前天空雷電霍霍,震裂了周邊好多的山巒,帝君用了將近三十年,才把破碎了山河重新修補好......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啊!”
一股寒氣從媚兒腳底油然升起,她臉色漸漸發白,撐着几案顫騰騰站起,又倏爾跌坐在地上。
智者嚇了一驚,猛地想起主母正是在百年前那一場變故中不知所蹤的,這可是宮中誰都可以知道,就是不能讓主母知道的大秘密啊!
他馬上撲倒在地,顫聲道:“主母恕罪,老奴口快,驚嚇主母了!”
媚兒只覺的心突突跳得慌,她啞聲道:“百年前天空雷電霍霍,山河破碎,這和我的失憶有關嗎?”
智者雙手撐着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不停顫動着,結結巴巴道:“百年前老奴們在神廟前,看着天雷滾滾而過,維持了大概半個時辰左右,那是開天闢地以來從未見過的凶兆,後來不久,下界有不少的河山發生了崩塌......至於主母的失憶,帝君不是解釋的很清楚嗎?那是一場意外!和此事無關!”
媚兒厲聲喝道:“真的無關?那你緊張什麼?”
智者擡頭望着臉色煞白的媚兒,囁嚅道:“因爲主母你也在緊張啊,老奴一看到主母臉色變了,心裡就害怕了。”
媚兒只覺得心口有一口悶氣無處可出,琳琅書洞的通風系統本來是一流的,待在裡面和待在梧桐樹林的清新感覺一般無異,可現在,她只覺呼吸艱難。
智者見主母搖搖欲墜,連忙扶住媚兒,急聲道:“主母,主母,你鎮定一點,那件事發生在百年前,早已過去了,現在天域氣象祥和,安寧得很啊!”
媚兒撐着頭,啞聲道:“爲何都是發生在百年前呢?這兩件事之間肯定有關聯,是不是?老先生,你給我說老實話,我是否真的從樹上摔下來撞傷了頭,以致昏睡百年?還是發生了一些別的變故,導致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智者倒吸一口涼氣,他雙手顫抖着給媚兒奉上一杯暖水,道:“主母先喝口水定定神,請主母明白,老奴心中只有帝君和主母兩人,所說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你倆好呵。”
媚兒雙眉緊皺,將杯中暖水一口而盡,智者雖已皺紋滿臉,可眼眸內依舊是澄清透亮,這樣的人精豈會無事驚慌?
媚兒定定望着他,冷聲道:“老先生,我聽帝君說過,金陵家族有一把家傳的聖劍,此話可真?”
智者額上冷汗一滴滴落下,天宮中人一直忌憚着這把神秘霸道的妖劍,可今日主母主動相詢,必是帝君早已將實情告之,既如是,我也沒必要藏着掖着。
“是,古老相傳,金陵世家有一把傳世的寶劍,只有金陵家的長公主纔有資格執掌。”
媚兒雙拳緊握,那劍......
帝君那天說起那劍,那是一把可以擊殺天域至尊的魔劍,是纏繞在天宮上空的一個噩夢!
“那劍是怎樣毀去的?”
智者愕然,失聲道:“那劍毀去了?真的毀去了?原來不是隨着......”
媚兒點頭道:“帝君親口告訴我,這劍在百年前就毀去了。”
她狐疑着望着智者,摧毀這劍,是天宮的歷代君主的心願,既然百年前已經成功了,爲何史冊上沒有片言隻字的記載,就連這個天宮的萬事通,也是懵然不知?
莫非帝君誑我?那劍根本沒有毀去?
可接下來智者的表現又讓媚兒不得不相信劍確實是毀去了-
老人匍匐在地,親吻着身下古樸的土地,眼淚簌簌而下:“聖祖保佑,那柄魔劍原來早已毀去了,聖祖保佑。這禍患,終於去了。”
媚兒沉默地望着智者,那把劍是我們家族的傳世珍寶,執掌於我手時,卻被天宮徹底毀去,我真是家族的不肖女兒。
她懨懨站起,不再理會尚在喃喃禱告的智者,腳步沉重地走出琳琅書洞。
掀起逶迤在地的厚厚帷幔,媚兒停住腳步,她的眸光落在眼前那青翠綠欲滴的幔帳上。
她秀眉微蹙,轉頭看着正從地上爬起來的智者。
智者一邊整理着衣袍,一邊走近:“主母,你不是要來翻閱史冊的嗎?老奴剛好整理了五十三世的部分史冊,主母可以留下慢慢鑑賞,老奴先到神廟去爲聖祖添香,魔劍毀去是一件大喜事哪,帝君一直沒有告訴我們,這百年來老奴三人可是日日懸掛在心頭呢!”
媚兒心不在焉地應了,她撩起身邊的帷幔,對正要出洞的智者道:“老先生,請留步,我有事請教。”
智者忙退回來,彎腰問道:“主母請講?”
媚兒默了默,輕聲道:“老先生,帝君是否自幼便不喜青色?”
智者眯着眼看着周圍青色的帷幔,搖頭道:“不是啊,帝君沒有這種嗜好,青綠色是希望之色,帝君向來是十分喜愛的。”
媚兒臉色僵滯,鬆手將帷幔放下,頹然道:“你去吧,我想待在這裡,靜一靜心。”
是夜,媚兒獨自倚靠在牀弦上抿着清酒,自醒來後,她還是第一次碰這杯中之物。
或許這次山體開裂的情況比較嚴重吧,和羲已經出去九天了,還沒回宮。
淡淡的清酒流入她沉悶的心內,淡淡的酒意瀰漫在全身,她恍惚中生出熟悉的感覺,彷彿很多年前,自己也是這樣,看着宮內浮動的夜光,一杯杯地喝着這種清酒。
頭開始發昏了,意識猶如流轉的夜光,在她腦中迷糊地轉動着,她執起酒壺,又傾落一杯清酒,以前有人說過,一醉解千愁,我一直沒有試過,今晚,和羲不在,我就試試----
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