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者走上前。擋在屍身前。滿臉愧色道:“帝君。這樣子實在……有礙觀瞻。帝君請回避。剩下的後事就由老奴來處理吧。”
天帝袍袖輕揚。將智者挪向一側。他若有所思地繞着楚凝煙的屍身兜轉一圈。似乎正在衡量着什麼。
智者三人不敢做聲。只是屏息斂氣。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旁。
天帝舉起手。凝神望着指尖跳動着的淡淡光華。眸光溫柔起來。
他忽而淡淡一笑。道:“這張臉毀了也好。免去我的一番功夫。這樣吧。你們三個倚老賣老的老傢伙。擅自將宮中女官移居宮外。以致她們不幸罹難。我就罰你們將這個姑娘的屍身馬上帶回宮中。置於浩瀚海子的冰棺中……然後再繼續你們的休假之旅。”
三老雖然不明帝君用意。但還是馬上遵命行事。快手快腳解下身上的衣袍將楚凝煙的屍身包裹好。護者將她扛在肩上。三人向坐在雪峰上的帝君齊齊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速速回宮而去。
他們這次犯了大錯。帝君只是給了他們扛屍沉海的小懲罰。沒有將他們一掌打回塵鳴洞去面壁試過。已是最大的仁慈了。
天帝雙手枕着頭。悠閒地躺在一處雪巖上。雪後的天空格外晴朗。第一時間更新陽光透過棉絮狀的紗雲照耀着這片純潔的雪峰。他略略皺了皺眉。閉上眼眸。躲避着這片澄澈的光明。
無言的痛和悔如驚濤駭般衝擊着他孤寂的心。過往的片段如雪花般在腦海中紛揚而過。記得成親那天。天空也是這般的晴朗。他的新娘。也是從一片潔白的冰雪世界中向他徐徐走來。只可惜那時固執的他沒有好好地用心來細望一眼。就扭頭而去。
爾後的那番情天恨事。莫不就是源於自己那一次輕率的逃離。
是風迷濛了彼此的眼眸。還是宿命的因果循環。
原本的美好。原本的幸福。因爲自己的愚鈍。化爲輕煙散去。留下這個獨坐雪巔的孤獨漢子。在漫長的時光中。品味着寂寥。品味着愧疚。
這雪峰他在三十多年前已來過。第一時間更新智者他們玩弄的小把戲又豈能瞞得過他的一雙金睛火眼。
初始心頭有些慍怒。這幾個老匹夫忒多事了。可知媚兒之殤一直是他心中最不願被旁人觸及的痛和悔。在媚兒反劍自戳那一刻。他震驚至渾噩。整個人已是崩潰。沒能及時將她留下。竟給冥皇先他一步。將她的遺體帶入幽冥。事後當他完全清醒過來後。第一時間更新不禁捶胸頓足。痛悔莫名。
儘管知道媚兒最終將如輕煙。消散在時空中。冥皇到最後和自己一樣。得到的也只是兩手空空。可最後的最後。那個能抱着她。看着她一點點散失的男人。竟是那個橫刀奪愛的冥皇。而不是自己。每每念及至此。天帝常感屈辱莫名。
最初的幾年。他處在一種迷亂的癡狂狀態下。除了機械地履行着作爲天域皇者的責任外。就是逗留在那個窗外的小庭院內。醉生夢死。當某一晚。他在暗夜中醒來。依稀聽見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嘆息時。神明方始清醒過來。
他驚喜地跳了起來。在庭院內奔跑着。追逐着隱匿在風中的聲音。那是媚兒的聲音。清冷的。婉約的。帶着無可奈何的輕微嘆息。
徒勞一晚後。第一時間更新他將自己沉降在湖中。任憑冰冷的湖水拍打着狂熱的思緒。他愣愣地想着。不眠不休地想着。直到暮色再一次襲來。風中復又飄來那悠遠的嘆息時。終於明白過來-----他確實是聽到了她的聲音。並非是因爲思念而產生的幻覺。而是真的。是她獨特的聲音。
媚兒被金陵權劍反噬破碎的靈魂。竟然全部禁錮在這個上古的幽閉空間之內。並沒有飄散在天域內。
從那一刻起。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只要她的靈魂還在。他就有辦法將她重新凝聚起來。雖然這個過程很漫長。也許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長……可他不管了。時光在他手中雖不可逆。但也可控。長短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他刻意將自己的熱血注入了神廟內的長明燈火內。第一時間更新用帝皇之血做引。將這一生的光陰無限延長着。他要有足夠的時間。將她的靈魂重新收集起來。
七十年。整整用了七十年。她散失在風中的靈魂已慢慢回籠到自己手上。那躍動在他指尖上的光華。就是她那無依無靠的靈魂。這幾年。他已經可以感覺到。冰涼的指尖上繚繞着一束燃動的暖意。甚至在夢境中。已能捕捉到她變幻着的形體。
偶爾她會纏繞在他的身邊。帶着令他心醉回味的幽香。偶爾會有一個無形的光網將她從他身邊收走。帶入一片幽藍之內。每當這個時候。他會怒髮衝冠。衝過去。將那片優雅的綠意撕成粉碎。將她那飄渺的身體緊緊禁錮在身邊-可那是夢中。始終是捉摸不定的。他需要的是在現實中。將她完完整整地召喚回來。並且將仍然漂浮在她記憶深處中的那抹青色完全抹殺。
他需要一個合適的形體。作爲她靈魂的宿主。這些年他也在暗中尋覓着這個宿主。所以當他發現了智者他們這個荒唐的計劃時。竟是心中微微一動。
於是他也隱忍了下來。閉着眼由那三個老傢伙折騰去。
那個楚凝煙他卻是正眼也沒瞧過。媚兒絕豔妖嬈的形貌又豈是天域間任何一個姑娘可以模仿過來的。
可方纔看這女子的身姿確有幾分媚兒的影子。他心念一轉間。袍袖漾出的勁風就這樣繞了過去。這具身子。留着或許有用。
只不過此女稟賦太弱。留在這皚皚雪山中再修煉百年。也是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他乾脆將她沉入浩瀚海中。任憑她吸收這遠古海子中的純**氣。重新洗滌筋骨。十年後二十年後。或許可以重新塑造出一個和媚兒相差無幾的身子來。
他輕柔地親吻着躍動在指尖的光華。低聲道:“到那時。我會重新將你喚醒。媚兒。前世我辜負了你。可這一次。我永遠不會再放開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