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破敗不堪的戰偶,在燕九藏身的岩石前面,費勁的蹲下,每一下動作,都伴着堪稱折磨的“吱嘎”聲。
但這聲音在燕九聽來,卻是上斷頭臺時敲響的催命鼓點,聲聲迫人,宣告你即將死亡。
那戰偶就保持着這個蹲下的動作,看着地上那堆白色的沙子,僅剩下的一隻眼睛中紅光閃爍。
“這位小道友,你還好嗎?”
只見那戰偶開口,聲音卻是意外的好聽。如果不是配上他這副“廢棄終結者”的模樣,簡直就像是老朋友之間的尋常寒暄。
“這位小道友,我觀你骨骼清奇,神識過人,有沒有和在下學習製作戰偶的意向?在下秘偶院棄徒——紫岐。”
燕九腦海裡簡直就是大寫的蒙圈!這種不是要你性命,而是收你爲徒的神轉折,也是絕了。
燕九暗自送了一口氣的同時,一顆心又緊張的吊起!我沒聽錯嗎?
秘偶院!棄徒!紫歧!
他不是天才嗎?他不是金丹修士嗎?他不是已經失蹤了好幾百年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爲什麼會是這副樣子?
“這位小道友,你不要亂想啊,我可是知道你在想什麼的。”
那自稱紫歧的聲音緩緩說到。
“我就是你想的那個紫歧,失蹤了幾百年的紫歧真人。”
那一瞬,燕九竟從這聲音裡聽到了上位者的氣勢,和閱盡千帆的滄桑感。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問你,你願不願拜入我紫歧門下,做我的弟子?”
燕九垂眸思索,聽起來是個很讓人心動的主意啊,只是不知幾分真?幾分假?若是真的,這紫歧真人平白無故就想要收自己爲徒,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會將如此珍貴的傳承,教予自己。
若是假,那就不好說了。
“小道友,我都說了,別想那麼多,你想的我都能知道。是不是覺得很神奇啊,快點拜我爲師吧,我可以都教給你哦~”紫歧真人無比誘惑的說到,簡直與某些“奇怪”的組織有的一拼。
燕九解除掉“化沙”,在紫歧真人面前緩緩顯形,燕九用行動直接表明了她的態度。再者,燕九不認爲在金丹修士面前可以搞這些小動作。
燕九睜着明亮的眸子,看着戰偶那隻閃爍的紅色眼睛。
“告訴我,你想在我這裡得到什麼?我才能回答你,願不願意。”
聞言,紫歧有些驚愕,這個叫燕九的小丫頭看着不大的樣子,爲人處世,怎的如此老到。
“幾百年沒出去,現在的小姑娘都已經變得那麼直接了嗎?”紫歧真人鬱悶的說到,“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你都不心動嗎?”
燕九笑着,聲音清脆的回到,“心動啊,可是這個世界教會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價交換!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更何況我們從沒有過交集。”
燕九一揚下巴,接着說到,“你不是時間不多了嗎?快點說出你的條件吧,如果我能做到,就當是我給你的束脩好了。”
那紫歧真人“哈哈”的笑起來,儘管在那張裸/露出金屬的殘破臉上,顯得分外可佈,燕九卻知道,他同意了。
“好!好!好!”
那紫歧一連道了三聲好!這才用那隻閃爍着紅光的獨眼,看向燕九。
“燕九!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只要你能做到,我就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絕不保留!”
燕九抱拳行了一禮,這是對一個金丹修士應有的尊重,也是對一位長輩的尊重!
“晚輩燕九,還請前輩相告!”
“第一件事,我要你殺一人!”
“敢問是何修爲?”
“他叫燕流雲!幾百年前乃是築基中期修士,若是沒死,他現在應該已經結丹。”
“前輩,恕我見識淺薄,晚輩並沒有聽說過此人。”
“你當然沒聽過!”那紫歧一陣冷笑,“他在外一直用的都是“青竹翁”這個名號,你沒聽過也屬正常。”
燕九皺眉,這名字聽得好耳熟啊,好像在哪裡聽過?到底是在哪裡聽過哪?
對了!燕九一拍腦門,燕卿曾經提過的,他那時用的這個名號譏諷燕管家。
“敢問前輩,那“青竹翁”用的法器,可是一把喚作碧竹根的青竹杖?”
“你見過他!”紫歧轉頭厲聲問到,就連聲音都冷了三分。
“不瞞前輩,這“青竹翁”燕流雲已於一月前身隕,此乃晚輩親眼所見。所以前輩還是換個條件吧。”
“他死了!哈哈!他竟然死了!”
那紫歧一時大笑,又一時癲狂,看的燕九都有些不落忍了,他就不怕那戰偶承受不住散架嗎?
好一會,那紫歧真人才停了下來,他看着燕九問道:“你說你親眼所見!那你可知他是如何死的?”
燕九隻能如實相告,反正自己說的都是事實!自己掉進這霖天境,還是因爲這兩父子哪!
“回前輩,這燕流雲本想在他兒子燕卿身上種植道蓮,卻被燕卿識破。燕流雲最後戰敗,被他的親生兒子燕卿所斬殺。”
“哈哈,報應啊!燕流雲啊燕流雲你當初爲奪取我兒的碧竹根不惜將它殺害!卻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紫歧轉頭,再次看向燕九,那刺耳的聲音簡直就像有人拿着電鋸,在耳邊鋸木頭!
“雖然你沒有完成第一件事,但你卻爲我帶來了這個好消息,這一次就算你通過。”
紫歧看着燕九接着說到,“我雖然叛出了秘偶院,但秘偶院畢竟教養我數載。這第二件事,我要你答應我,若是有天秘偶院有難,在不傷及自身的情況下我要你盡力相幫!”
燕九想了一下,才點頭應到。
“可以,若秘偶院有難,我必傾力想幫!”
“好!”紫歧接道:“至於這第三條嗎,我要你起一個心魔誓!在我走後你要照顧好我的兒子,直至他恢復正常!”
燕九顰眉,照顧兒子?恢復正常?
燕九遲疑的問到,“不知,前輩的兒子?現在何處?又爲何……”
那紫歧聞言,“哈哈”的大笑起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要你照顧的就是“他”,我的兒子——季風。”
燕九看看眼前這個破敗的“機器人”,這紫歧真人莫不是瘋魔了,這簡直比一些宅男的“戀物癖”還要來的可怕!
自己這個老師,看上去,好不靠譜的樣子啊。
紫歧真人的眼神卻意外的柔和了下來,沒錯,在燕九看來那就是一種莫名其妙柔和的感覺,仿若硬漢心中最最柔軟的地方,被他小心的提及。
“季風是個好孩子,天賦好,修煉的也快,短短二十幾年裡就築基成功。他對我說他想獨自出去闖闖,走一走,看一看,去尋找自己的大道。”
“後來哪?”燕九輕聲問。
“我答應了,這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卻聽見紫歧聲音裡滿滿溢出的自責和惱恨。
“季風回來了,他沒有找到他的大道,卻帶回了一位“好朋友”。恰巧那幾日霖天境開啓,他們便一同相約去霖天境裡碰碰運氣。而我,同意了。”
紫歧的聲音落寞下去,“然後他再也沒回來,魂燈傳回來的最後影像,是他那位“好朋友”殺死了季風,搶走了他手上的碧竹根。我動身趕往霖天境,卻發現他已無力迴天。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不過是一件死物!怎值得我的孩兒丟棄性命!”
紫歧大聲嘶喊,狀若瘋魔。那刺耳尖利的聲響,讓燕九都微微心酸起來。
這世間有燕流雲,燕卿那樣的父親,也有紫歧真人的這樣的父親,真是……
“所以我盜取了秘偶院的“千機心”,將季風做成了一具“活偶”!只是不知出了什麼差錯,活偶裡的季風魂魄,開始逐漸消散,沒辦法,我只能用“秘法”使自己的魂魄,進入季風的身體裡替他鎮壓魂魄。”
“你成功了嗎?”
“是的,我成功了。季風的魂魄是穩定了,可我卻因爲離體太久,肉身腐化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爲什麼不奪舍哪?我的修爲於你差距甚遠,奪舍不是來的更快捷嗎?”
“呵”紫歧苦笑,“你以爲我沒想過嗎?你以爲來到這裡的修士只有你一個嗎?可我的魂魄不能長時間離開季風的身體,只要我離開的時間一長,沒了我的鎮壓,他就會快速消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的孩兒季風了。”
“那收集那些黑麪山魈的精魄是怎麼回事?”
“山魈常年在林中行走,精魄屬陰,用來給季風鞏固魂魄最好不過。所以我纔會拿丹藥做誘餌,驅使那隻老山魈爲我收集精魄。”
燕九摸着下巴,思忖一陣後說到,“雖然不想打擊你,可你憑什麼認爲連你都做不到的事,託付給我,我就能辦到?”
紫歧一陣苦笑,“沒辦法啊,季風的魂魄正在消散,我只有將我的魂魄儘快和他融合,才能暫時保住他。”
末了,紫歧真人略帶小心的問道,“你願意嗎?”
那語氣裡的小心,讓燕九無比動容。
燕九朝着紫歧鄭重的跪下,中、食、無名三指,呈香狀指向天空。
燕九看着紫歧一字一句的發下心魔誓。
“我燕九今日向天道起誓,必定好好對待恩師紫歧真人的遺子季風,直到他完全恢復。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燕九若違此誓,修爲止步,大道無望!”
天道有感,在燕九食指的尾端,悄然出現一根金線,圍繞食指轉了一圈後,化爲一道金紋,如刺青一般浮於指上。
說罷,燕九對着紫歧真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顆響頭!這才起身,笑着看向紫歧真人,發自肺腑的喊了聲:“師父。”
“我的時間不多了,現在我將我畢生所學傳授與你,爲避免你修爲不夠好高騖遠,我會將一些東西封鎖起來,將來等你境界提升,自然可以觀看。”
紫歧大聲喝到,“凝神!靜氣!”
燕九聽命,盤膝坐下,在那具活偶身後,一位青衣修士的身形漸漸浮現,只見他對着燕九慈祥一笑,“嗖”的一下進入燕九的眉心識海。
無數玄奧的字符,法陣,花紋,陣圖,鋪天蓋地傾泄而來,燕九凝神靜氣,抱源守一,將這些東西全部收納進腦海裡,這是一位父親,一位師父給予的最好饋贈。
燕九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刻,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一天。
燕九隻知道自己睜開眼時,那身穿青衣的紫歧笑意盈盈的衝着自己點了點頭。
“若是有事,可以去找我的師兄東來真人,替我對他說聲對不起,我不求他原諒,只希望他彆氣壞了身子。”
紫歧說完,飛至季風的眉心,消失不見。
燕九突然有些感傷,不過短短一天的相處,卻讓自己對這個父親,這個師父感觸頗深。
他消失了,然後再也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