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石也是無可奈何,一行人只有先去找落腳的地方,不宜太遠,還是先回去離十里洋場不遠的地方,這倒是吳老六想起來的,他受傷後隱藏的小山村,何大夫等人雖然離開了,但那地方無疑是個隱藏的好地方,他們先去了那裡,楊硯卿與楊世間一番準備,悄然易裝,進了十里洋場……
十里洋場一如既往地繁華,擠進人羣,人羣便是掩護的最好利器,楊世間現在是一位中年紳士,而楊硯卿則變成了其貌不揚的僕人,楊世間呵呵笑道:“想不到我現在倒是老爺的樣子了。”
楊硯卿擡頭看向前方,再走一段路,就是榮豐戲院了,此時正是晚上,依照以往的規矩,戲院馬上就要開唱,這一段路上已經有不少黃包車還有汽車往那裡駛去,他心裡知道,榮豐戲院的一切還沒有改變,待快到榮豐戲院的時候,就領着楊世間往另外一條路上走,直接略過了戲院:“從這裡到江老爺子家裡更近。”
“不去看看嘛,是努力了那麼多年的成果。”楊世間問道。
“努力那麼多年也只是爲了更好地在這裡紮根下去。”楊硯卿微微一笑,並不與楊世間並排走,而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讓兩人的身份看上去更合理一些:“現在沒有在這裡紮根的必要了,而且我不能連累其他人,榮豐戲院的人還要謀生,更何況,我帶走的也足夠多了,爹,以後有大家的地方,便是我的家了。”
楊世間心中感傷,仍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往前走,江老爺子的家就近在眼前了,兩人擇了一個隱蔽的街邊小攤坐下來,喝着熱乎乎的粥,盯着對面的巷子,如今溫度陡然下降,攤子上面就他們兩人。
“江老爺子一直深居簡出,當年的事情也是講得清清楚楚。”楊硯卿說道:“三爺爺與他見面,他也沒有露出絲毫馬腳,我看他的面相也是忠厚……”
“硯卿,你覺得以面相識人真的準確嗎?”楊世間說道:“這是我與你爺爺時常爭論的話題,面相也好,八字也好,這些都真的能夠決定一個人的品性和將來嗎?”
楊硯卿放下手裡的筷子:“我是這麼認爲的,所謂的預測術,能夠做到的人極少,事事必有因果關係,我們摸骨也好,看八字也好,面相也好,其實看的不是將來,而是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是因,我們只是跟據這些因去判斷即將要發生的果,由此形成必然的聯繫,當然,這事情是否一定,定然不是,要是這樣的話,所有人都不需要去努力改變自己的一生了,努力這種話也只是空話了,就像木偶一樣接受擺佈就好了。”
楊世間大爲震撼:“這些想法你是什麼時候產生的?”
“爺爺去世的那一年,腦子裡就有這樣的想法了。”楊硯卿淡淡地一笑。
兩人說話間,一輛黃包車駛來,停在了對面的巷子口上,江老爺子不急不緩地下車,結賬的時候往對面看了一眼,卻很快挪開了眼神,並不對對面的客人產生好奇,他一切都是從容的,淡定的,邁開步子朝家裡走的時候,也是不急不緩,很難想像,這樣的人就是以前的胡風,還有一種可能,多年來追蹤三爺爺的就是此人,這樣的話,在楊家相遇的時候,怎麼可以做到無動於衷呢?
“老爺子是一個人住吧?”楊世間問道。
“沒錯,一直以來都是獨自一人。”楊硯卿說道:“我們對他的瞭解不多。”
“看來只有進去闖一闖了。”楊世間壓低聲音道:“我只是不懂,他有機會拿走血玉,爲什麼沒有,反而拱手拿給你,在整個事件中,他幫了你不少。”
楊硯卿說道:“我也很想弄清楚。”
碗已經見底,楊世間掏出錢放在桌子上面,與楊硯卿離開,繞到了江老爺子住處的另一邊,剛纔的熱粥暖和了身子,足以抵抗夜間的寒風。
夜深了,江老爺子的住處毫無動靜,燈滅了已經有半個時辰了,兩人對視一眼,就是現在了,兩人左右張望了一下,迅速翻過院牆,跳到了院子裡,江老爺子的房間楊硯卿從未進去過,窗戶仍是那種傳統的紙糊窗,楊硯卿用手指捅開一個洞,眯着眼睛朝裡面看過去,裡面的人影讓他大吃一驚,裡面有人坐着!
他迅速地轉身將手指放在脣邊,楊世間立刻打起了精神,朝裡面看過去,坐在椅子上的人垂着頭,一幅無精打采的樣子,視線習慣了黑暗以後,終於可以確定坐在椅子上的正是江老爺子,從他的狀態來看,是熟睡中!
父子倆的眼神在月光下交匯,都覺得不可思議,椅子旁邊就是牀,可是他不睡,反而是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而且入睡也算快了,看他的動作鬆弛,顯然十分習慣這種狀態,就更令人驚奇了,兩人往後退,回到院子裡,楊世間輕聲說道:“牀上有人。”
牀上的被子是隆起的,楊硯卿說道:“看來要用藥了。”
楊世間點頭,楊硯卿拿出一支管狀的東西,點燃,伸進窗戶裡,一股煙寥寥地起來,楊硯卿一吹,一股煙噴了進去,楊硯卿迅速地將它抽回來,一個蓋子蓋在最前頭,把煙和火同時滅在裡面,這是舒易特製的迷煙,聞上去只有極淡的香氣……
確定煙氣瀰漫在裡面,又看到江老爺子的身子往旁邊歪了一下,楊硯卿便笑了,率先一步去推門,門從裡面關上了,只能推開一條縫隙,楊世間走過來,拿了一個長尺狀的東西,卡在裡面,往左右扒拉了一下,門便打開了,楊硯卿衝父親豎起大拇指,楊世間只是笑笑,走遍全國,自己早就是老江湖,這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門開了,兩人同時拿出東西在鼻子下面聞了一下,這才走進去,楊硯卿不去看椅子上的江老爺子,直接到牀邊,掀起被子!
被子下面是一具白森森的骨頭!
楊硯卿迅速地看向楊世間,楊世間的眉頭皺了起來,月光披散到屋子裡,白月光與這白骨的光似乎是一致的,這具白骨相當乾淨,一點皮肉渣子也沒有,身上還穿着衣服,牀下,擺放着一雙黑色布鞋……
這具白骨睡在牀上,江老爺子自己睡在椅子上,楊硯卿覺得心裡冒出一個念頭,卻一閃而過,最終仍沒有抓住,楊世間示意楊硯卿到別的房間看看,想到迷香的作用還在,楊硯卿放心地和楊世間走到了偏房裡,偏房空蕩蕩地,裡面什麼擺設也沒有,其餘的屋子也是如此,想到江老爺子的本行,楊硯卿說道:“他要幫南北兩派處理明器,這些明器一定存放在秘密的所在,不過,這個不是重點了。”
“是的,我們不用管這些明器在哪裡。”楊世間說道:“江老爺子的屋子乾淨得很。”
在另外一間大點的屋子裡,擺放的是一些乾貨,核桃之類的,不過這些核桃並不是拿來吃的,而是文玩核桃,這是江老爺子的愛好,把這些核桃進行加工以後,紋理會深刻清晰,要在這些核桃裡挑出一對紋理相似、大小一致而且重量相當的,並不太容易,這些核桃現在的顏色就是野生核桃的本色,一旦被把玩多年,就會形成老紅色。
江老爺子的這愛好楊硯卿曾聽齊石提過,正打算不以爲然地走開,楊硯卿卻停下了腳步,楊世間問道:“怎麼了?”
楊硯卿穿過那些簸箕,走到了牆角:“爹,你看看這東西。”
“一面鏡子,一口鍋。”楊世間說道:“這是馬鍋頭的代表東西,看這鍋,已經有些年頭了,不過不可能是馬鍋頭原來的那一幅了,多半是購來放在這裡當作紀念的,你怎麼想?”
楊硯卿說道:“現在只有問問當事人才能知道了。”
兩人重新回到房間,江老爺子仍是昏昏欲睡中,楊硯卿繞到江老爺子後面,大拇指按壓在頸部某穴位上,他立刻醒轉過來,全身打了一個激零,對眼前的狀況有些摸不清楚,看到肯前突然出現的人,不禁大駭:“你是什麼人?”
楊世間不答話,楊硯卿繞到江老爺子身前:“是我。”
江老爺子的臉倏地變白了,講話也結巴起來:“你,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已經將戲院轉讓了嗎?”
“江老爺子真關心晚輩。”楊硯卿的語氣平靜,聽不出什麼起伏:“去榮豐戲院打聽過了吧,我的確已經將戲院轉讓,不過房子還在這裡,還能到哪裡去呢?”
“不,不行,你不能在十里洋場呆了,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抓了你是小,殺了你是大,趕快走吧。”江老爺子語氣中的焦急並不做作,哪怕是楊世間也感覺到其中的真心了。
楊硯卿嘆息一聲:“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你手上的東西太多人想要了,東瀛人想要,老頭子想要,江湖各種人都想要。”江老爺子說道:“你回來的事情我不會走漏消息……”
江老爺子的身子僵住了,他的脖子扭動一下,看着牀上,牀上的被子被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