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的淪陷·壹 番外
西子湖畔的垂柳嫩綠如玉,柔軟的枝條迎着清風慵懶的拂動着,在杭州微涼的空氣裡,已是到了人間四月天。
一位身穿着毛線開衫和運動球鞋的青年,正拎着一隻單肩揹包急匆匆的走過湖岸。
海棠花紅,沾染着清晨的露珠,飛櫻如雪,飄向了平靜的湖面。
而他卻無心留戀眼前的良辰美景,只顧着悶頭前行,他的腋下還夾着一本厚厚的書籍,看樣子,他是個趕時間奔赴學校的讀書之人。
“這位先生,打擾一下唄?”
輕柔的女聲打斷了青年腦海裡溫習的作業,一擡頭,有個女人正站在距他一米開外的地方,恬靜的臉龐透着陽光的笑容。
“怎麼樣才能到湖上去呢?”
她身穿一襲鵝黃色的長裙,兩隻手疊在一起,看似無意、卻又有些奇怪的搭在了胸前。
花情柳意,鶯啼綿延,她的長髮如絲如煙的隨風飄揚起來,這樣一幅賞心悅目的秀麗畫卷,讓神色匆忙的這個青年愣住了。
“你去那裡幹嘛?”
那位女子歪頭看了看他的表情,笑的更燦爛了:“我是外地人來這兒旅遊的,想到湖上看看風景,你知道哪裡可以租船嗎?”
“噢……在那邊!”
青年遙手一指,卻把胳膊底下夾着的那本書給落到了地上。
“謝謝啦!”女子把裙襬向上提了提,彎腰幫他撿起了那本書,“《系統解剖學》?你是個醫生呀?”
“還沒畢業呢……”
青年不好意思的接過標記的滿滿的教材,正要開口告訴她詳細的租船流程,她卻順勢向着後方走去,又轉過頭來擺了擺手:“再見啦,醫生大人!”
看着她俏麗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青年回了回神,看了眼手腕上的時間,趕緊又拎起揹包,大步流星的順着蘇堤走遠了。
熟悉的手術剪與鑷子的金屬碰撞聲,熟悉的福爾馬林味道,推開門,一羣白大褂已經圍坐在一張解剖桌前了。
“師兄,今天晚來了一會兒啊?”留着披肩發的女孩站起身來,從一旁的袋子中抽出了一副橡膠手套,很有默契的遞了過去,“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沒事,人都到齊了,開始吧!”他掃視了一遍人羣,戴上口罩不再說話,把印有“林哲宇”三個字的胸章別在了白大褂的口袋上,腦子裡卻總是浮現出一個俏麗的身影來。
對於七年制的醫學生來說,在校的最後一年是非常非常寶貴的。
這不僅僅是若干年寒窗苦讀的終點,還是考取執業醫師證的關鍵期。
林哲宇的家人託了點關係,把他送到了當地一座非常著名的中心醫院實習,這樣,一來可以在七月份考試前鞏固一下知識,二來提前接觸接觸社會,早點去掉他一身不食煙火的學生氣。
到了即將畢業的時候,導師都是不見蹤影的,林哲宇成績很好,便由他來帶領低一屆的學弟學妹們熟悉醫學專業的繁多課程。
他非常老練的用手術刀挑起屍體小腿的一片皮肉,在那個區域畫了個圈,面對着一幫低年級學生講解道:“你們看,這一塊兒就是‘比目魚肌’,它的名字很有特點,大家應該一次就記住了。”
披肩發的女生盯着他認真的模樣,趕緊點了點頭。
“首先咱們先記住比目魚的形態,然後,還要留意一下它周圍相鄰的組織。”林哲宇把手術刀向上提了一些,指點着四周說道,“這裡是腓骨營養血管,這裡是屈拇長肌,這裡是腓總神經,昨天我們講過的,小腿三頭肌還包括什麼,誰還記得?”
“是腓腸肌!”唯一的女生搶着說道。
“小雅說的沒錯,咱們俗稱的小腿肚就是指從這裡到這裡的範圍。”林哲宇比劃着,朝女生微微頷首。
名叫小雅的女生馬上紅了臉,她盯着師兄那雙睿智的眼睛,心裡是顫抖的。
殊不知,爲了得到他的這句讚揚,小雅付出了多少倍的努力。在每一個下課後的實驗室裡,在每一個寂靜無聲的凌晨,她都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遍又一遍的背下那些人體中稀奇古怪的器官名稱和肌肉組織。
小雅的家人很不理解,一個心血管科的學生,爲什麼偏偏對解剖屍體這麼感興趣,還特意跑去爸爸的醫院,找到了資深的外科老教授專門補習這科不是特別重要的課程。
只有小雅知道,這是個在心裡埋藏了六年的秘密。
大一入校時,小雅的身體特別嬴弱,才軍訓了一天就體力不支的暈倒了。她迷迷糊糊的躺在地上,後腦勺被水泥地面撞擊的生疼生疼,她的眼前越來越黑,還以爲自己就要死在這個鳥叫蟬鳴的盛夏了。
直到自己的腦門上感到一陣清涼,她才突然詐屍似的睜開了眼睛——
香樟樹葉沙沙作響,夕陽的餘暉從那些細碎的縫隙間灑落滿地,有一張很陌生又很乾淨的面孔出現在了眼前,他的眼睛溫和又睿智,好像閃耀着某種迷離的光輝,只一秒,就把她萬劫不復的吸了進去。
這個喚醒了自己的男生眨眨眼睛,跟一臉嚴肅的教官耳語了幾句,便大步流星的走開了。
小雅急忙坐起身來,用目光一路追隨,只看到了他在拐角轉身的背影,他穿着白大褂呢,看來,他也是醫學系的!
腦門上冰涼的東西掉到了大腿上,小雅撿起來一看,是一隻融化了的鹽水冰糕,那位學長,應該是從小賣部路過這兒的吧?
小雅的爸爸在當地很有名望,他是一座中心醫院的副院長,只要他隨便開一份證明報告,小雅的軍訓就無需參加了。
可是,她硬是咬着牙堅持了下來,就算被烈日曬成了小黑鬼,就算忍耐兩個小時的站軍姿,那也沒有關係,這條路是男生宿舍通向小賣部的必經之路,軍訓有兩個星期的時間,那個愛吃鹽水冰糕的學長肯定會路過這兒的吧?
小雅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她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名門之後,從小到大都是被衆星捧月般看待的,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僅僅因爲那一眼的對視,成了一個傻子似的大花癡了呢?
她終於等到了他。
他抱着幾本書快速的從眼前走了過去,嘴裡含着一支樸素到家的冰棍,模樣非常的有意思!
他在走到宿舍大門前,就已經把冰棍吃光了,這個學長似乎是很喜歡打籃球的,旁邊有個垃圾桶,他把小木棍舉過頭頂,用了一個投籃的姿勢,準確無誤的把它丟進了桶中,然後自己給自己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
小雅還在一動不動的保持着那個正步走的擡腿架勢,看到這一幕,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開了花,引得教官大人馬上就怒氣衝衝的罰了她半個小時的軍姿。
“你的條件這麼優秀,可以去找他告白啊!”
開學幾個月後,朝夕相處的室友忍不住了,她看着小雅每天在小賣部蹲點的猥瑣樣子,真是恨不得替她寫一封情書遞過去!
“你總是這樣躲着算怎麼回事?他永遠也看不到你啊!”
“噓,別說!他實在太好了,我還沒有這個勇氣。”小雅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隨意翻弄着貨架上的零食,“等等吧,等我在醫學系的排名追上去,他會主動看到我的!”
“你啊……真是太沒有勇氣了,別等到人家有了女朋友,你再後悔莫及哦!”室友給酸奶付了賬,剛走出店門,又趕快回過頭來小聲說道,“來了來了!”
小雅馬上激動起來,她奔到貨架後擋住了身形,只敢從礦泉水瓶的縫隙間,看着那個從容的身影走進來,拉開冰櫃,抽出一支雪糕,乾脆利索的轉過身去結賬。
爲什麼買雪糕也能那麼帥呢?小雅覺得自己真是徹底的沒救了,這個角度連整張臉孔都看不到啊,這也能發起花癡來?
不過呢,系裡的一個教授曾經說過:單純從醫學的角度來看,當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時候,身體血清素含量是會顯著上升的,這樣一來,這個人就看不到心儀對象的任何缺點了,這就是千百年來,我們所謂的“情人眼裡出西施”。
小雅這樣雲裡霧裡的胡思亂想着,一擡頭,卻突然發現原本已經一隻腳跨出店門的那個身影,居然又轉了回來,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停在了貨櫃的前面。
咚咚,咚咚。
劇烈的心跳起伏後,暗戀着的那個人就站在不到半米的距離外,他的動作很快,小雅還來不及蹲下身體隱藏起來,那個人就拿走了貨架上的兩瓶礦泉水,露出了毫無阻擋的那張乾淨的臉。
“呃……”
小雅尷尬極了,根本不敢擡頭和他對視,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怎麼纔好。
“高小雅?”
他愣了一愣,突然開口道。
小雅驚得一倒退,險些把後面的貨架給撞翻過去!幾包方便麪從上面掉落下來,砸到了她的腦袋。
“是……是我!”她漲紅了臉頰,結結巴巴的迴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