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雪菜肉絲麪。

萬年清往碗裡倒了大半瓶醋,拌上兩三勺的辣醬,一碗半自治的酸辣雪菜肉絲麪如是完成。一想到這名字,萬年清感覺嘴裡便是有種翻江倒海之勢,一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倒不是這家店的麪條做得有多好,而是醋和辣醬對人自然而然的反應罷了。

萬年清一邊攪拌,一邊掏出手機掛上QQ看看,試圖搜尋一下在這個無聊的夜晚有沒有和他一樣的無聊的人能一起來聊聊一些無聊的話題。終於在一次退出,一次關機重啓之後,QQ頁面上顯示的是一片空白,一片沉寂。萬年清頓了一會兒,然後看了看自己的夜宵,深吸一口氣。噢,看來今天的醋放得有點多了點。還好,桌上的這些調味品是不用加錢的。帳臺上的小妹還在麻利地收錢結算,每當看到她那清秀的臉龐,萬年清總覺得她們老闆僱傭的是不是童工。這是一個比較邪惡的題材,比較悲慘的劇本,比較可憐的主角,比較胡扯的想法。斜對面的售票處,大廳裡已經沒有買票的人了,角落裡一個滿臉絡腮鬍子老頭在用和天花板一樣發黃掉色的棉被打着地鋪,一個哈欠後旁若無人地沉沉睡去。還有三三兩兩的拉客的司機端着茶杯在靠在大廳門口的地方在閒扯,若有人路過時,便會大叫幾聲“上海、杭州去的有沒有”。大廳天花板上一盞已經壞了好幾天的燈一閃一閃的,像是萬年清瞌睡時的眼皮……

萬年清並沒有繼續發呆下去,因爲他發現面好像涼得差不多了。

不多想了,開吃吧。

要細說三年前的萬年清和現在的萬年清有什麼不同的話,萬年清自己可以找出很多條隱藏屬性,比如說話順溜了,比如膽子變大了等等。至於“胖了”之類的詞彙雖然他不太愛聽,卻是無傷大雅的。但是最明顯的變化還是他的肩章上多了那一條槓。升遷自然是好事,但在萬年清這兒似乎算不上什麼好事,值班員的工作是最累最煩的,哪兒有困難,哪兒就需要他去。當然工資是加了點,但是萬年清顯然沒有體會到加錢了的幸福,因爲這種時候規則的制定者們的智慧與水平才能真正體現出來。加你,當然也能扣你。每天萬年清都要面對一撥一撥的明察暗訪的稽查組們。春運尤其如此,他們都是帶着使命來的,萬年清剛剛提升值班員的時候就被扣過一次,然後過了兩個月站裡又被不知哪裡來的稽查大爺們記上了一筆。理由麼總是有的,雖然你可以從實際工作中的經驗來反駁他,但是他們手裡有規章、文件就足矣,所以萬年清有時候覺得這就和“俄羅斯輪盤賭”有着異曲同工之妙---說不定就輪到誰倒黴了。

因爲你發現做了也錯,不做也是錯的。

其實大可不必這麼費事的,因爲這些問題都不是些問題的。當你換個角度,換種修辭,你就會發現你違反了的某條鐵路規章是可以用“人民鐵路爲人民”“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規章是死的人是活的”等等這類的口號來中和。因爲沒有人會去在乎這些條條框框。

所以這隻能看你遇到的大爺是個什麼口味的人了。

還是五號站臺爽啊!這是萬年清由衷的看法。五號站臺是最遠的一個站臺,平時被使用的頻率較小,但也得配有專門的作業人員。它有一個獨立的小休息室,沒有工作的時候就可以窩在裡面,而且離領導們的辦公樓和候車室又遠,所謂眼不見爲淨,活脫脫變成了一個世外桃源了。相對於別的崗位而言這已經不是什麼“閒差”,而是“神差”了!萬年清有幸在那兒混過半年,那可是他做過的最輕鬆的活計了。那時候他還是在值班員的實習階段。

三年的歷練畢竟還是有點成效的。從“木訥”到“有點木訥”陌生的世界在萬年清看來也逐漸變得豐滿起來。好在萬年清在同事間的口碑還是不錯的,這也是他能順利提職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萬年清真正的內心世界卻沒有人知道,當然萬年清也沒有讓別人知道。所以旁人說起萬年清時纔會有如此雷同的評價:

“小萬啊是個很老實的小夥子。”

萬年清明白,這後半句話可以有N種的解釋,但他本人相信不會是什麼很高的評價。

就如同你去跟一個女孩表白,對方開口就是一句:“你是一個好人。”

這基本就代表了拒絕。一個好人,不見得就是一個可以託付的人。

萬年清連着塞了幾口面,然後捧起碗來喝了一口湯。酸辣夠味。這時“嘀嘀嘀”的提示音突然從手機裡冒了出來。啊,誰潛水潛久了,上來冒泡了。萬年清漫不經心地打開QQ訊息,居然是伍薇薇來的。啊!她今天可是一天沒上線了。

“萬師傅,明天上班嗎?”QQ顯示的一句話讓萬年清再次想起那女孩的漂亮的眼睛和秀美的頭髮。

“今天夜班,明早下班。”

“哦。”

“什麼事?”

“明天早上我回杭州,本來想問問你明天是不是上班。”

“明天早上幾點的車?”

“七點零五分的車子。”

“哦,我知道了。”

“嗯。”

“那明早見吧,記得準時來啊。”

“知道了,那你明天早上不回去了啊?”

“晚點走沒事的。”

“那你這樣太辛苦了啊。”

“噢……那個時間點我還沒下班呢。”

“哦~”

“那你早點休息吧,現在已經很晚了。”

“嗯。那晚安。”

“晚安。”

很快,萬年清QQ上唯一一個亮點暗了下去,但是他的心情卻是很愉快的。放下手機,捧起碗來快速吃完夜宵,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明天還有重要而且期待的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