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什麼是愛?
我原以爲我很懂,可是後來…我發現,其實,我一點都不懂。
上萬年的生命於我而言,真正活了的…便是在凡間與拂幽相處的那一年,還有…與離淵相處的那一段時光。
可是…這一切和我都沒了關係,如今的我…只不過是不周山一株常年沉睡的樹,偶爾醒來,便看看浮雲,數數星星,睏乏了便睡,如此平淡寧和,沒了凡塵俗世,沒了仙界瓊華…只有我一人,靜靜呆在不周山,不需要想任何事…
…初入凡間時,遇見了拂幽,他教我學會了執着,千年之後…遇見了離淵帝君,他卻教我學會了放下…
那些鮮活美好的時光,似是在漸漸離我遠去。
我已經忘了,這是第多少次清醒…也忘了,這是回不周山的第幾個年頭,不過我想,應該很久了吧…久到我已經忘卻了時間。
神思漸漸疲倦,我再次擡眸看了眼星光閃爍的夜空,微闔了眼,便睡了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將我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我迷茫睜眼,靈體浮上樹枝,趴在濃密樹葉之中往聲源處望去。
倒在不遠處的…似是個人形生物,她背對着我躺在地上,一襲水色長衫鋪散了開來,月色下,那頭冰藍色長髮頗爲眼熟…
她還未昏迷,手撐地,似是想爬起來,卻因體力不支,‘咚’的一聲又倒了下去…掙扎無果。
秉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信念,我緩緩從樹枝裡躍出,朝那人靠近。
那人似是察覺到了,渾身一僵,手指緊抓着地,待我至她身後,剛要開口,便見她驀地回頭,目光兇狠的瞪着我,卻又一瞬…怔楞...
她手中抓着的那一把碎石掉落在地…發出細碎聲響。
在看清她面容之時,我亦是怔楞了,半晌不曾開口…
“蒂蕪?”她忽而喚我,語氣滿含了不確定。
我僵了片刻,默然點頭,看着癱軟在地的璇璣,問道:“你…你怎麼了?”
璇璣繃緊的神經鬆了下來,她微微勾起了脣角,“你不都看到了麼?”
她稍稍側身,露出了被鮮血染紅的水色長衫,衣衫從腰間被撕裂了開來,露出了腹部猙獰的傷口…
見狀,我立即蹲了下去,將她衣裙撕裂了,扯了一半,一邊包紮一邊問,“是誰傷了你?”
璇璣乃魔界衆人,修爲如何我不甚清楚,可能從妖王手下將離淵救出,應當不會太差,那…能讓她受傷之人…
“妖王。”
璇璣蒼白的面容之上沁出了汗漬,她眉頭緊鎖,貝齒死死壓住下脣,血珠隱隱冒出。
“別咬了…”我將她傷口包紮好,道:“我抱你去那石頭上休息。”
“嗯…”她無力的應了一聲。
待將她放置巨石之上,她闔上的眼勉力睜開了一條縫,虛弱道:“麻煩你了…”
隨即腦袋一歪,便睡了過去…
我略有些無奈的望着她沉睡的面容,微勾了脣角,緣分…還真是可怕。
原以爲…失蹤了那麼久,最先忍不住會來尋我的,會是苓歌或是琳琅,又或者是司命…甚至我曾妄想過,若是離淵尋來,我又該如何…不曾想,最先見到會是她…
回至樹身,將掛在枝幹上的白金葫蘆扯下,頗有些肉痛的倒了兩顆丹藥。
扶起璇璣,將丹藥放入她口中,璇璣微蹙了眉,似有些牴觸。
我無奈道:“吃了它,傷能好的快些。”
這可是應延上神煉製的丹藥…療傷效果極好,只是…如今這情形,卻是用一顆少一顆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踏足仙界…去一趟虛彌宮…
翌日。
璇璣從昏睡中醒來,她看了看腰間傷口,緩緩起身,微蹙的眉似有舒緩,走至我身前,冰涼的手撫上我樹身。
“謝謝。”冰冷的人,道謝的話都這般毫無情緒波動。
我自樹幹中探出了腦袋,道:“不客氣,這都是天意…”
璇璣默然,斂了眸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我望着她如此模樣,直覺…她還有話與我說,只是…不知她要說的是…
“蒂蕪。”璇璣低着眸子,喚我名字,我疑惑的望着她,卻看不見她眼底情緒。
“你在不周山…呆了多久?”
我愣了愣,誠實回道:“不知。”
“不知?”
我仰躺在樹枝上,晃動着腿,“嗯…我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有時…一覺醒來,盛夏變成了嚴冬,有時,涼秋…仍是涼秋…太久了…”
“五百四十年了。”
“嗯?”我疑惑看她。
璇璣擡眸,藍色的眸子含了幽幽光芒,定定看着我道:“你已經在這兒呆了五百四十年。”
我不由眨了眨眼,笑道:“是麼?可是…你怎麼知道的?”
“五百四十棵…”璇璣忽而一笑,蒼白的臉上笑意慘然。
我不解的看着她,“什麼五百四十棵?”
“閒觴院的桃樹,已有五百四十株,起初我亦是不懂,可是後來...一年一年的過去,桃樹便一株一株的增加…到如今,已有五百四十株…”
璇璣的話讓我呼吸一滯,我沉默了,壓抑住心底異樣的情緒,我笑了笑,無所謂道:“是麼?”
璇璣見我神色如此冷淡,不由一愣,黛色長眉微微蹙起,“蒂蕪,你懂我在說什麼麼?”
我揚着脣角,道:“懂啊…離淵帝君將閒觴院種成了桃林嘛…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會回去了。”
我手指捲了一縷青絲,陽光透過繁枝葉茂懶懶灑下,只有點點光暈投在我臉上,我將髮絲湊至光線下,本有些枯黃的頭髮瞬時泛了金光,煞是好看。
忽而身下似有冷意襲來,我低下頭,便見璇璣仰首,冷着臉盯着我,冰冷的聲音亦似帶了層寒意,“蒂蕪!你當真懂得?”
我歪了腦袋,不解的望着她,“璇璣爲什麼要如此較真呢?不管懂不懂得,我都回不去了…更何況…”
我竭力遏制着胸口涌上來的酸意,笑着道:“這樣你不是更方便麼?”
沒了我的阻擋,你與離淵之間…應該會更親密些吧…
“蒂蕪,這話我只當沒聽過!”
原來冰冷的美人還是會有情緒的啊…我怔怔然看着璇璣甩袖離去的背影,扁了扁嘴,她生氣了麼?爲什麼呢?
璇璣重又躺回了石塊之上,閉目休息...
她如今傷勢未痊癒,自然不能離開,看來…在進入下一次沉睡之時,這荒涼的山巔能多一絲生靈氣息了…
至夜幕時分,璇璣起身,她摸了摸傷處,冰藍色眼眸閃過一抹沉思。
“蒂蕪,我要走了。”
璇璣走至我眼前,淡淡道。
我一愣,瞬時躍下了樹梢,“這麼快?”
璇璣輕輕點頭,我不贊同的看着她,“你傷未好,出去了…若是遇見妖王怎麼辦?”
“妖王如今應該沒空管我,且…事態緊急,我必須走。”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璇璣看着我,“你不是打算一直縮在不周山麼?問這些有什麼意義?”
我一滯,微張了脣,卻無從反駁,原來…璇璣犀利起來,比之司命…不逞多讓。
“好吧…那我不問了。”我好脾氣的妥協道。
璇璣卻蹙起了眉,看着我的眼眸帶了失望,我最怕看到這樣的目光…當即撇過了腦袋,望向一望無底的斷崖,默然無言。
“蒂蕪,你可真是…”璇璣話說一半,卻頓住了,我回眸,便見她蹙着眉,似是在思索怎麼說…
我頓時失笑,怎麼忽然覺得…這個清冷的魔界璇璣女這麼…可愛呢?
璇璣醞釀了半晌,終是緩緩吐出了三個字,“沒出息!”
聞言,我一愣,笑意驟失,適才是我看走眼了…哪兒可愛了?明明是清冷版的司命…一點都不可愛。
我兀自嘟着嘴,往額頭吹着氣,額前髮絲被吹的揚起,復又落下,似是我本沉寂下來的心…卻被璇璣幾乎話撩的沉浮不定,莫名躁動。
璇璣繼續道:“蒂蕪,你太懦弱了。”
我默然睨了她一眼,“璇璣,我救你可不是讓你來數落我的。”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氣,何況本就心虛的本樹仙…自然得將氣勢斂足了,不能讓她給壓迫了下去。
璇璣卻是依舊目光冰冷,似是並未在意我說了什麼,她微啓了脣,嗓音淡漠,“蒂蕪,有些話,我只說一次,聽不聽,在你。”
我木着臉,看着她,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內心已有些顫動,掌心亦是微微沁出了汗漬,我手握成了拳,緊緊貼在身側。
“仍記得初見之時,帝君便說,你是他帝后,那時我內心所受震撼你定然體會不到…我跟隨在帝君身邊幾千年,從未見過他對哪個女子如此重視,即便是我…也是因爲受故人之託,他憐我疼我,卻不愛我…真正將我推入如此境地的,不是他不愛…而是他冷情,他的心是柔軟而慈悲的,卻同樣是冷的,不帶一絲私慾,我捂了幾千年,都捂不熱…”
冷情的離淵帝君…看着他對那些示好的女仙便可清楚,帝君心裡,裝了六界衆生,裝了仙界祥和…卻唯獨不曾有私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