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心痛的,可是…我撫上心口,按了按,似是已經麻木了一般,毫無知覺。
我擡眸,淚眼蒙中,望見的便是離淵略有些慌亂的面容,我忽而覺得無比諷刺,吶…離淵,你在害怕什麼呢?
自嘲一笑,擡手覆上眼瞼,“帝君…你明明知道…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任由我猜測,任由我自我欺騙,任由我墜入無底深淵…卻冷眼旁觀,不曾將我拉起。
蒂蕪啊…她是個傻子啊…
明知道拂幽會離開,卻仍是不顧一切的陷了進去,明知道離淵不是拂幽,卻依舊自己騙着自己,那便是拂幽,那個寵着自己許諾自己生生世世的拂幽…
如此自私的一廂情願,如此的傻…最終傷人傷己…
耳側離淵淺淺呼吸似有停頓,忽而臉上傳來柔然觸感,清冷幽香伴隨了微涼的溫度,我心一滯,怔怔睜眼,望着他:“你做什麼?”
“你還生氣麼?”
“什麼?”
我眼淚仍掛在眼角,卻止了哭,只呆愣的看着他,離淵…在做什麼?
離淵又在我臉上親吻了一下,問道:“你還生氣麼?”
“你這是做什麼!”
見他如此,我莫名心慌,出口的語氣立即尖銳了。
他微笑,並不介意我的抗拒,反而柔聲解釋着:“蒂蕪,你說過的,只要吾親你一下,就不會生氣了的。”
記憶忽然而來,那清晰的對話在我腦中迴響。
‘以後只要我生氣,你就這麼哄我吧…保證什麼氣都沒有了。’
‘真的?’
“嗯!只要你親一下,就像剛纔那樣,肯定什麼氣都沒了!”
……
心尖一顫,望着他期待的神色,我忽覺無比難受,默然別過了臉,是他笑的太過炫目,晃了我的眼,所以…我纔會流淚的,是吧?
“蒂蕪,你說過的,不生氣的…”
他語氣滿含了期待與小心翼翼的討好。
我捂着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下,耳邊一直迴響着他帶了乞求的聲音,不生氣…不生氣…
我有什麼資格生氣呢?任性的是我,固執的是我,將我們之間逼至這個境地的…也是我。
能不能…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我好,不要用這樣的姿態和我說話…我只會更痛…我寧願你罵我,懲罰我,也好過如此…備受煎熬。
如此輕易的原諒,我卻做不到…
我聽見自己聲音微啞,語調卻冰冷的可怕,“抱歉,我做不到。”
“可是,你說過的…”
“我說過你就當真了麼?所以你以爲你隨意施捨我一個吻,我就要當做所有的一切都沒發生過?離淵,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卑微麼?”
我盈眶的淚倔強的在眼眶旋轉,模糊的了視線,卻仍舊灼灼盯着他。
我咬着脣,望着他眼底期待光芒一點點沉寂,不…不是這樣的,離淵他…從未輕視於我,只是,我卻無法原諒自己,那般自私的將他當做拂幽的自己,又如現在,如此違心的說出誅心之言的自己…
離淵沉默了,只眸光深邃的望着我,嗓音低沉,“蒂蕪,吾從未欺你。”
我緘默無言…是啊,初遇之時,他便說了,不是拂幽,不是拂幽,一直都是我固執的以爲,他是拂幽。
在我心底,從一開始便殘忍的將離淵的存在剝奪,讓他與拂幽重疊,只爲完成我執着了一千多年的夙願…完成與拂幽生生世世的承諾。
成爲他的帝后啊…多麼令人心動的誘惑,我承認…我心動了,所以纔會明明察覺離淵不是拂幽的情形下依舊麻痹自己,以獲心安,我只是…孤寂太久了,我好想…好想有人可以陪着我,一直一直的陪着我…
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離淵,那般美好的上神,我怎麼可以…將他當做拂幽而後做他的帝后?那對離淵太不公平了…
沉默半晌,斂定了心緒,我聽見自己淡漠聲調,似是從虛空中傳來的聲音,“離淵帝君,既然你都知道了,蒂蕪無話可說。”
離淵墨眸猛然一縮,他身軀僵硬了,“此話何意?”
“欺瞞帝君,是小仙的不是,帝君若要責罰,小仙不會有半句怨言。”
隨着我冷漠話語緩緩,離淵眸光愈發深邃,俊美容顏低沉的如一潭幽泉,冰冷而沁了寒意。
“蒂蕪!你知道,吾要聽的,不是…這些…”
他咬着牙,話音似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出,如此艱難…
望着他染了哀慼的面容,我心一痛,當即微闔了雙眼,掩飾住內心的倉皇,冷冷開口道:“那帝君想聽什麼?”
良久沉默,久到我以爲自己會在這壓抑的空氣中窒息之時,離淵清冷嗓音響起,“蒂蕪,爲何…一定要這樣?”
深深無奈中爲不可察的藏了絲乞求,聽着他如此示弱的話語,我無比的痛恨我自己,爲何會將事情弄到如此地步?
只要伸手…只要伸出手,便可以觸及的溫暖…就在我眼前,可是…
“你不是拂幽,即使一模一樣,你們也不是同一個人,一切都只是我的癡心妄想,我總是以爲着,只要證明你是拂幽了,我們…我,便能回到以前,在凡間,有個小院子…一起生活,永遠在一起…可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你不是我的拂幽…不是…我愛的那個拂幽…不是…”
我仿若被控制了一般,那冷冷話音從我喉嚨裡蹦出,可真正的我被禁錮在身體裡,淚流滿面的看着那個陌生的自己,一字一句的戳中離淵心窩,直將他傷的遍體鱗傷…
離淵深邃的眼眸逐漸黯淡,直至星光全無,他淡漠的目光靜靜的望着我,不帶一絲情緒…仿若…初見時的離淵帝君…清冷肅穆,悲憫世人卻不含一絲感情。
離淵的目光讓我的心更疼了,疼得幾近窒息,我蜷縮着身子,手腳冰涼不住顫抖着,呼吸愈發艱難…壓抑的氣息逐漸蔓延,我甚至覺得五臟六腑都開始抽痛,離淵冷漠的神色…讓我前所未有的倉皇…
我想說些什麼,想做點什麼…卻發覺根本是徒勞,我哆嗦着從牀榻起身,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會瘋的…
眼角餘光瞥到牀下散亂的衣衫,我心驟然抽痛,眼淚瞬間流下,明明適才還在抵死纏綿的兩人,現在卻變得如此陌生…
我拉攏了衣襟,往外奔去,此次,離淵未曾攔我…
他應該是失望了吧…對我失望了。
也好,如我這般無用的神樹,本就不該奢望不屬於我的東西。
只是,六界之廣…何處是我的容身之所?
風起,拂亂了我髮絲,衣裙‘颯颯’似欲隨風而去,我微垂了眸光,盯着空無一物的手,攏了攏手指,抓住了一片虛無…
眼淚順着臉頰滑落,滴至掌心,微涼的觸感,就像…離淵的手指,我兀自呵呵一笑,擡眸,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註定永世孤寂,又何必在掙扎呢?那些渴望的溫暖,從來不會停留太久,以前從不懂珍惜,現在懂得了…卻沒有什麼是屬於我的了。
我擡眸,望着虛空,自嘲一笑。
苓歌等待了兩千年的夫君歸來了,他們一家三口在魔界團聚…
琳琅亦有仙界,有殷夙相伴…
可我,卻歷經千年尋覓,仍是未曾找到拂幽…那個騙子。我還將離淵弄丟了,我多想答應他的要求,可是我做不到…我無法原諒自己。
無法原諒…這樣自私的我。
飛身入了雲端,我急速飛行着,朝着那個我不願再踏足的地方,卻是我最初也是最終歸宿的地方…
那兒,是我的家…我唯一可以毫無負擔的停留的之地。
殘缺的山峰,獨處一脈,靈氣充裕的似是濃霧籠罩,我奔至山巔,碎石荒涼,除了縈繞的靈氣,再無一絲生靈的氣息。
山巔斷崖處,一塊平坦的大石塊橫躺着,我眸光不由再次溼潤,緩緩走了過去,手撫上那石頭,眼淚滴在上面,很快便暈染開來,不見蹤跡。
“我…回來…了…”我輕輕啓脣,對着那陪伴了數萬年的石頭,對着荒涼無一物的不周山巔…訴說着…
經過了那麼多,我仍是回來了…回到了我誕生之地。
側身躺在石塊之上,我蜷縮着身子,手緊握在一起,擱在心口的位置,莘茉的心…我的心…仍是相伴着,莘茉…就當你還在陪着我好了…
我實在是太痛太累了,對不起…沒將你救過來,等我沒那麼痛了,不那麼執着了,我再予你自由…好不好?
迴應我的,是莘茉樹心強有力的躍動,莘茉…你也是能感受到的,是麼?
你感受到了我的心痛,是麼?
我不想這樣的,一點都不想…
小腿逐漸開始蛻變成了蜿蜒樹根,直往一旁土裡鑽去,慢慢延伸而後紮根在土壤裡,而後是身軀…柔軟的腰肢逐漸變成了強壯樹幹,從石塊上緩緩立起,佇立在崖邊,直至頭髮恢復成了樹枝,我微睜了眼眸,人類的臉在樹幹上忽閃,隨即闔目,隱匿在了身體裡,靈力蜷縮成一團,直至泥土深處,伴隨着令我安心的氣息,陷入了沉睡…
原諒我用如此怯懦的方式…
我只是,太累了…我好想睡一覺,好好的睡一覺。
夢裡,不要莘茉,不要拂幽,也不要離淵…我誰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