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以石鳳岐與魚非池兩人的智慧,如果非要追問個結果,早些明白這一切並不難。
只是那時候他們手邊有太多緊急的事必須要處理,便將音彌生與羽仙水的事暫時擱下了,也並未分出人手去查那時的初止是否有做這件事,畢竟於當時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如果不是此次羽仙水再次冒出,並且牽涉進了黑衣人,石鳳岐他們絕想不到初止與黑衣人之間還有這樣一重關係。
他們一直懷疑黑衣人是第三方勢力,因爲從他行事來看,好像既不偏向商夷,也不偏向大隋,更像是另一股獨立於外的力量。
如果黑衣人與初止有了聯繫,那麼,至少可以證明,黑衣人倒向商夷的可能。
一個有着這樣強大能力,可以做成這麼多事情的黑衣人,如果投入了商夷陣營,這對石鳳岐他們來講,絕不是好事。
幸運的是,他們回過神來的時間不算晚,在慢了許多步之後,他終於開始追上黑衣人的步子,接近着黑衣人的真相。
而只要他們開始追,總是可以飛速抵達真相的恐怖之地。
“你說,十萬人的口糧,該如何不動聲色地籌得?”釀了一場好夢,從半醉半醒中睜開雙眼的石鳳岐微笑着。
魚非池筆端未停,只道:“你在想那些失蹤人口的事?”
“嗯,感覺摸到了一點方向。”石鳳岐站起身來,走到魚非池跟前的桌案旁邊,“有興趣一起嗎?”
“你一個人也可以做到。”魚非池擡頭看他,淡淡笑道。
石鳳岐心間一緊,以前這種事,非池面對自己的邀請,絕不會推辭!
石鳳岐走過桌案,從後輕輕攬住魚非池的身子,魚非池不動聲色地合上案面上攤開的空白書頁,笑倚在他懷中。
“你不想知道真相嗎?”石鳳岐看着她這悄無痕跡地小動作,並不多問。
魚非池道:“想,但如我所說,這件事用不到我們兩個人一起去查。”
“看來這情詩,我以後一定要好好細讀,纔對得起你這番苦心。”石鳳岐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少貧了,既然有想法了,便去查查看吧。”魚非池拍了一下他胳膊。
石鳳岐輕應了一聲,目光銳利,凝視在那一本本的書籍上。
黑衣人之事與南九有關,與南九有關的事魚非池從來上心,如果說還有什麼事,是比南九死亡真相更讓她上心的,那隻能是……
天下!
她要做什麼?
其實只要石鳳岐願意,他伸手就可以揭開魚非池所寫之物,但是,他不願意強行去窺視魚非池的秘密,他可以等,等到魚非池願意告訴他的時候。
但願這天,不會太久。
他的確有了一條很有趣的思路,這條思路依舊跟初止有關。
如果要養活這近十萬人口,那麼,用到的口糧必是龐大的,能拿得出這些口糧的地方除了國庫,富紳就是軍隊。
國庫排除,富紳如果有人做了這樣的事,瞞不過葉藏,軍隊裡有條件做到這件事的,只有初止。
因爲初止,剛剛投誠。
投誠的軍隊只會上繳隨身兵器,絕不可能連帶着部隊供給一併交給敵將。
這些部隊供給,數目龐大,用來養十萬人,綽綽有餘。
還有一個關鍵的地方在於,這些人已經失蹤很久了,如果真的是初止藏着這些人,那麼,他便是從最開始就供給着糧食,到他投誠的時候,只怕他的軍晌已經虧空了許多,再養着那四十萬人,用不了太久就露出端倪。
初止他必須想一個辦法,讓這四十萬人合理地停
止消耗晌糧,把晌糧留出來,給另外的十萬人用。
投誠,是最合理的辦法,在那種時候投誠,還能給瞿如他們帶去不小的麻煩。
當這一切都對上之後,石鳳岐讓蘇門的人去查,初止投誠之後,軍用糧晌的去向。
查得到這些糧晌去向,也就查得到那些失蹤的人在哪兒,自然,可以摸到黑衣人在哪,並且知道,他們要這麼多人,是做什麼。
可是,當這一切都開始變得有了頭緒的時候,新的問題又浮現,在初止投誠之後,四十萬俘虜被坑殺之後,驕傲的商帝,爲什麼沒有立即處死初止?爲什麼似是默許了這件事?
或者說,初止與黑衣人是如何說服的商帝,同意這件事?
魚非池沒讓阿克蘇半道截殺初止,看着初止活着到了商帝帥營,這便佐證了商帝對投誠之事的默許態度。
能讓商帝同意這樣一件事,絕不容易,黑衣人給出的交換條件必將令人震驚,那會是什麼?
這便真的不是靠推測可以推演出來的了,帝君之心深不可測,商帝料不到石鳳岐要做什麼,石鳳岐也不會想得明白商帝的打算,過招全憑各自的手段,只看誰更技高一籌。
在這個過程中,石鳳岐倒不是專注地只盯着這一件事,這是他許許多多事情中的一樁而已,頂多這個事費腦費神些。
商帝與他且戰且退,來回拉鋸,後撤路線左右飄忽不定,石鳳岐明知他是在擺迷魂陣讓自己看不清韜軻的去向,但也拿他無法,總不好跑上前去問他一聲,請問韜軻師兄往哪裡去,我準備去幹翻他。
而在商夷與後蜀舊地交界的地方,城池衆多,分佈密集,犬齒相錯,又多丘陵與山林,實在不是一個好預料的地方。
得知這個情況後,魚非池放下了筆,翻開了《須彌志》。
走遍天下各地的音彌生對各處地形都很瞭解,書中不止有繪聲繪色的故事,還有許許多多行軍圖上沒有的地圖,畫得栩栩如生,清晰明瞭,何處是淺溪,何處有急湍,何處是斷崖,何處是小徑,都一一在列,是一本於細小處極爲細緻的地圖。
她翻了有兩三日,反反覆覆看着的也就是商夷與後蜀的交界的那一塊地形,拋開了城池來看,那裡是個高地地形。
高地,是制勝點。
“永孟城。”魚非池合上書,揉了揉有些發酸發澀的眼睛,“如果我是商帝,我會讓韜軻與我在永孟城會合。”
石鳳岐給她遞熱帕子捂眼睛,緩緩疲累,問:“好,那我派人去看看。”
魚非池搖頭:“韜軻此時肯定會化整爲零,他現在手中有八萬人,這八萬人行動是一個很大的目標,爲了不被你發現,他會將軍隊割分成小股,從不同的路線,不同的時間段前進,逐次逐批地抵達永孟城。”
石鳳岐輕笑:“那可不好找到他。”
“找到他不難,可以走的路我都在這書本子裡標註了出來,他們來來回回也就只有那麼幾條路可走,難的是那是後蜀舊地境內,我們動手極爲不利。韜軻化整爲零不是怕被人攻擊,是怕暴露行動的目的地,現在目的地我們已經找到了,要考慮的,不過是怎麼阻止他接近永孟城。”
取下蓋在眼睛上的熱帕子,魚非池細細在手裡疊幾疊,疊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又輕輕捏在指間,笑看着石鳳岐:“不過,若換作是我,便讓他與商帝會合。”
石鳳岐接過她指間已經涼了的帕子,放進熱水滾一滾,帶着笑意道:“對,就讓他與商帝會合。”
魚非池垂首低眸坐在一側,搖了搖手腕:“該來的都來吧,該聚齊的人,都聚齊,然後大家一起結束這一切。”
原本,魚非池看遍《須彌志》,是想找到阻截韜軻的方法,不讓他與商帝碰頭。
不過後來她想了想,算了,大家陰謀來去時日已久,不如在戰場上光明正大地做個了結。
算算時間,瞿如差不多會和韜軻同步,瞿如與石鳳岐相聚之時,便是韜軻與商帝會合之日,到時候兩軍擇一方戰場,勝敗一局定。
便也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時間不等人,誰也耗不起。
永孟城,魚非池輕聲唸叨着這個城名,也許,那裡會是這一切結束的地方吧?
如果,沒有黑衣人的話,是的。
石鳳岐揉着她細腕,低頭道:“《須彌志》裡說了許多永孟城的地形,這對我們來說倒是一件好事,打仗靠天時地利人和,天時不敢講,人和我有,地利我們能爭取便爭取。”
“商帝必會守住制高點,不拿下商帝,便拿不下商夷,大家都有心把戰事縮小到最小的範圍內,不再造成大規模的傷亡,所以,這裡就成了關鍵。”魚非池道。
“嗯,韜軻毀堤之事,應該讓商帝頗是震驚,他的確不擇手段,但沒有到草菅人命的地步。”石鳳岐嘆道,“應該說,爲帝者,都該懷有悲憫之心,不忍對百姓下手。韜軻也算是爲了商帝背了這一場罵名,自古君清臣濁,若非如此,君難成明君,臣不成忠臣。”
魚非池聽着他的的手,翻手握住他掌心,笑看着他:“你既然知道君清臣濁之理,爲什麼還要拒絕我的提議?”
“因爲你不是我的臣。”他撫過魚非池柔順長髮,笑眼倒映着她的面容:“你是我的妻子呀。”
魚非池看着他,神色微癡,何日起南風,帶走了少年驕縱。
他像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人,在自己崩潰的時候果真撐住了一片天,還撐起了整個大隋,少年再無半分狂傲色,沉穩內斂,鋒芒盡藏,大巧若拙,舉重若輕。
那些少年時懵懂青澀的愛戀,在不知不覺間,原來已如百歲夫妻那般細水流長,潤物無聲。
說來有一樁事值得一提,雖然笑寒死於韜軻之計,但是石鳳岐對韜軻卻毫無恨意,他痛心於笑寒,林譽,玉孃的離世,卻並不會將對他們的惋惜和痛心,化作仇恨移嫁到韜軻身上。
大概是因爲大家都已經成熟到了可以明是非,懂黑白的時候,所以連是非黑白中間的灰色地帶,也能很坦然地承受。
不出意外,到十月底的時候,大家也應該都到得差不多了吧。
聽說,南燕漲了洪水,本來有着大堤做擋,南燕的水位不會漫過河牀,失了大堤之後,遇上夏季洪汛,大半個南燕如今成了沼澤之國,百姓民不聊生。
葉藏與朝妍兩人現在一心一意地撲在南燕的救災之事上,石鳳岐給了他足夠多的支持,銀錢他自是不缺,可是南燕的河道分流,排洪口這些地方,卻不是葉藏能找得到的,蘇門除了沒事刺探情報殺殺人之外,在這些事上做來也挺順手。
於是石鳳岐理所當然地調用了蘇門的人來做這些事。
顯然石鳳岐這麼做引起過蘇於嫿的不滿,蘇於嫿覺得如今該把所有的重頭戲都放在戰事上,這些事以後去再管理便是,以後多的是時間。
石鳳岐對她說,我們以後多的是時間,可是這些人沒有時間了,再不着手治理,他們將活不過今年的冬天。
蘇於嫿道:無非是些南燕遺民,你莫不是覺得虧欠了音彌生,想做彌補?
石鳳岐收到她此封信笑了笑,不再回信。
那不是南燕遺民,那是大隋子民。
他拿下了南燕,就要有保護南燕的擔當,肩負起那裡的責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