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遲歸是可怕也好,成長過於迅速也好,他這一伏筆不斷地一招都給後蜀險些帶了滅國之災,好在後蜀有“福星”高照,得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幫忙”,商夷沒對後蜀動手。
與亡國命運擦肩而過的後蜀開始低調做人,堅決不再出任何風頭,任由南燕被大隋打到死去活來,也絕不再吭一聲。
南燕就真的被打到死去活來了。
按着石鳳岐的打算,他再攻下三城,就可以與明珠的大軍會合了,兩軍會合之後,便是攻向南燕國都長寧。
南燕如今越來越無鬥志,越來越不能抵抗石鳳岐的大軍,雖然石鳳岐的身體不適,較少再上戰場,但是不出意外,攻下這三城,也就這半個月的事了。
現在音彌生手下的逃兵越來越多,每座城池裡的百姓也是驚得四處逃躥,決計不會出現有百姓自願入伍抵抗侵略者的覺悟出現。
更多的時候,南燕大軍中的聲音都是這樣的:
“你要送死,你自己去!我們不會跟着你發瘋的!”
“大隋的人根本不是我們南燕抵擋得住的,你這是要害死我們!”
“你自己無能打不過大隋,還要拉着我們陪葬,你算什麼太子!”
“爲什麼不投降,爲什麼南燕還不投降認輸!我們根本不是大隋的對手,爲什麼非要去送死!”
“投降吧,太子殿下,我們是攔不住大隋的,我不想死在這裡,我家中還有妻女,我不想死啊!”
“投降吧……”
“投降吧……”
……
軍中爆發出強烈的牴觸之意,不少人跪在音彌生面前求着投降之事,無骨的南燕人,根本不想打仗了,屢戰屢敗,這樣的抵抗有何意義?
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南燕的朝堂,音彌生死扛着大軍不投降,燕帝則是死扛着朝臣的壓力不稱臣。
南燕朝堂金殿爲官者足有六十七,其中六十三人主降,僅四人主戰。
四人中有兩人是挽瀾與嶽翰,還有兩人是兩位老者,跟着燕帝的時間長了,知曉帝心,順着帝心走,可以活得久。
朝堂上求和之聲愈演越烈的時候,燕帝當庭杖斃三十二人,懸屍城門,不得入棺,任由鳥獸分屍,但凡再有敢提降者,皆是此般下場。
百姓苦不堪言,第一次仇視着他們的國君,仇視着燕帝。
他們不明白這個老不死的爲什麼一定要拖着他們去死,現在的南燕早就已經守不住了,爲什麼就是不肯投誠?爲什麼一定要拼到血流成河,毀掉南燕這小橋流水,這亭臺樓閣,爲什麼不能早早投降,平白無故地害死了那麼多的好兒郎,爲什麼要做這樣無謂的掙扎。
他們根本沒有任何爲身南燕之人該有的尊嚴,他們根本不曾把南燕這兩個字當回事!
於是四處都是流民,都是想逃走,想投降的流民,他們既不敢抵抗大隋的軍隊,也不敢反抗燕帝的鐵血執政,於南燕人而言,他們唯一會的就是逃跑。
從軍到民,從富到貧,他們只會逃跑。
長寧城有兩個衣着華美的人看着死氣沉沉的城市,看着每一個百姓臉上的恐慌與對燕帝的憎恨,他嘆了一聲氣:“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燕帝以前對他的子民,太過仁慈了。”朝妍說道。
葉藏望着南燕王宮:“我越來越發覺,人若無感恩之心,與畜牲無異。南燕這些人,說是善良純樸,其實都是高高在上的
優越感慣出來的,都是僞善,他們實際是極惡之輩。”
“你說,石師弟跟小師妹,會一直攻打長寧城嗎?”朝妍問。
“你看看現在的南燕,你覺得他們需要攻嗎?大步走進來便可,不會有人攔他們。”葉藏嘲諷一聲。
“那小師妹叫我們準備的事,還要做嗎?”朝妍挽上葉藏胳膊。
“做,南燕的人要逃,南燕的帝君,還在死守呢。”葉藏嘆息,“可惜一代雄主,前半輩子走錯了最重要的一步棋,淪落至此。”
整個南燕的氣氛極爲低迷,區區幾個想救國的人喚不醒南燕,排山倒海而來的無力感讓音彌生心生絕望,他看着一個又一個想要逃跑,又被抓回來吊死的南燕士兵,雙眸之中竟然流露出淡淡的嘲笑之色。
不知是在嘲笑他自己的癡心妄想,還是嘲笑那些想要逃走的人。
他覺得,這樣的南燕,留着其實也沒什麼用。
夜裡他坐在房中,細細看着自己以前所寫的《須彌志》,書頁中夾着一張紙,紙上寫的東西並不美好,好似如今美好之物都離音彌生特別遙遠。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張紙,看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好像初來識字的孩子,一字一句,斷斷續續地辨認着紙上的方塊小文字。
一個時辰過後,他取出了七絃琴,安放在膝上,低頭撫琴。
他不再作畫之後,這撫琴之事便是他唯一的樂趣所在。
瑩潤如玉的手指拔動琴絃,長琴發出一聲悲慘的悽鳴,使烈焰之中的鳳凰遇火焚燒,啼血而歌,令人聞之愴然。
音彌生撫琴的手指初始之際緩而沉,琴音多悲愴慘烈,如有家國盛世於眼前化作虛無之感,眼看樓塌地陷,眼看兵死將亡,眼看無聲畫面寸寸而裂如撕帛之時。
然後,琴聲一厲,無聲畫面一手撕碎,廢墟之中走來索命厲鬼,白骨之上刻滿國仇家恨,殘劍鏽刀所向,皆是毀他南燕之人,踏過樓塌地陷之路,走上不可回頭的未知他方,該是無輪迴,以遊魂厲鬼之身,蕩於天地之間。
越到後面,他的琴聲越像一場冤鬼盛宴的淒厲尖叫聲,墮落的狂歡,無痛的揮砍,癲狂之境。
他的長髮隨着琴聲起,從最初的溫馴服帖於身前,到後面的往後揚起如鬼魅,他的眼神從一開始的清和溫吞,到後面的尖厲殘忍。
他微微上揚,不喜無悲的脣角,慢慢抿緊,向下而彎,抿死一道生天。
琴絃驟然而斷,琴音戛然而止,就像是無形之中來了一把利斧,突然劈開了一方絕壁,直挺挺,陡落落,立在那處,光潔整齊的斷面如鏡。
琴斷之時他擡頭,琥珀色的眼中剛冷得再也不像曾經的那個音彌生,陰鷙與邪惡的神色充盈滿了他雙眼,殘忍與厲殺漲滿了他的心房。
如果,始終找不到南燕活下去的生路,不如,一同毀滅瞭如何?
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便讓誰也不能好過,便讓誰也不是最後的王者,便讓其他列國與南燕一般,沉淪於地獄之中,不得解脫!
面由心生,他從來溫潤的臉色泛着妖異之色,橫生邪煞之氣,如白衣君子一夜之間入了魔,換着玄衣決意與魔鬼來一場契約交易,出賣靈魂,換取利益。
音彌生換好盔甲騎上馬,他深刻地知道,當石鳳岐與明珠大軍會合,兩軍會合之後,便是揮師長寧了。
一國之都若失守,南燕也將不復存焉,音彌生,並不是很想看到
南燕被外人所佔呢,這國家再怎麼讓人失望,也依舊是他的國家。
他必須阻止石鳳岐,身死不惜。
這場戰事尤爲激烈,燕人士兵像是發了瘋一般地拼死抵抗,以強悍著稱的蒼陵人竟然都近不得他們的身,好像他們體內沉睡的力量一下子被喚醒,如同瘋狗一般的撕咬着蒼陵人。
戰場上四處都是讓人後脊發涼的怪叫聲,像極了最原始的森林中那些野獸發出的怒吼,帶着強烈的危機感,讓人不寒而粟。
兇猛攻城的蒼陵人被這樣瘋狂的南燕人逼得節節後退,南燕士兵的身體好像一夜之間變得格外強壯,格外有力量,
石鳳岐見狀不對,立刻讓人後退,他自己翻看了地上已經死去的南燕人,發現他們面色怪異,瞪着的雙眼泛着赤紅色,臉色也青白如鬼魅。
他握槍負於身後,有些難過,也有些遺憾地看着遠方立着的音彌生。
血色夕陽之下的音彌生,像是浴着一重血光,濃烈的煞氣縈繞在他身上,都化如實質了一般,明明是很溫潤的眉目卻有着詭異的妖氣。
好像那些血光全都凝聚彙集於他臉上,遮去了他原本的面目。
兩人對望,並未說話,音彌生像是看見了石鳳岐眼中的遺憾神色,垂下了眉目,調轉馬頭,帶着大軍撤回城中。
石鳳岐突然理解了魚非池那時的感受,音彌生,真的好孤單,一人之力死扛南燕的孤單。
他拖了一具燕人士兵的屍體回去,交給蘇遊翻看,蘇遊雖不精通醫術,但是見多識廣,什麼都知道一些,只一眼便驚詫得結結巴巴道:“這是……這是羽仙水,這,這可是軍中禁藥啊!”
石鳳岐點點頭,坐在臺階上看着前方那具屍體,嘆道:“是啊,軍中禁藥。”
“不是啊我說石……隋帝,這玩意兒我記得從二十多年前起就是大陸上的禁藥了,不管哪一國,都不可用此藥,凡用此藥者,必受其他六國共同討伐。這不是你們先前七國時就定下的規矩嗎?這音彌生他不按套路出牌啊!”蘇遊急得團團轉,說話又快又急。
“你要是覺得不順口,還是叫我石公子吧,反正一個稱謂而已。”石鳳岐喝了口酒,撓了撓下巴,嘆着氣道:“音彌生這是走上歪路了。”
“石公子,這藥會死人的,藥力過後,死狀極爲悽慘,你是曉得的吧?”蘇遊一屁股坐在石鳳岐旁邊,急聲道。
“曉得啊,曉得也沒辦法啊,他用都用了。”石鳳岐把酒遞給他。
蘇遊灌了一口酒,嘖嘖直嘆:“我得去查查這藥打哪兒來的,現在大陸上這藥都絕了種了,方子都沒人知道了,音彌生他從哪裡曉得的?”
“他寫過一本書,叫《須彌志》,走遍大陸,記遍了須彌山水與諸多奇事,我想,這也是他偶然所得吧。”石鳳岐說道,“我原以爲,他那書中記着的盡是美好之物,看來,是我小看他了。”
“就算是想贏也不能用這樣的法子不是,我表姐都幹不出這種事來。”蘇遊沉痛地嘆息,不過他這話聽着,怎麼聽怎麼不像是在誇他家表姐吧?
“藥性是多久來着?”石鳳岐突然問道。
“不記錯,一個月到一個半月的時間,看服藥數量而定,照你搬回來的這人看,起碼得是一個半月的藥效了,你看他眼睛都紅成那樣了。”
蘇遊別過頭不忍看,這還算是幸運的了,沒等到藥勁兒過了再死,等到藥勁兒過了,那才真叫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