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前青石板鋪就小院中,南軒筆直跪着。
皇甫卓從月洞門走進來,立在門前看着他,當時他拿着銀針對着皇甫澤的時候,他真的沒有任何把握讓他放手。他的身份來歷,他一無所知,又一向手段狠辣,殺皇帝並無不可能。他當時只是在賭,賭他還沒有查到要查的事情,賭他自己不想死。卻沒想他賭贏了。
“你今天對靈靈下瀉藥,然後帶着夫人去殷府做什麼?”他走過去問。
“殷府是夫人的家,夫人一直都想恢復記憶,所以南軒便想帶夫人到殷府,希望能夠幫夫人找尋記憶。”
之前爲清水配藥,他還認爲是清水自己想恢復記憶,今日看來,這其中一部分是清水自己想,而另一部分是他想清水恢復記憶。
“在殷府,爲何對皇上動手?”
“南軒並不知道他是皇上,在殷府的時候他對姐姐無禮,南軒才動的手。”
“可你後來知道了他是皇上,卻依舊沒罷手,還意欲弒君。”
“南軒當時被嚇到了,一時糊塗,想着橫豎都是死,所以一時衝動才生出那樣的念頭。”
皇甫卓冷笑,這種話,他怎麼可能相信。
“夫人沒有看出皇上身份我倒是信,依你的聰明,你不可能看不出皇上身份。你是明知他身份,而動了殺心。你到底是什麼人?”
“南軒真的只是一時糊塗,纔會衝動闖下大禍,求公子饒恕南軒性命。”說完俯身叩首。
皇甫卓看出他現在求生的慾望,否則以他的傲氣絕不會這麼規矩跪在這裡求他。沉默了片刻,道:“弒君是何等的大罪,你差點連累了整個平王府,你這條性命讓我如何留的?”
“公子,南軒絕不敢再衝動,南軒以後行事必定多番思量,求公子饒南軒一命。”
“饒你一命可以,但你心中應該清楚,我還留你性命是做什麼的。無論你是什麼人,無論你到我身邊是什麼目的,都給我記清你現在的身份。”
“南軒以後必定專心爲姐姐安胎調理身子,絕不敢再生事端。”
“侍衛,將南軒鞭笞五十以示懲戒。”
“王爺,五十鞭南軒根本承受不住。”冷逍求情道,這五十鞭子可是侍衛執刑的,且不說是南軒,就算是他,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受的住。
“他有弒君的膽量,就該有受罰的能耐。”
兩個侍衛準備將南軒給帶下去,皇甫卓喚住,“就在這兒執刑。”
侍衛相互看了眼,這裡沒有綁着或吊着的刑架,卻誰都不敢多嘴,只好去拿鞭子。
皇甫卓走進書房,冷逍跟了進去再次的勸道,“王爺,他的身子單薄,五十鞭可能會要了他的性命。”
“我自然知道他挨不了侍衛的五十鞭。”
“那王爺還……”
“今日的事情,讓我懷疑他可能是殷商的人。若他是,我毫不擔心他會傷害清兒,只是他到我身邊到底查什麼我卻拿不準。若他不是,他敢弒君,身份必然不一般。所以我想讓你去接近他,查查他的底。”
“屬下明白了。”
王府的侍衛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如顏模或者冷逍一般身手,但是一鞭打下來,卻讓南軒吃痛的身子輕顫。冷逍在書房外看着也不由心疼,畢竟只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孩子。二十鞭過後,他雙手撐在地上,背已經支撐不起來。侍衛的每一鞭都將他打的身子顫巍巍的要趴下。幾鞭過後最終還是趴在了地上。
我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南軒心中默默的對自己說。如果他現在死了,將毫無意義。他還要去完成小師父的任務,還有那麼多人在等着他的消息。許久,他才從地上重新的跪起身子。
侍衛揚鞭正欲再打下去,冷逍上前奪了過去,“剩下的我來吧。”
“副統領,王爺之命是由侍衛來執刑。”
“難道我不是府中侍衛嗎?”冷逍訓斥道。
侍衛也不敢再多言。
看着南軒中衣上縱橫交錯的傷口,密織成網,讓人難以下手。他卻不得不狠下心打去,雖然用力比較狠,但當真正打在南軒的身上都只剩下二三成,南軒緊緊的咬着牙,雙手死死的摳着地面。幾鞭之後,還是沒忍住趴了下去,反覆幾次。五十鞭終於結束,南軒已經躺在地上,再無力氣。
冷逍立即的將他扶起來,將他的衣物取來給他披上,然後讓侍衛去回平王的話後,他抱着南軒回了思齊院。
“冷大哥……謝謝你。”南軒在他懷中低聲的道。
清水見到南軒背上傷口的時候,嚇得不輕。府中的大夫過來爲他處理傷口,疼的他一身冷汗,最後疼昏了過去。
宮中。
皇甫澤坐在夜明宮的大殿內,看着空曠的宮殿,這裡的一切都蒙上了浮沉,甚至有的地方已經結了蛛網。門前積了一層的落葉枯草,沒有打掃。他望向旁邊的房柱,他與清水的最後一面就是在那兒,她陰冷的目光,邪佞的笑容,在他腦海中那麼的清晰。
手中那個小木人,還是笑容燦爛,天真活潑,一如她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模樣。
他就這樣的坐在夜明宮內許久許久,直到深夜閻公公走進來請他回宮。他摩挲着手中的小木人片刻道:“去捷星宮。”
閻公公怔了一下,自殷府的事情後,皇上便再沒有踏足捷星宮,對頌妃也從不過問。只有皇后可憐頌妃身懷六甲,隔三差五的過去看望。今日皇上從宮外回來神情很不對。閻公公也沒再多想。
捷星宮門已經關上,院內昏暗,只有門前的兩盞宮燈在風中擺動。閻公公上前去敲門,開門的小太監揉着朦朧的雙眼,擡頭見到門前的人,嚇得立即清醒忙俯身跪拜。
閻公公對小太監訓斥道:“還不去通稟頌妃接駕。”
小太監剛要起身去,皇甫澤立即的攔住,“不必驚動。”然後自顧的向內殿走去。
殿門前守夜的宮女見到皇帝過來都是吃驚不已,要進去通報,都被攔了下來。宮女忙進殿內將燭燈點上。
柴芙聽到門前的動靜,便從內殿走了出來,驚訝一陣。
“頌妃睡下了?”
“是。”
皇甫澤讓太監宮女都在外面候着,獨自走進內殿。撩起層層帷幔和牀榻上的簾子。
弱水側臥着,身上蓋着厚厚的錦被,但仍難掩已經八個月身孕的腹部。她呼吸沉重,不時地皺起眉頭,睡的很不安穩。
他輕輕地撩起她鬢角的頭髮,她還是當初的模樣,雖然與清水是親姐妹,容貌卻並無相似。當初他爲了保護清水利用她,傷害她。可最終他還是未能夠護清水周全,也未能夠讓她安寧。
拾起她略顯浮腫的手,十指冰涼,他曾經也關心過她的冷暖,卻最終抵不過清水。當得知她對清水下毒,他那一刻對她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可她是清水的親妹妹,連清水都原諒了她,他還能將她如何。
夜明宮成爲了廢棄的宮苑,捷星宮也不過是一座冷宮。這半年過,她被幽禁此處,他從未來看過她,她卻只是安安靜靜的呆着,從不哭鬧,也從未說要見他。明知道誕下孩子之後就會被賜死,她還是願意爲他生下這個孩子。
“弱水……”他親吻她的手指,淚滴落她的指尖,他最愛的人是清水,可虧欠最深的人卻是弱水。她對他的一片癡情,他卻只是拿來利用。
弱水眉頭皺的更緊,想翻轉身體,奈何挺着大肚子實在難動彈,手動了動,沒有抽回。慢慢的半睜着眼,朦朧的看着面前的人,“皇上?”她低低的聲音喚了句,然後又閉上了眼睛。似乎剛剛見到的只是一個夢境。
他幫清水蓋好被子,守着她直到天明才離去。
用早膳時,柴芙一邊幫她乘着粥一邊道:“小姐,昨夜皇上有過來,天剛亮就走了。”
弱水遲疑了一下,昨夜那不是夢,真的是他。她並沒有以前見到他的歡喜,而是表情淡淡的問:“他來做什麼?”
“這……奴婢還真不知。皇上將宮人們全都支退了,獨自在內殿陪着小姐。”
弱水低頭看了眼自己隆起的腹部,嘴角一絲冷笑。自她懷上這個孩子八個月,他未來看她一次,未過問她一句,再過一個多月孩子就要出世了,他這時候來?殷府被定罪,他下旨屠殺殷府、止戈山莊和香雪閣。卻暫時留下了她和姐姐的性命。
於姐姐而言,是他此生最愛的女子,他還狠不下心。於她而言,不過是因爲她腹中當時懷了他的骨肉。可姐姐被禁閉夜明宮差點死在郭蕊的手中,所幸被平王相救。而她待產下孩子便會被賜死。第一次小產他爲了孩子不要她,這一次他還是爲了孩子要她死。
她冷笑出聲來,終究是她太天真了。仇恨的道路上怎麼會有愛可言,權力的爭奪中怎麼會有情可講。她伸手撫着腹中的孩子,就算是她死了換來這這孩子生又如何?郭蕊容貌被姐姐所毀,她怎麼會讓自己的孩子安然的長大成人。
撫着小腹的手掌,慢慢的抓緊衣襟握成拳。心中恨恨地道:“皇甫澤,你殺我母親,滅我族人;郭蕊,你殺我孩兒,害我姐姐。這筆血債我還沒有清算,怎麼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