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逢項漠,若說沒有驚訝沒有悸動,未免矯情。但,或是心底明白,兩年前兩人已經情盡緣斷,且事由她起,是以,諶墨並未讓這個意外影響太久,坐在回程車裡時,面上的平靜已與僞裝無關了。
寬綽敞麗的孝親王府馬車內,王府男女主子各居一隅,任沉寂在中間流動,似乎,誰也無意打破橫亙在這中間已非一日的僵持。
不錯,僵持。自數日前後園的不歡而散,這氣氛就在兩人之間形成。
傅洌雖不驕奢,仍是可呼風可喚雨的皇族貴胄,縱然是那段避禍江南的落魄時日,也沒有人敢在他面前直接指摘責叱,遑論在他一心討好的心情下。討好呢,長到今日,他可曾討好過誰麼?尊貴如父皇,慈嚴如母后,受過他的討好麼?
她並不是嬌弱女子,他知道。更不是柔軟偎人的女子,他也知道。但寵她的心情仍是產生了,何時產生並如何產生,已不重要。重要得是,他知道,她於他,並非如己所說,是諶茹的妹子。
但不是諶茹的妹子,又是什麼呢?……妻麼?
名上,她已然是了。
決定有名無實,是在不知“妻”是誰時,已定下的。娶諶茹之妹,有父皇旨意壓着,不得不娶。但娶了,既然不能愛“她”,便不碰“她”,保持女兒家的清白之軀,是爲了“終”有一日在他可以放開時,“她”尚有尋着幸福的資格。只是,“她”竟是她……
行走中的車身突來一震,原地頓住。隨後,是隨行侍衛的拔刃豁豁聲,並隱有打鬥聲響傳來。
“發生了何事?”思緒生生被斷,傅洌嗓裡透出些許慍意。
“稟王爺、王妃,前方長勝街似有亂事。”王府侍衛統領嚴執稟道。
“差一人到府尹府報案。”
“是。不過……”嚴執猶豫着,“遭到攻擊的,似乎是雲伯侯府的馬車。”
諶墨一愣,當即挑簾望了出去。半明半暗的月下,前方兩三丈外,印着“諶”字的燈籠尤其醒目,十幾道黑影攻圍之下,那飛躍騰挪其中的,不正是她冰臉小弟?
“這個冰娃娃,是藝高人膽大麼?竟然一個侍衛也沒帶在身邊?”她撇起小嘴,不屑嘟喃。似這種匹夫之勇,她向來不會欣賞,有道是“仗勢欺人”,有勢可“仗”時爲何不仗?浪費。
“嚴執。”
“是,王爺。”主子僅是二個字,經年養成的默契已使常執揮手,帶兩人疾電似地飛出,爲小侯爺添來助力。
諶霽武功師自四大家族中武功最高的雲齊侯衛禮,且青出於藍,在四家族後輩人中,武功修爲最高,對這場突來的伏擊可說應對自如。只所以未下殺手,一是想摸探對方武功來路,二是欲活捉一二人拿回審問。
嚴執的加入,迅速將戰局改變。原就因久攻不下而萌了退意的圍襲者,一見有強手增援,不敢再戀戰,一聲尖厲唿哨後,暗器如雨拋出,趁這廂人或遮擋或閃身的當口,十數人躍至房頂,遁逃而去。
“小弟。”車內的諶墨招手相喚。
諶霽板着一副雷打不動的冰霜臉色,疾步行近了過來。
“他們是些什麼人?”
“尋錯仇的人。”
嗯?“……尋錯?”
“尋錯。”
討好的笑擠了出來,“有勞小弟了。”
諶霽挑眉,淡道:“你這幾日安份些。”
“好說好說……”纔怪。
“我走了。”旋身,徑自離去。自始至終,未與同車的傅洌遞上半字。而斜倚軟靠的後者,顯然也沒有主動與這位妻弟寒喧客套的打算。
這個小弟,真不可愛。“起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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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漠人尋來了。”肆意進來,先捉過桌上酒罈仰頸一口,再冒出這一句。
諶墨一手把玩着白玉酒杯,另手支頤道:“昨晚他們已找上了小弟。”
“你知道?”肆意閒挑一眉,“知道還約我在這個地方見面?墨墨,你打着什麼算計?”
莞爾一笑,“你會沒有想到?”
“你不會想……”
“我是想。”
阿彌陀佛,這一刻,肆意不希望自己有夠了解這尾“妖魚”。“你那位掛名夫君知道麼?”
“他很快就會知道。”眼光斜斜乜來,“而且,意意,你不想麼?”
不祥預感形成中:“……我爲何要想?”
“最近上京坊間街巷有一個很可愛的傳說哦。”
不祥預感已然形成。“上京帝都的傳說素來可愛。”
“天家五皇子廣仁王傅津,號稱天家惡魔,嗜色愛美,男女通吃,美女美童生冷不忌。聽人說,他近來,盯上了雲夷侯的第四子肆意。就連宮女也曾親眼目睹他曾強摟肆家四公子強了一吻,但不知,真耶假耶?”
“若你不以男裝與我會面,過不幾日,孝親王妃與肆家四公子牆外私會的消息,也會給帝都的可愛傳說中再添一筆。”
諶墨眼前一亮:“好主意。”
“天吶。”肆意蒙面哀嘆,同情她的夫君。
“不過,你當真不惱麼?肆家四公子豈是個任人步步進逼而不反擊的軟腳角色?”
“你說來說去,不外乎想拉人下水。”她何辜,有友如此?
“動心了?”
肆意邪邪一笑,“既然做,就做得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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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樓。
約摸是三年前,天香酒樓當任掌櫃因與東家言間失和,捲了全數帳款私逃,沒了錢進貨的天香樓險就支離崩析,幸得一位財、勢皆如中天的金主出以重資買下,原有的東家變成掌櫃,原有的廚役沿用至今,保住了百年老號,也保住了上京的一處繁榮。
作爲京城第一老字號,天香樓由來是各方豪客饕餮美食的盛地。酒香,菜佳,料足,價錢適宜,跑堂機靈,掌櫃和氣,多是是挑剔饕客滿意而歸,但既然是酒樓,難免有藉酒裝瘋或酒後失儀的悍客,天香樓爲此,也請了幾個膀闊腰圓功夫傍身的夥計壓陣,旨在唬客,唬不住時便扔客。但是,絕沒有人敢去招惹今日上門滋事的兩位有心之士。
最香的女兒紅,庫房告罄;最濃的老花雕,壇壇見底;最肥的肉雞,最嫩的河魚,最鮮的龍蝦,最……真金白銀累出的“最”啊,盡都進了那些位的肚腹內,而且,仍有不盡的“最”,在迅速消耗中。同時迅速消耗的,並有一干掌櫃夥計的心肝脾胃。
“兩位小侯爺。”胖掌櫃堆了笑紋,涎上臉來,“您這客,準備請到啥時?”
支頤側臥長桌的肆意,高舉一壺女兒紅,對嘴長流,全不管不時有酒珠兒滑入細白項頸,聞言輕輕搖首,“這客,不是我請。”
“那,是……”掌櫃目光,轉向更難纏的另一位,“是您?”
諶墨半身俯趴桌上,醉眼迷離,兩頰酡紅,摺扇卻搖得呼呼生風,吹起了玉冠綰着的髮梢,“這客,也不是我請。”
“啊?”掌櫃慌了,若不是這兩位小爺請,難道是那些個吃客請嗎?那些人,那些人……“兩位小祖宗,別耍小的啊,小的吃罪不起啊,小的……”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客,自然是由你們的主爺請,哈哈……”
老天爺!掌櫃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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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爺,六爺!”牡丹園內,傅洌、傅津、傅澈正執杯小酌,青衣小帽的侍從一路長喊着跑來。
“老六,聽見這毛躁叫聲,還真是應了一句老話,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奴才呢。”傅津謔道。
傅澈反脣相譏:“如此說來,五哥家的奴才也是個個生冷不忌、男女通吃的色魔了?”
“嗯?幾日不見,你腦子何時變得靈光了?”
“就因幾日不見,不受五哥影染所致啊……”
兄弟在此方來語往,那青衣小帽的廣義王府侍從已行近了。“六爺,天香樓掌櫃差人來報,諶家、肆家兩位小侯爺也不知從哪裡找了一大幫子又髒又臭的叫花子進了天香樓,整整兩層樓都給佔滿了不說,這吃食都快給耗光了,掌櫃的實在沒轍,請您去一趟吶。”
“哈哈哈……”傅津拍案狂笑,傅洌淺蹙眉心,金主傅澈哩?
頓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