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魚!”
靜夜亥時,偌大碧門的樓臺軒閣,盡是闃寂。突然,一吼暴揚,將在內務議事廳門外忠心巡侍的侍衛驚得俱是刀劍出鞘。
“小妹,你竟然喜歡那隻妖魚!”是自封江南第一美少年的碧管少爺。“那隻妖魚有什麼好?一個男人長成那副模樣,哪裡值得你放一隻眼?你看看,‘他’,周身上下哪有半點男人的氣概?你看那腰,細成那副模樣,可禁得起一陣小風吹?再說那臉,白得像殘鬼,那眼,大得像牛鈴,那嘴,紅得像浸血。慘不忍睹啊,慘不忍睹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他情緒激忿,張牙舞爪,吼了半晌,驀覺三位兄妹加之碧瀾小丫頭,八隻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臉上,當即收口,咽一口口水,“你們……你們爲何這樣瞧我?”
碧簫是實人,只會實話實說:“‘他’既在你眼裡如此不堪,你還瞅‘他’恁多眼乾啥?”
“誰瞅他……”
碧瀾依然用她不帶平仄的乖聲:“三少,您要不是一二再再二三的瞅,如何能說得這般仔細?三少,您不會也喜歡上‘他’了罷?”
“碧瀾小丫頭,你……”
“三少,如果您不是愛上,那就是忌妒了?有話雲‘愛之深,責之切’,放在您身上,或者是‘忌之深,責之切’?你忌妒他長得比您好,是不是?”
“碧瀾小丫頭,你……”
“可是,她的確長得比您好,她長得比很多人都好,您忌妒是忌妒不來的。”
“你這樣說……”碧三少忽起壞笑,“難不成你也喜歡他?”
“三少說得對極了,奴婢是喜歡她,奴婢自打生下來,就沒有見過長得那般美麗的人物,喜歡得不得了呢。”
“你——”這個利嘴小丫頭!碧管咬碎一口鋼牙,偏偏,奈她不得。每一任碧門大當家,近旁都有一位私人管事,形同大當家分身,地位殊異不說,但凡能上此任者,狡獪爲第一特質,而這一任的碧瀾,更是個中翹楚。兩人數度交手,不管是口舌之爭,還是智計對抗,他這隻“錦毛狐”沒有一次佔得上風……
不過,哼,惹不得她,總惹得始作俑的某人,這一肚氣,總有發處,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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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魚,我殺死你!”
日正當午,陽光下的碧門,樓閣綿延百餘頃,華麗盡顯。碧門不養閒人,是以,碧門中人,無論尊卑長幼,都有其事可司。這時,由客居的暢華軒方向,突傳來一聲淒厲痛吼。正在園間修剪花草的園工俱引頸向來處。
“滄叔,您可聽見了什麼響動?”
正埋在牡丹花叢下捉蟲的的老花匠,揚起一顏褶紋縱橫的老臉,傾耳聆了一下,“是哪隻貓發春了罷?”
“是麼?”年輕的小學徒迷茫眨眼,“俺咋聽着像是三少的聲音?”
老花匠已再度埋下了頭,順口應:“那就是三少發春了。也是時候了。”
“可是……”小學徒惘然啊,“三少發春也分時候麼?前些日子還因江南第一名妓柳輕和人打得頭破血流呢。”
“……也對。”老花匠沉吟,“……那就當三少發春氾濫好了。”
“好啊。嗯……啊?三少?!”
一抹雪影打眼前倏忽而過,緊接其後的,是一臉殺氣的三少?!
“妖魚,我殺死你——!”
“咦?”小學徒盯着三少背影……“滄叔,您看見了麼?”
“看見了。”老花匠面無表情的點頭。
“那您可見了……?”
“嗯,見了。”
“難怪三少要殺人了。”
“是啊,難怪。”
“滄叔,您不想……”
“……想。”
“那還不走?”
“走!”
有志一同的師徒兩人,一個心領神會的奸笑過後,拋下掌內花剪花鋤,縱身就跟上!
沒錯,縱身,而且用得是頗上乘的輕功。
碧門無閒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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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魚,我殺了你,殺了你——”
因目標的追而不得,這叫聲愈發嘶厲,相應的,沿路召來的“看客”也就愈發聚集。
“無笙樓”,碧門現任大當家碧笙居所。此時,小睡才起,喝過藥後,長指正挑琴小娛。一曲將歇,碧瀾在外輕叩門弦:“大當家,外面似乎……有熱鬧可看。”
“誰的熱鬧?”
“……是三少的。”
“他做了什麼?”
“他招惹了妖魚,然後……”碧瀾忍住笑音,“您看麼?”
“看。”
“是。”碧瀾得允即推門踏進主子寢室,爲主子加了一件淺紫外袍。
主僕二人俱是面無表情,掀步下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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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魚,我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碧管,向以濁世佳公子自詡的碧門三少,此時目眥欲裂,切齒欲毀,大有恨不能將前方奔躍的雪色影兒挫骨揚灰之勢!
“妖魚,你站住!”
雪色人兒回眸:“碧門阿三,你腦子也和頭髮一併沒了不是?你要殺人,還要人站住等你殺,你傻啊!”
她這撩撥,無異火上澆油,“碧門阿三”一張俊臉五官俱已扭曲:“妖魚!”
“碧門老大?”諶墨雪鳥般的身形因前方樓苑內邁出的人影略頓,順即落下,“碧門老大,救命哇,你兄弟要謀殺貴客!”
雪白魚兒由天而降,碧瀾原欲護主子身前,碧笙眼色制止,一任那人兒撲近,並將自己衣襟捉住,“碧門老大,碧門就是這樣待客喔?”
瞄一眼她握在前襟上的素白柔荑,碧笙勾脣微笑:“碧門失禮了麼?”
水汪汪大眼雙瞠,“驚擾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秀美下頜一揚:“言嘲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紅嫣雙脣俏噘:“刺殺貴客,算不算失禮?”
“算。”
修長指節一挑身後已追近者:“對失禮者,當該如何懲罰?”
“這個嘛……”碧笙話音才啓,那咆吼着的追兵已一把向諶墨背心探來。
“哇啊——”諶墨大叫,雙臂上纏,纖軀如條魚兒般,滑向這“柱子”後身,連帶兩腿也用了起來,牢牢膠上這足以遮擋打擊的“物什”。
於是乎,碧門諸衆,眼巴巴望着自家大當家,被動地將這位自稱貴客的絕色少年,背在身上。
“妖魚——”碧門三少收勢不住,眼看要觸上大當家胸心。碧瀾巧施妙手,指如蘭花,將這迅猛一勢化爲烏有。
“三少,您……”碧瀾舉眸欲言,驀見了對方此時形狀,強強憋回小小厚脣內的笑意,“您對客人,可不能如此失禮。”
“碧瀾,今天誰也護不得‘他’!”
“爲何?”
“爲何?你還問爲何?”碧管氣得三竅生煙,七孔冒火,“……你、你、你看不見麼?”
碧瀾力持平定:“奴婢看見了,大家也都看見了。”
大、大、大家?碧管倏然轉個身。
“拜見三少。”碧門諸衆恭恭敬敬見禮。
“該死!”碧管低咒,又惡瞪住那張拿兄長作蔽的無辜雪顏,“妖魚,你有本事,從我大哥身後給本少爺滾出來!”
“本少爺沒本事,不出去!”
“你這隻縮頭烏龜!”
“你這隻氣大了肚子的蛤蟆!”
“你不是男人!”
“你不是女人!”
“你……妖魚,你出不出來!”
“你……短毛狐狸,我不出去!”
哈哈哈……
“短毛狐狸”一出,諸人再是按奈不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主主僕僕,鬨然而發!
“錦毛狐”碧管,因其一頭精心護養下的美髮得名,眼下美髮不見,腦袋上支愣愣只餘一頭短髭,而且是參差不齊,可不就是“短毛狐”了麼?哈哈哈哈……
揚江倒海的鬨笑中,有人低淡揚聲:“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當家啓口,碧門諸衆當即收聲,饒是臉上笑意難斂,也緊將嘴給闔了起來,“呀呀嗚嗚”自個消化去。
“她、她、她削了我的頭髮!”碧管將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吼出。
“他、他、他要殺我!”諶墨講得事實亦顯而易見。
“你爲何要殺她?”
“‘他’削了我的頭髮!”
“你爲何削了他的頭髮?”
“因他要殺我!”
“放……胡說!是你先削了我的頭髮!”
“那我爲何要削你的頭髮?”
“我罵你娘娘腔……”
喔~~,難怪。碧門諸衆齊出氣音以示頓悟。
“你這隻妖魚!”碧管濃眉怒立,“我早晚找得到機會收拾你,把你這隻魚削鱗開膛下鍋煮!”
“我好怕喔,大當家,你的兄弟威脅我,若我有個三長兩短,定然是這隻被拔了毛的狐狸下的手……”
哄——
碧門諸衆再翻笑浪。
“妖魚!”
諶墨委屈不勝地哀訴:“大當家,剛纔是他找上門挑釁,在下才用迷魂粉將你家兄弟制軟,然後又給削短了頭髮,下一次他再惹人家,人家當真會把他頭上拔得一根都不剩哦……”
哈哈哈……
碧門諸衆已笑翻一片,頓地之聲不絕。
“碧瀾。”
“……奴婢在。”碧瀾小黑臉憋得醬紫,脣角一逕抽搐痙攣不止。
“三少交給你了。”
“……奴婢知道了。”大當家走罷走罷快走罷,奴婢忍得好辛苦喔。
碧笙逕自轉身迴向自個寢樓,當然,一尾妖魚仍粘在背上做“粘魚”。
“大哥!”碧管憤呼,躍步欲將大當家背上的“粘魚”給扯下。
“三少,請留步……”碧瀾攔上前福身一禮,“奴婢……噗~~”
酷臉小丫頭還是破了功,沒能忍到主子身形完全進樓去。“三少……哈哈……您現在的模樣……真是俊極了……”那尾妖魚,她真是愛死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