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宸批過摺子，離開御書房散步到了這裡，卻正好趕上下雨，只好默默站在亭中，一陣異樣的感覺過後，楚若宸回頭，視線剛好追上一面畫着交頸鴛鴦的傘面，詫異之間，傘的主人已經轉過牆角，消失不見。
傾盆驟雨還在繼續，都說春雨貴如油，但身在皇宮之中的妃嬪們卻不會感受到這一點，也只是在埋怨着雨點打落了放在門欄的花兒。
蘇貴嬪把在自己宮中賭氣一直坐到下午，卻還不見天色轉晴，反而越來越冷，連露在袖外的指尖都變得冰涼。
“蔓兒，你去倒些溫水來，我要洗手。”蘇貴嬪冷冷吩咐站在門口的婢女道。
“是，奴婢這就去。”蔓兒點頭之後離開，走過檐廊之後冒着雨跑到了後廚去燒水。
蘇貴嬪手中轉着洞簫，哼了一聲，今天若不是那個淳貴人突然到凝箬閣，她怎麼可能露出這樣的破綻，就算請了皇上過來，結果還是被拋在一旁。
還有那個聽說是來自坤寧宮的婢女，不知是故意讓王曇雅難堪還是讓她難堪。
心中怨憤，手上忍不住加了力，洞簫被蘇貴嬪不小心脫手甩到地上，聲音嚇得剛端着水盆進來的蔓兒手抖了一下，熱水濺到了地板上。
“跪下！”
正當蔓兒不知所措時，蘇貴嬪不復溫和的語調驚得她腿上一軟跪倒在地。
“小主饒命！”
“本宮在凝箬閣差點被不知輕重的婢子手滑燙着，回宮之後還要看你手滑？”蘇貴嬪彎腰拾起地上的洞簫，手指劃過紫竹的紋路，眼神不善地看向蔓兒。
蔓兒不知平日一向淡然風趣的蘇貴嬪今天爲何忽然刁難起她，只是瑟縮着求饒，“奴婢知錯了，還望小主繞過奴婢，奴婢爲小主做牛做馬！奴婢再也不犯了！”
“呵，這宮裡整日寂寞的連心跳都聽得見，你不犯，本宮忽然想聽些動靜了呢！”蘇貴嬪冷笑一聲，走到蔓兒面前，把剩下的溫水全潑到了蔓兒身上，然後鬆手任由瓷盆在地上發出脆響後碎成幾半。
涼風從敞開的殿門刮進屋內，夾雜着星星細雨，溫水初落在身上是暖氣，隨後就變成了徹骨的寒冷。
蔓兒打了個哆嗦，卻連抱緊胳膊都不敢，生怕再惹得蘇貴嬪生氣。
蘇貴嬪擡腳把碎片踢遠，轉眼看向屋內其他擺件，百寶格上的青花瓷玉壺春瓶放在正中，蘇貴嬪鬆了下手，洞簫滑落掌中。
“小主，您要做什麼？那是您帶到宮裡的嫁妝啊！”蔓兒見蘇貴嬪用洞簫敲了敲瓶子，顧不得再挨責罵提高聲音喊道。
蘇貴嬪向蔓兒笑了笑，收回洞簫，在蔓兒鬆了口氣時，用另一手拿起玉壺春瓶猛然摔在地上。
“嫁妝有什麼用？皇上不來宮裡，本宮嫁的有什麼用！”蘇貴嬪低喊了一聲，一把拉過百寶格，向一側閃開之後，瓷器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蔓兒打着哆嗦大哭了起來，蘇貴嬪卻幾步過去彎腰給了她一巴掌，“住口！你哭什麼？這些都是本宮的東西，本宮還沒哭呢！”
名貴的瓷器一瞬變成了碎片，所有的價值也重歸於無。
似乎還未解氣一般，蘇貴嬪又重新回到桌前，連冒着熱氣的茶壺茶杯也傾到了地上。
整個宮內，一時間除了易碎物品碎裂的聲音，就是蔓兒低低啜泣的哭聲。
格窗的影子落在地上，並不明顯，時至傍晚，天氣絲毫沒有放晴的意思，光線更加昏暗，遠處的飄蕩的樹影看不清晰，卻有一種張牙舞爪的恐怖。
蘇貴嬪宮中的聲音稍歇，蔓兒一瘸一拐地拿着掃帚收拾地上的狼藉，不時用餘光瞟着坐在椅子上擡手拖着下巴的蘇貴嬪，然後被她一個冷冰冰的眼神看的只打激靈。
“小主，宮外陸公公來了。”
宮裡的掌事太監看了一眼正廳，只是站在門口對蘇貴嬪道。
陸公公？
蘇貴嬪眼中一亮，莫非是皇上？
“快請進。”蘇貴嬪站起來道，隨即想到正廳的樣子，又提着裙子越過一片水漬，“我親自出去。”
陸公公撐着傘站在門前不遠處，蘇貴嬪寢宮地勢較低，門前已經積了一片雨水，蘇貴嬪靈巧的邁過水窪，“公公親自到來，臣妾有失遠迎，不知公公有何要事？”
“皇上吩咐奴才來給娘娘傳個話。”陸公公微微低頭行禮。
蘇貴嬪陰鬱的心情剎那好起來，心中猜測該是皇上想起了她，要叫她過去了。
“公公請說。”
“皇上讓娘娘即刻去養心殿。”
蘇貴嬪心中喜悅，忙答應着，讓蔓兒給她拿傘。
“臣妾這就過去。”
傍晚的驟雨稍小了一些，春日以來第一場大雨讓整個宮中不少積水，蘇貴嬪步履飛快地跟着陸公公，濺起的泥水浸溼了衣襬。
暖閣內，黃花梨嵌象牙的寶座上，楚若宸正靠着一邊扶手握着書，微闔的眼簾看不出是在思考還是小睡，但可以肯定的是，視線不在書上。
垂在胸的前面的散發可以看出有些溼潤，髮梢還滴着水。
陸公公走進暖閣，向楚若宸躬身行禮，“皇上，蘇貴嬪來了。”
“嗯。”楚若宸淡淡地發出一個音節，揮手示意陸公公下去。
蘇貴嬪走進暖閣，一路上沾了雨水的鞋子踩過一串腳印，蘇貴嬪有些不安地微微回頭。
“坐吧。”楚若宸指了下寶座下西側放着墨塊和硯臺的方桌，方桌兩旁是紅木圈椅。
“多謝皇上賜坐。”蘇貴嬪行禮之後走過去，端端正正坐在一旁，等着楚若宸接下來的吩咐。
但是楚若宸似乎忘記了她一樣，只是半闔着眼簾靜坐在那，一語不發的安靜反而讓蘇貴嬪感到不安。
許久之後，蘇貴嬪終於鼓起勇氣小聲開口，“皇上，您叫臣妾過來，可有什麼需要臣妾的地方？”
“嗯，朕確實需要你。”楚若宸放下手中的書，起身緩步邁下寶座，走到蘇貴嬪身邊。
蘇貴嬪覺得心跳快了一拍，暗自嘲笑着王曇雅，莞爾一笑。
楚若宸握住蘇貴嬪的手，擡到桌上，另一隻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墨塊塞進蘇貴嬪手中，“朕方纔想起這缺個磨墨的人，就讓陸公公去叫你過來了。
”
蘇貴嬪臉上的笑意僵了一下，方纔還在爲楚若宸的靠近而高興，卻不想原來是讓自己坐在這磨墨。
扯了扯嘴角，蘇貴嬪勉強低頭道：“這是臣妾的榮幸。”
“既然覺得榮幸，那就替朕磨到子時吧，明天朕批摺子就不用動手了。”楚若宸淡淡說道，轉身繞過屏風回到後室休息。
蘇貴嬪動了動手，怨氣再次涌上心頭，卻無法違抗楚若宸的命令，胸口憋悶的感覺讓她深吸了幾口氣，抓緊了帶着潮氣的下裙。
王曇雅直到傍晚才頂着大雨回到凝箬閣，再避開楚若宸之後，又走了幾條不曾走過的路，卻無一不是落花殘葉的淒涼景象。
或許是因爲心中有氣，纔看什麼都高興不起來，但王曇雅還是放不下，回到宮裡時，才發現汐兒一直站在門口張望，滿面急色。
“小主，你去了哪裡啊，奴婢叫玉琮和覓香出去找了幾次，都不見您。”汐兒緊跟在王曇雅身後語氣急切。
“我只是隨便逛了下御花園而已，況且皇宮之內還能有盜匪不成，你這麼急做什麼。”見到汐兒是真心替自己擔心，王曇雅心中暖了許多，不禁調侃道。
“可是……”汐兒還想說些什麼，但被王曇雅一個噴嚏聲給打斷了，趕緊改了話鋒，“小主快進屋吧，奴婢去把廚房熬着的薑湯端來。”
見到汐兒火急火燎的樣子，王曇雅笑着搖搖頭，汐兒知道她回來會覺得冷，一直熬好了薑湯一直放在廚房溫着。
王曇雅喝了汐兒端來的薑湯，小李子拎着水桶往浴桶裡加了熱水，汐兒害怕王曇雅染上風寒，拿了乾淨衣裳讓她沐浴更衣。
戌時過半，王曇雅換了裡衣擦乾頭髮躺下，窗外雨聲漸歇，一片漆黑的夜空見不到一點星辰，放眼望去，除了各宮恍惚的燭火之外，沒有任何明亮的地方。
大概是走了一下午，消耗了許多體力，王曇雅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汐兒輕手輕腳的吹熄了蠟燭，替王曇雅掖好被子，這才關門離去。
提着燈籠正想着去給大門上栓，走到門口卻發現一個月白色長袍的人站在門前，汐兒驚了一跳，提高燈籠，暖色的光暈從汐兒手中的位置擴散開來，將來人的面容照的明朗起來，光影讓原本棱角分明的臉變得柔和許多。
“奴婢見過皇上！”汐兒忙輕聲屈膝行禮，“皇上您怎麼會來？小主已經睡下了，要奴婢叫醒小主嗎？”
楚若宸擡起一根手指豎在帶着弧度的雙脣前，搖了搖頭，“朕就是來看看她，稍後便走，你不必告訴她。”
“奴婢遵旨。”汐兒雖然不理解楚若宸這麼做的用意，但還是打着燈籠給楚若宸帶路。
踩中積水的聲音不時響起，楚若宸似乎並不在意，跟着汐兒到了內室。
汐兒站在門口，怕驚到王曇雅，把燈籠一半擋在身前。
朦朧的光線讓楚若宸的身影似乎漸漸融進黑暗，又似乎剛從黑暗中走出。修長的手指替熟睡中的王曇雅撥開了臉前的長髮，輕輕附身在額上落下一個吻，在雙脣與額頭相接的一剎那，嘴角挑的更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