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京城與衛州府同染滿地霜華,御花園較之白天的百花爭豔,夜晚倒是更多了一分寂寥。
凝箬閣的楓林簌簌作響,微風捲起一片滑落半空的楓葉穿過窗櫺,在鏡臺前打了個轉悄然落下。
銅鏡中映出王曇雅已經卸了妝的容顏,清秀純淨,眼中一抹悲傷更是添彩。
擦的纖塵不染的鏡面上連睫毛的抖動都清晰的展現出來,王曇雅微微嘆了口氣,轉頭不再去看。
“小主,小李子回來了!”
虛掩着的房門被推開一些,汐兒的聲音傳入王曇雅耳中,讓面上帶了些憂慮的她眼神明亮起來。
“快讓他進來!”王曇雅應了一聲,擡手攏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希望小李子能爲自己帶來些好消息。
片刻之後,小李子敲了敲門進來,躬身施了一禮,“小主。”
“此行雲州府,可有收穫?”王曇雅迫不及待的詢問。
小李子點了點頭,“嗯,奴才打聽了許多人,終於找到了幾個沈家當年的家僕,他們現在大多已經成家立業了,有的更是離開了雲州府。”
王曇雅長舒了口氣,這種消息的確令人振奮。
“對了,奴才還看到一件事。”小李子搓着手指猶豫一下,擡眼瞄着王曇雅。
“說,但說無妨。”王曇雅趕緊讓小李子直言。
“葉匡源葉大人,被皇上連夜宣進宮裡了。”小李子壓低聲音說道。
王曇雅怔了一下,葉匡源?那不是自己的父親……養父嗎?皇上宣葉匡源進京,難道說已經打算重查當年的案子了?
“我知道了,這事千萬別透露出去,皇上可能不想讓別人知道。”王曇雅冷靜下來,嚴肅囑咐道。
小李子連連點頭,“奴才知道,不該說的絕對不提半句。”
“嗯,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有事,我會再找你。”王曇雅闔了下眼,靠在椅背上放鬆了身體,揮手讓小李子下去。
小李子微微施禮之後,掩門退了出去。
自己必須找個機會,去一趟雲州府。王曇雅暗暗下了決心,這種事不好讓楚若宸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是永遠不能透露……
“小主,皇上來了!”
王曇雅正想着,汐兒再次急匆匆的推門進來,回頭看了看門外,小聲跟王曇雅說着。
“什麼?”王曇雅有些意外,沒想到遭逢多事之秋,楚若宸竟然還有時間來看自己,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匆忙拿起鏡臺前拆下來的玉簪挽着散開的頭髮,還未等梳理完畢,楚若宸就已經負手踏進屋內。
“臣妾給皇上請安!”王曇雅一手正擡到背後抓着頭髮,放下手行禮的時候,還未紮緊的頭髮如瀑布般灑落下來,玉簪從髮絲中悄然滑下。
楚若宸彎腰伸手一撈,在玉簪落地前接住了它,對王曇雅微微一笑。
“看來朕是打擾曇兒休息了。”楚若宸用手指拂過王曇雅的長髮,眨眨眼睛說道。
“哪裡,皇上過來,臣妾十分高興。”王曇雅低了
低頭,結果楚若宸遞來的玉簪放到鏡臺前。
“朕今天心情不好,來找你聊聊天。”楚若宸說着斂了笑容,坐到桌邊,自顧自倒了杯茶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在脣齒見化開。
王曇雅聯想到方纔小李子說的話,猜到應該是想重查當年案子阻力甚大。
“臣妾可否爲皇上分憂?”王曇雅柔聲說着,在楚若宸對面坐下。
“這事你還是不知道爲好,畢竟涉及到王丞相,朕不想你爲難。”楚若宸還是在擔心王曇雅,擡頭看了她一眼,“最近御花園的景色不錯,你有空就多出去走走,曬曬太陽,免得總是身體不好。”
王曇雅點了點頭,眼珠一轉將話題扯到雲州府,“多謝皇上關心……說起景色,臣妾聽聞雲州府的夏景十分不錯,既有北方的蒼松翠柏,又有江南的小家碧玉,實在令人嚮往呢。”
楚若宸眼神閃爍,咳了一聲,沒想到王曇雅竟然突然提起雲州府,“你想去嗎?”
“嗯,臣妾確實很喜歡這些。”王曇雅心中暗喜,覺得說不定有戲,重重點了點頭。
“現在京中暗潮洶涌,你又是朕的愛妃,朕怎麼放心你自己出去。”楚若宸故意板起了臉,嚴肅道。
王曇雅張了張嘴,有些失落,“……臣妾知道了。”
楚若宸見王曇雅不高興了,心下一急,“等朕騰出時間來,陪你一起去怎麼樣?”
“那就說定了,皇上可不要反悔!”王曇雅轉悲爲喜,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伸出小指擡到了桌面中央。
楚若宸目光停留在王曇雅的手指上,無奈的搖了搖頭,跟她拉鉤,“好,朕答應你,絕不反悔!”
王曇雅終於鬆了口氣,不但可以找機會見到沈府的下人,與楚若宸同遊賞景亦不失爲一樁美事。
只是不知道楚若宸何時才能將朝中之事解決,而自己,又何時才能讓王皇后認罪伏法。
“現在朕答應了你一個條件,你也要答應朕一個條件。”楚若宸忽然開口,打斷了王曇雅的思緒。
“皇上請講。”
“明日,隨朕出宮一趟吧。”楚若宸的語調變得惆悵起來,話尾聲音輕的幾乎不聞,“去見一個……故人。”
乍然肅穆的氣氛讓王曇雅心頭一凜,隱約有了幾分猜測,當下點了點頭,“臣妾知道了。”
楚若宸伸手撫了撫王曇雅的頭髮,手掌托腮望着窗外的夜空,眼神悠遠,像是在沉思着什麼,又好像是在回憶。
星光斑斑點點綴在暗色的天幕上,一輪明月被窗櫺擋住了大半,只有銀白的光暈映入眼簾。
翌日,楚若宸早早離開,王曇雅揉着惺鬆睡眼,愣愣的看着身邊已經沒了熱度的牀鋪。
“汐兒,讓小李子過來。”半晌,王曇雅揚聲喊了汐兒,輕輕吩咐道。
汐兒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溫水被汐兒放在了椅子上,王曇雅下牀洗了臉,換了乾淨的衣裳。
“小主,您有何吩咐?”小李子趕過來問道。
“最近留意一切關於沈自清和葉
匡源的消息,一旦聽到關於此事的進展,立刻回報給我,記得不要透露。”王曇雅一邊用木梳通着頭髮,一邊沉聲說道。
“奴才明白……只是小主您調查這些做什麼啊?”小李子沒忍住好奇,多嘴問了一句。
王曇雅笑了笑,沒有怪罪他,“也只是好奇罷了。”
小李子見王曇雅不願說實話,也沒再多問,答應了之後便下去。
楚若宸此時應該已經在上朝了,他說的拜會故人,最起碼要等到下朝之後才行。
“小主,您今天要帶什麼首飾?”汐兒走到王曇雅座椅後方,看了看鏡中倒映的面容,問道。
“今天……只用木簪吧。”王曇雅彎腰從鏡臺下的櫃子裡找出一個木盒,打開之後,木材的清香漸漸融入空氣。
“那不會太過單調嗎?”汐兒打量着王曇雅身上穿着淺灰色褙子和純白的百褶裙,覺得太過素雅。
“今天大概不會需要花俏的打扮了,就按我說的做吧,頭髮挽的低些。”王曇雅側了下頭,微微一笑,鬢邊的髮絲掩去笑容中的遺憾。
汐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給王曇雅梳妝。
等到楚若宸過來的時候,已經接近正午,雖然在見到王曇雅的時候掩蓋的很好,但她還是從楚若宸的眼中看出一絲疲色。
果然進展不順嗎。
“曇兒,你……”楚若宸看着王曇雅的打扮,皺了皺眉,“你已經知道了嗎?”
“臣妾不敢妄自揣度聖意,只是您的態度,太過明顯了。”王曇雅理了下衣襟,“皇上,您何時出發?”
“現在吧。”楚若宸搖了搖頭,王曇雅真是太過了解他了。
兩人將要去的地方,不是京中繁華的正街,也不是景色綺麗的園林,而是一處無名小山。
這種山丘在京郊有許多,在地理圖志上連名字都沒有,站在山腳下極目遠眺,只能看到更高的山峰,崒巖斷岸層巒疊嶂。
“埋葬在這裡的人,大約十分寂寞吧。”王曇雅伸手輕輕抓住楚若宸的手臂,嘆了口氣。
“沈大人,恐怕不只是寂寞。”楚若宸伸手用袖子擋住正午的陽光,擡腳邁上荒草覆沒的羊腸小徑。
夏季的山林多有蚊蟲,輕薄的衣料與草尖摩擦後驚起的蛐蛐躍起老遠,與陽光下截然不同的清涼感撲面而來。
王曇雅身上帶着驅蚊的香囊,一邊用折來的寬大葉子扇着風,一邊盡力避開有可能劃傷衣裳的樹枝。
楚若宸倒是走的自然多了,似乎曾經來過許多次一樣,王曇雅側頭看了看楚若宸,見他神色凝重。
不久後,楚若宸一直穩健的腳步慢了下來,在一棵槐樹前停下,揹着手低了低頭。
“皇上?”王曇雅微疑了一句,難道已經到了?
“沈自清乃是國之棟樑,卻遭奸人陷害以至慘死,落得一身罵名,只能葬在荒郊野嶺……朕實在慚愧,時至今日仍不能替沈大人鳴冤昭雪。”楚若宸緩緩開口,用一種王曇雅很少聽到的沉痛語氣,一貫充滿了穩重內斂的嚴重更多的是遺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