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小姐,夢裡少爺醒了。”桂嬤嬤擡眼,昏昏暗暗裡,只見桌上趴了個小人兒,碎唸了一句:“還我大波。”
半刻後,聞柒隨着桂嬤嬤出了華乾殿,一副有氣無力的懨樣,滿腦子都是那個該死的男人。
顯然,她是打不過他的,所以,下次一定要拿出看家本事——用眼睛,秒殺!
“七小姐莫要傷心。”
聞柒收回思緒,做了個悲痛欲絕的表情。
桂嬤嬤見了,更是心酸得皺紋都擠一塊了:“可憐了夢裡少爺,身子骨本來就不好,這下——”說着,抹了一把眼淚,“你看老奴,多嘴了,九姨娘在天有靈,一定會保佑七小姐和夢裡少爺的,小姐放心,聞家就只剩了夢裡少爺這一脈,貴妃娘娘一定會想辦法治好少爺的傷。”
桂嬤嬤是聞府的老家奴,隨了華妃娘娘進宮陪嫁,每每說起聞府,便是鼻涕一把眼淚兩把。
宮人打着宮燈走在前頭,桂嬤嬤隨着聞柒,一路上從聞夢裡的抓週宴說到了九姨娘的喪宴,少不得眼淚鼻涕的。
聞柒側耳聽着,也不搭話,心裡亮堂着。聞家老國公是馬背上長大的,爲人剛正,妻妾也不多,又常年在軍中,只得了三子一女,聞家身爲大燕第一世家,算得是人丁稀薄,到了孫子輩,嫡庶一起也不過八個,夢裡便是聞家最小的孫輩,她和夢裡是龍鳳胎,也因此,九姨娘一個煙花地的女子在聞府卻頗得寵愛,許是聞家旁支少,老爺子又爲人嚴謹,聞家上下不同他的世家,少了些明爭暗鬥,卻也不大親疏,比如,聞柒姐弟與華妃便如此。華妃娘娘喚作聞華裳,是嫡出的大小姐,十五歲入宮爲妃,如今已有了五個年頭。而後,又說到她與聞夢裡如何相像,如何感情好得同一人般。
說到此,桂嬤嬤又抹了兩把眼淚,這纔到了聞夢裡住的華清宮。
推開門,入鼻的是濃烈的草藥味,桂嬤嬤走在前頭,掀開牀簾輕喚了句:“少爺,七小姐來了。”
聞柒瞧去,微怔了片刻。
“夢裡?”
龍鳳胎?聞柒再瞧,除了一雙烏黑的眼珠子,什麼也瞧不見,一向天馬行空的她,卻如何也想象不出這滿臉紗布之下有着一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
十三歲的少年,身體羸弱,單薄極了,躺在素繡繁華的錦被裡,越發叫人心生疼惜。
誒,她啊,兩輩子都長了一副好心腸,對美男,那是沒半分抵抗力。
“夢裡。”
這會兒,聞柒喊得那叫一個軟綿綿來嬌滴滴,恨不得將這小騷年好生撫慰一番。
少年顫了顫長睫,只喚:“七姐。”
嬤嬤驟然擡眸,全是詫異。
曾少時,她喚他小八,他喚她老七。一把火,什麼都變了,只是看不透,哪裡錯了,哪裡亂了。
聞家,終究是面目全非了。
從華清宮出來,已過酉時,天黑的厲害,半點星子也沒有,初冬的天剛下過雪,尤其冷,幾盞宮燈搖晃,陰測測的,忽而,前頭假山環繞的疏影裡,傳來幾聲慘叫,驚了林中的夜鶯。
“啊!”
這慘叫聲,着實驚天地泣鬼神,直教聞柒收回了邁出去的腳。夜半三更時,最是叫人心癢難耐,聞柒掠過桂嬤嬤幾度要飛出去的眼珠子,不動聲色地湊上去,聽一聽耳根子。
觀景林深處,打了幾盞宮燈,照着人影簇擁着的男子眉目飛揚,極是俊朗,正是年少,一言一行裡全是桀驁,不可一世至極。
“再叫,本王弄死你。”男子拉弓,對着十米之外瑟縮的宮人,喝道,“站好了。”
昏天暗地裡,隔着如此距離,那宮人手裡握着一個蘋果,舉在胸前,看着那待發的箭矢,大冬天的出了一身冷汗,顫抖得幾欲倒地。
“再抖,把你的手剁下來喂小白。”
不可一世的話卻叫男子說出了一股子漫不經心,他撥弄着弓箭,眸子微斂,脣角勾了一抹恣意的淡笑。
不過雙十年華,競有這般敢與天地同狂的張揚。
“殿下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那宮人口齒不清,滿腦袋的汗,卻是怎麼也不敢抖了。
“不敢什麼?”未擡眸,男子依舊心不在焉地擺弄着手裡的弓箭。
“不、不敢,”那宮人支吾,手裡的蘋果掐出一道一道指痕。
男子擡眸:“嗯?”
一個字符,懶懶地拖長了語調,尾音上挑,不怒而威莫過如此。
這男子,乖張到難以捉摸,卻又暴戾得毫無章法。
那宮人哪裡還敢遲疑,雙腿一軟,撲通跪下:“不敢說殿下的箭術不敵常鈺王殿下。”
年少的男子莞爾,飛揚的眉宇一沉:“宮燈刺了本王的眼睛,捻了燈芯。”
話落,燈滅,黑暗裡,聽聞繃弦拉弓的刺響,似有些許火星子,映出男子毫不猶豫的狠厲裡竟還是攜了一絲漫不經心。
“殿下——啊!”
又是一聲慘叫,那宮人身子一軟,出弦的箭矢卻像長了眼般,拐了道彎,直射向那心口的蘋果。
“啊——啊——啊!”
驚叫連連,那人兩腿一蹬,兩眼一翻,暈過去了,蘋果滾地,那箭矢從中刺穿,不偏不倚一分爲二。
如此箭術,誰人還敢說不敵常鈺王,這便是下場,一句不中聽的話,徒惹了一場無妄之災。
只是,萬不該……再說了一次。
囂張跋扈,喜怒無常。
聞柒鑑定完畢,轉身,壓低了嗓音:“這小霸王是誰?”
桂嬤嬤一把將她拉遠了數步,張望了一番纔回:“七小姐,你可小點聲,被常湘王殿下聽去了,可不得了。”
“常湘王?”
皇帝的兒子?也難怪,這麼狂。
桂嬤嬤苦口婆心:“凌國公就剩了元妃娘娘這一脈,只得了常湘王一子,聖上寵着呢,未及第便封了王,慣出了這般折騰人的紈絝性子,宮裡就是宮妃皇子遇着這位也要繞道走,以後小姐瞧見了常湘王殿下便躲着點。”
喲,那廂靠山一座一座的,能壓死個人呢。
聞柒鼻子一哼,甚是不屑一顧,又問:“小白是誰?”
“小白是常湘王殿下養的一條蛇,說是南詔的巫女給尖吻蝮下了蠱,幾千條蛇就養活了一條,毒着呢,七小姐別嫌嬤嬤囉嗦,千千萬萬別惹着常湘王殿下了。”
尖吻蝮啊……
夠毒!
這騷年,囂張欠抽的俊臉後,藏了一副變態的蛇蠍心腸。
聞柒權衡思索,果斷道:“惹不起我躲,我這就躲。”
說着,朝着觀景林相反的方向,擡腳就走,只是不到三步——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