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襄六十年,孟秋之初,北滄破城西啓,西啓大敗,朝臣北滄,封郡:啓。
天襄六十年,孟秋五日,南詔昭然女帝上書北滄闌帝,使臣朝拜,投降休戰,北帝不顧衆議,揮兵南詔,烽火連綿不熄,民不聊生。
南詔巫都,正戰火狼煙,東陵皇宮裡,一片沉凝。
雲霄殿外,池渡將軍疾步入內。
“陛下,使臣大人回來了。”
這使臣大人乃南詔文官首輔,國裡鑑的院首陳茳,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在南詔憑三寸之舌頗得南詔女帝賞識,也正因此被派出使北滄。
昭然女帝顧不上禮教,應上去急問:“怎麼樣了?秦宓可應投誠?”連日來的國難讓女帝應接不暇,神色倦怠,濃重的妝容亦遮不住容顏的老態。
“陛下……”陳茳欲言又止,額頭沁出了些冷汗,不太敢直視君主。
昭然女帝慌急忙張,出聲呵斥:“快說!”
陳茳正了正神色,淌着冷汗,回話:“降書未曾入得北宮,北帝已遣軍南詔,不日便要攻入巫都了。”
南詔甘願朝臣,北滄分明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卻如此大動干戈。
秦宓,要的並不是南詔的江山……
昭然女帝身子一震,重重跌坐在龍椅裡,滿面惶恐:“怎麼會?他……”瞳孔一縮,昭然女帝忍不住輕顫,“秦宓連江山都不要,他是要……滅盡孤南詔一族。”
生靈塗炭,不,遠遠不夠,秦宓他是要趕盡殺絕……
聞柒,聞柒!當日,她險勝一招,如今怕是要血本無歸。昭然女帝沉沉垂下了眼皮,無力又慌亂:“退下吧。”
陳茳告退後,池渡將軍上前:“陛下,如今也只能背水一戰全力以赴。”池渡將軍將軍半跪,“臣願領軍赴戰。”
昭然女帝閉着眼,眉宇擰出了深深的皺紋,擺擺手:“沒用的,攔不住了,西啓南詔兩國天下,秦宓不過用了百天時間全數佔爲己有,誰也攔不住他了,他不要南詔疆土,他是要孤南詔徹底覆滅。”昭然女帝睜開眸,驟然陰厲森冷,失聲大笑,“哈哈哈,錯了,都錯了,孤算錯了,他一定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是他算計孤,是他!”
他?還有誰在算計?當日陛下以食人蠱爲誘餌調虎離山,引北滄西啓鷸蚌相爭,一招制敵,斷三人之路,到底,還有何人同謀?
池渡將軍半分也揣度不出來,小心試探:“陛下……”
昭然女帝起身,提起御筆:“傳書北滄,孤要見秦宓,只說,”微頓,道,“聞柒還活着。”
當日巫汀崖之亂,聞柒墜崖,即便免於粉身碎骨,免於獸羣之攻,那如何躲得過血蠱之毒,如何倖免?
池渡將軍完全怔住。
次日,南詔女帝親赴北滄求見北帝,消息密而不發。
北滄大軍南下,來勢洶洶勢如破竹,南詔半壁江山戰火不熄,盛溪鎮遠去巫都千里,實屬南詔少數未染硝煙的城鎮。
然,天下久戰,民不聊生,流民落戶數不盡數,落山爲寇便不失爲一條出路,若說起這流寇,以盛溪鎮最爲猖獗,而盛溪鎮裡有個廣爲人津津樂道的人物,那是響噹噹,江湖市井人稱:齊天大聖。
聽聽,多牛氣沖天的名號。
此處爲花果山,其實,以前花果山還不叫花果山,叫泗涇山,山裡大小三十六匪,一窩一個山大王,不過半年前,泗涇山來憑空多了洞府,叫水簾洞,然後水簾洞裡那新來的山大王佔山爲王,一統三十六匪。
半山腰上,紅旗飄飄,隱約可見旗上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齊天大聖。
此處便是水簾洞,不過是個關口,十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抱着兵刃守在關口,往裡,樹木青蔥灌木橫生,堆起兩道壘,圍住了寨子,掛着門匾,寫着:水簾洞。
破落的寨子,裡面竟格外講究,屋頂墜玉,地上鋪裘,便是那陳列在院子裡的兵器也件件抓人眼球,一路的守衛各個身着精緻的戎裝。
這盛溪鎮第一山寨,果然是闊綽啊。
寨子外,男人大遠跑來,生得虎頭虎腦,一路喊道:“大聖!大聖!”
聞見一聲輕笑,滿滿笑意:“熊二,有點規矩沒?”
女子嗓音甚是清靈,好聽極了。
那喚做熊二的男人撓撓頭,放緩了步子進了屋,擡眸對着女子咧出一排牙,說:“大聖,唐家堡打上山了!”
“哦?”女子輕笑,半躺在一張鋪了大紅狐裘的石座上,黑髮,白衣,擡起了腿,一晃一晃,撐着臉靠着石座,身上披了件白絨的薄被,挑挑秀眉,“這都蹦噠上山了。”
男裝,女相,美若傾城,竟一身風流,好不恣狂,這便是盛溪鎮人人聞之色變的齊天大聖,好個雅痞的人兒。
屋裡,左右兩邊坐了十幾個男人,各個彪悍神武,一人拍案站起來,臉色鐵紅,好不氣惱:“孃的!熊二,來了多少人?”
熊二一屁股坐下,也沒什麼規矩,斷起一杯茶牛飲了一口:“最少三千,四川唐門的人也來湊熱鬧了。”
“老子非得讓這羣狗崽子豎着來橫着去。”
這吆喝的男人名叫熊大,曾也是泗涇山的山賊頭子,大名熊大奔,是第一個被納入水簾洞的山賊,齊天大聖賜名熊大,然後跟着便有了熊二熊三……熊三十六。
女子‘喲呵’了一聲,笑眯了眼,絲毫不惱:“都來小爺的地盤撒野了。”眉毛一挑一挑,貓兒似的眸裡興致濃濃,靈動得緊。
嘿,齊天大聖動了玩心呢。
熊二又說:“唐少傑口口聲聲說咱花果山搶了他的銀子,殺了他的雙親,還佔了他的兄嫂,氣焰囂張得緊,還說要向天下廣發英雄貼來討伐咱花果山。”越說越惱人,要是照他以前的脾氣,非得帶傢伙抄了那羣龜孫子,壓了壓氣,請示女子,“大聖,我們怎麼整好?”
女子擺擺手,不甚在意:“就是一羣猴子請來的逗逼,讓他們蹦噠會兒。”
熊四也是個暴脾氣的,爆了幾句粗口,一臉的絡腮鬍子都紮起來了:“唐少傑那個狗日的,分明是他覬覦家產弒父弒父,還糟蹋了兄嫂,竟敢把罪名都往咱大王的身上推,老子這就去廢了他奶奶的!”說着就拿刀往外衝,跟着一屋子的男人都蠢蠢欲動。
“都坐下。”
女子慢悠悠的道了一句,十幾個男人立馬熄了火,一個一個乖乖坐回去,等着老大發話。
“搶了他銀子?”女子反笑了一聲,嗔怒着,“這羣龜孫子,都是閒得蛋碎了嗎?這是逼着老子搶他的銀子啊!”一雙白皙的手輕輕搭在了腹部,有一下沒一下拂着,白絨錦被下那腹部高高隆起。
熊大便說了:“大聖,那幫龜孫子已經到山下了,只要大聖的一句話,老子立馬去端了他們的鳥蛋!”眼紅脖子粗的,一臉殺氣騰騰。
誒,這滿口粗話啊!女子嘆氣,懶懶側了個身:“熊大,平日爺怎麼教你的。”
粗口成章!陰險狡詐!
熊大立馬坐正了,雙手擱在膝蓋上,嗓門都輕了幾個度,頗像個正經人:“不能魯莽,咱都是文明人,對待敵人得像對待自己婆娘一樣溫柔。”
女子滿意地點頭:“不錯,有進步。”翻了個身,懶洋洋地道,“熊六,讓弟兄們都退出洞口。”
熊六瞪圓了眼珠子:“大聖,你要讓他們進來?!”
女子慢悠悠起身,雙腿站上了石座,扶着個大肚子吆喝:“孩兒們,關門,打狗去!”
敢情這是請狗入甕啊!賊!真賊!
幾熊了悟了,樂顛顛地抄傢伙去了,石座上的女子正要跳下來——
“聞柒。”
女子一頓,回頭,嘿嘿一笑,乖乖收回了腿,老老實實地站着,一干熊們也老老實實站着,平日裡,大聖是來陰的,軍師可是明着來陰的,開罪不得啊。
男子喚夢裡,這名,花果山一衆大老爺們曾幾度鄙視過,一大老爺們,取了個這麼娘氣的名,更爲鄙視的還有,一大老爺們居然比娘兒們還長得標誌。
夢裡軍師一襲白衣,溫潤如玉:“大夫說你下個月便要生了,不能大動。”話語間,很是溫柔,甚是無害,眸光一轉,不怒而威,“你們怎麼還拾掇着她去鬧,出了事怎麼辦?”
聞柒不支聲,笑着,一衆山賊們縮脖子。熊大連連點頭,那叫一個狗腿:“軍師大人說得是,小的們考慮不周,考慮不周。”回頭對着聞柒擠眉弄眼,“大聖,小的們這就去打狗,大聖好好歇着,等着小的們凱旋歸來。”拱了拱手,吆喝着一衆人就打狗去了。
夢裡無奈,拂了拂聞柒的肩:“坐下。”
聞柒乖乖坐下,笑得璀璨:“嘿嘿,這不是沒到下個月嗎?”
夢裡無力地搖頭,攏了攏白絨錦被:“你大着個肚子便安生些,看上什麼了,我去搶就是了,當心傷了孩子。”
九個月大的肚子,她倒不怕,成日打家劫舍,卻是讓他膽戰心驚了。
聞柒不以爲意。豪爽地拍拍自個高高凸起的大肚子,一臉洋洋得意:“巫汀崖都摔了,還不是活蹦亂跳,我家父不詳命大着呢。”
自她醒來,夢裡便說,她喚聞柒,帶着個父不詳的孩子,孩子他爹聞柒尋思着是這身體的主人遺留的歷史問題,也沒多在意。
夢裡微微沉了沉俊臉:“不可大意。”
聞柒笑着應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夢裡拿她沒辦法:“去睡會兒,晚上臨縣的齊大夫會過來給你號脈。”
又號脈?大半年來,隔三差五夢裡便尋來天南地北的大夫給她診脈,聞柒一本正經:“我沒病。”聞柒目不轉睛地盯着夢裡瞧,她懷疑,她深深地懷疑……貓膩啊!
夢裡視線不偏不倚,柔和地看着她:“看看總是好的。”
“我覺得有貓膩。”聞柒撐着腦袋,湊上去,眨巴眨巴眼,“夢裡,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別胡思亂想。”
她瞧見了,他眼裡分明閃過了一絲不安。
聞柒不動聲色,躺回了石座裡,窩成一團,眼睫顫得飛快。
黃昏時分,唐家堡的人便被制服了,交由夢裡軍師處置。
“大聖,小的進來了。”
聞柒正窩在小榻裡閉目養神,眼一睜:“查到什麼了嗎?”
熊四這才進去:“九溪藥房是有位喚聞柒的姑娘,說是大燕人,後來南詔攻打大燕,聞柒姑娘一家成了流民,所幸遇上了九溪藥房的張大夫,纔在盛溪鎮落了腳,去年年末的時候,聞柒姑娘隨着張大夫去巫汀崖下采藥,說是巫汀崖下了大雨,聞柒姑娘落了崖,然後就消失了,一直沒找回來。”熊四又想到了一茬,“說起來大燕還有位喚聞柒的妖后呢,也是湊巧了,居然和名聞天下的妖后一個名。”
巧合啊,那不就是貓膩。
小榻裡的人兒眯着眼,若有所思着,半晌纔開口:“還查到了什麼?”
熊四尋思了一番:“聞柒姑娘失蹤後的第三天,九溪藥房就被人盤下了,張大夫說是位俊逸的公子,姓孟,孟公子人好,還應了聞柒姑娘一家,會幫着尋人,此後半年,聞柒姑娘毫無消息,聞柒一家便離開了九溪藥房,之後張大夫也不知道去了哪。”
孟?夢裡啊……
聞柒有一下沒一下地拂着肚子,眸子越漸幽深,那日,她初醒,初入異世,一無所知。
他說:“你喚聞柒,大燕人士,因戰亂流落九溪藥房。”
他說:“我是夢裡,西啓鹽商,路經南詔盛溪鎮。”
他說:“你採藥落崖,我救了昏迷的你。”
他說:“烽火戰亂,你流離失所,我受你家人所託,以後,便由我照顧你。”
聞柒還記得,那時,他一言一語滿腹情深,當時她只想,這美人兒定是身體原主人的爛桃花。
怕是,事有隱情,夢裡,似乎瞞了她什麼,她有預感,和她家父不詳的爹有關。
“聞柒的畫像要到了嗎?”
聞柒自佔山爲王,便自稱齊天大聖,平日裡夢裡多喚她小七,並無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子。
熊四立馬從懷裡掏出畫卷,笑嘻嘻地說:“要到了,這聞柒姑娘還真是個小美人呢。”
聞柒摸摸臉,嗯,她也算是美人吶!接過畫,打開,端詳了片刻,聞柒笑了,笑得晦暗不明。
熊四有點毛骨悚然了,大聖這表情不對勁啊,瞅着像要做壞的節奏啊,實在摸不到邊,大聖的心思深着呢!
“這件事不要讓夢裡軍師知道。”
熊四一時轉不過彎來,只連忙點頭應和:“是。”他想,大聖和軍師果然面和心不合,指不定花果山就要分家了呢。
聞柒打發走了熊四,端着畫像看了好一會兒,失笑:“誒,我這麼好騙嗎?”
那畫卷裡,的確是個美人,與她有七分相似,卻不是她。大燕流民,西啓鹽商,採藥落崖,受人所託……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瞧着像預謀呢!
聞柒摩挲着自個的臉,點頭,義正言辭了“嗯,一定是貪圖我的美色。”聞柒嘆氣,“誒,這桃花債到底是誰惹的啊!”
身穿神馬的,真丫的招事兒!
聞柒低頭,對着肚子嘀咕:“父不降啊,你說到底誰搞大了你孃的肚子呢?”
她想,一定不是夢裡,不然何必監守自盜不是?
此時,正月上西樓,孟秋之際,北滄早已寒風凜冽,夜裡,更是刺骨。
鷯都城下,馬車噠噠而來,急速,風颳起車簾亂舞,剛出城門,入目便是萬里黃沙,此時,數千人馬正候在城外,見馬車出城,立馬上前。
“陛下。”
爲首之人,是南詔池渡將軍,無疑,這馬車裡坐的正是秘密出使北滄的南詔女帝。
只聞馬車裡女帝驚慌催促:“快!快出城!”
怎如此慌張?女帝陛下不是攜的胤榮的消息來投誠嗎?當下池渡將軍也無暇顧及,道了一句‘尊令’便下令火速出城。
然,護衛軍不過行了兩三里路,前路驟然火把通亮,萬里黃沙中,只見一對黑衣人馬,那領頭之人池渡將軍識得,正是北帝近侍晉五,當下便大亂,驚呼:“不好!有埋伏!”立馬拔劍,令下,“保護陛下,保護陛下!”
火光裡,應出晉五冷漠的臉,只道兩字:“拿下!”
頓時,血染黃沙。
聞柒是生,是死,南詔都沒有活路,這北帝,要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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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拍畢業照,沒時間碼字,按照規矩,南子今天老實地兩更,還有一更,很晚,建議明早看,原諒我,我累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