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捉蟲

血蠱之毒,又入肺腑,深入骨髓了。

白二一直守在殿外,寸步不離,隔一個時辰號一次脈,戰戰兢兢絲毫不敢大意。

已至晚膳時分,聞柒還未清醒,已睡了近半日了,寢殿外,珠簾清響,窗柩在殿中漏下一層細碎的光影,忽而,一雙明黃的小靴子踩碎了影,映出一個嬌小的人兒身影,不及木案高低,歪歪扭扭地動着。

“孃親。”

是孩童的聲音,稚嫩,軟糯,像清脆的宮鈴,好聽悅耳極了。

搖搖晃晃地,小小的人影從珠簾後撞進來,着了一身蜀繡緞子的黃馬褂,黑色滾邊的錦帶上墜着瑩潤的玉佩,玉冠束髮,脣紅齒白。

好個精緻的糯米糰子,兩頰緋紅,帶着嬰兒肥,脣似點絳,長長的睫撲閃撲閃,一雙大大的眸,似水洗過的瑪瑙,真是個俊俏的孩兒。

小糯米糰子端着玉盞,小小的臉不及玉盞大小,大抵學步不久,一步一晃,玉盞裡的湯汁灑了他一手。小小的身子不過剛長過牀榻高,將玉盞擱下,小糯米糰子手腳並用地爬上了牀榻,肥嘟嘟的小手推着牀榻裡的人:“孃親。”

榻上的人未曾反應,小糯米糰子便踢了緞面靴子爬上了榻:“孃親,孃親,醒醒。”

聞柒咕噥了一聲,顫了顫睫毛,掀開眸,怔忪了一下:“十七怎麼來了?”伸了個懶腰,便將小小的一團抱進懷裡,蹭蹭,軟軟的。

這小人兒,生得精緻極了,說是三分像了常湘王殿下的柔美,七分像了北帝陛下的絕色。怎麼看怎麼不像惠妃與燕長溥,難怪燕宮傳聞,聞氏胤榮狸貓換太子,這常山王十七殿下正是聞氏胤榮與北帝私生。

看吧,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親生的!聞柒揉了揉小十七的頭,束好了的發,被一通蹂躪。

小十七也不躲,乖巧得緊:“孃親。”短小的胳膊夠着木案上的藥碗,糯米餈的聲音哄聞柒,“喝藥藥。”

兩三歲的孩子,正是懵懂時,小十七卻是格外早慧,平日,老氣橫秋一副小大人模樣,倒是在聞柒跟前,像只剛入世的貓兒,乖順柔軟。

這孩子,性子八分像了秦宓,還有兩分與聞柒如出一轍的狡黠。

聞柒督了一眼藥碗,皺眉嘟囔:“燙。”

小十七的小手已經摸到玉盞邊緣了,已有些溫涼了,黑珍珠般的瞳仁凝着聞柒,板着一張小俊臉:“不乖。”

嗯,十七殿下學會了聞柒的火眼金睛。

聞柒摸摸鼻子,裝不下去了,可憐兮兮的撇撇嘴:“苦。”

小十七一本正經:“白六說,良藥苦口。”

這白六,說的正是神醫白二。十七殿下不識容顏,臉盲至此、不識人名,與其表兄長秦六爺簡直如出一轍,聞柒曾質疑北滄皇室是不是都患臉盲症,白神醫說,只有六爺和小殿下。

聞柒有點想揍白庸醫一頓。

“忘了孃親的話了?”挑挑眉頭,瞧着榻上的小人兒,一臉誘拐孩童的壞氣。

小十七乖乖點頭:“孃親說不和庸醫玩耍。”

聞柒回大燕不過一月,原本乖巧寡言的十七殿下改頭換面,開口便是金玉良言:孃親說……

聞柒甚是滿意,摸摸十七的頭:“乖乖噠。”

十七耷拉着小腦袋讓聞柒蹂躪,小臉粉粉的,眸子像極了小動物的眼,清澈又乖順,脆生生地說:“孃親喝了藥,十七就去剝了白四那庸醫。”

剝了?這孩子,不學好啊,聞柒想到了一句千古名言:上樑不正下樑歪。聞柒一把抱着十七軟軟的小身子,耳提面命:“十七啊,咱都是文明人,要與人爲善,不能太暴力。”下一句,“要來陰的,不動聲色!”想了想,又教育,“嗯,坑蒙拐騙是上策。”

上樑不正下樑歪!倒也確實是這個理。

小十七一臉茫然,然後豁然開朗,一雙寶石的眸清澈:“那十七罰他三日不準如廁。”說着,從腰間的小兜裡掏出一顆晶瑩翠綠的玩意,獻寶似的給聞柒看,“這是九姨姨給我的十全大補丸。”晶瑩剔透的丸子,看着便讓人食慾大增,好東西啊。

這十全大補丸,十七殿下上午便給了十五殿下一顆,說是十五殿下在茅廁裡蹲到現在還沒出來,這玩意,簡直是坑蒙拐騙的神品。

十七殿下,真是得了聞柒親傳,深得她心,連連點頭:“甚好甚好。”心情大好,聞柒一口便飲盡了碗裡的藥,然後對着小十七苦得齜牙咧嘴。

十七從小兜裡一陣掏,小手遞到聞柒嘴邊:“孃親,吃蜜餞。”

殿外,白二抹了一把冷汗,他決定,近日見了十七殿下一定要繞道走,那小娃子越來越像聞柒主子了。

殿中,偶爾傳出孩子清脆軟糯的聲音,聽着乖巧又惹人疼愛。

“孃親,十七給你捶腿。”

“孃親,軟,要抱抱。”

“孃親,要親親。”

“……”

宓爺不在,十七殿下越發得寸進尺了,簡直登堂入室,白二側耳,仔細聽着,當然,仔細記着。

十七殿下撒嬌,軟軟的童音,糯米餈似的黏溺:“孃親,十七要暖牀。”

所幸宓爺不再,不然一定扔出去。

聞柒笑嘻嘻:“小美人,到爺懷裡來。”

隨後,寢殿裡傳出孩童咯咯的笑聲。

白二揮了揮手,屋檐上,一黑衣勁裝的男人從天而降,白二吩咐,“記下來,”思索了片刻,道,“十一月十九,娘娘安好,夜,與小殿下同眠。”

爺走時吩咐,風吹草動,如實傳報,關於同眠一事,怕是還要事無鉅細一番才行。

殿中嬉鬧一番後,倒是靜了,十七殿下軟綿綿的小嗓音水滴滴地砸進白二的耳朵:“孃親,軟軟奶孃說歡喜白三。”

軟軟?哪個?白二眼皮一跳,就聽見聞柒趣味十足地應了一句:“那個波濤洶涌?”

哦,十七殿下的奶孃裡,有個胸前尤其壯觀的,十七殿下給取了個文雅的別名:軟軟。這名字倒寫實。

十七殿下又說:“就是她,軟軟奶孃還說想同白三睏覺。”想了想,人小鬼大,老氣橫秋的語氣,“還要給白三生娃娃。”

睏覺?生娃娃?白二胸口一滯,有點喘不過氣來,葉十說,那軟軟奶孃比兩個樑六還厚實,白二有種快要被壓死的感覺。

聞柒就問了:“我家十七覺得如何?”她笑嘻嘻的,語氣玩味,說笑似的。

小小的人兒大人似的語氣,正經刻板,有理有據一板一眼地說:“太傅夫子說,君子有成人之美。”

白二腎虛了,再也不快樂了……

“重記,”白二扶額,提高了嗓門,衝着寢殿裡道了一句,“十一月十九,娘娘安好,無異。”絕口不提同眠一事。

然後便聽得殿中小人兒奶聲奶氣地說:“太傅夫子還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十七覺得不能委屈逼迫了神醫哥哥。”

呵,這白庸醫一下子變成了神醫哥哥,孩子的臉,六月的天,風雲鉅變:沒譜。

白二總算鬆了一口氣,小兒難養,這十七殿下,得盡了聞柒真傳,小小人兒一腔花招,真叫人招架不住,誒,抹了一把冷汗。

“喲,這是誰家兒子,瞧瞧,多聰明多討喜多惹人疼,孃的小心肝誒。”

十七呵呵笑着:“孃親家的。”

一大一小,嬉鬧嬉笑了好一頓才睡下,日頭西落,東昇,幾個來回,這一睡,竟是兩日又餘,十一月的天,冷了。

迷迷糊糊地,聞柒醒不過來,眼皮太重,耳邊嗡嗡地響,她做了個夢,很長很長,只隱隱約約記得她家爺被一個沒有眼睛的無臉怪吞了,然後她一邊追一邊喊着‘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快吐出來!’,無臉怪用尾巴打她,她就踢那孽障的肚子,無臉怪吐出了一地的糯米糰子,她怒了,罵‘不要糰子,要男人!快還我我男人!’。接着一個一個的糰子滾到她身上來喊孃親孃親……

“孃親。”

“孃親、孃親……”

“孃親,十七怕。”

“孃親別不要十七。”

“姨姨,姨姨快來。”

“……”

糯米糰子哭得撕心裂肺,然後糰子破了,糯米餈漏餡了,是紅豆餡的,一顆一顆的紅豆往她臉上砸……聞柒猛地睜開眼,就瞧見一雙小鹿般純淨的溼潤瞳孔,黑漆漆的,水汪汪的,大顆大顆地掉着金豆子,可憐兮兮地撅着嘴:“孃親。”

這是做夢呢?是做夢呢?還是做夢呢?聞柒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瞧着十七溼漉漉的眼:“怎麼哭了?”

十七一把撲進聞柒懷裡,好不委屈:“孃親。”吸吸鼻子,軟軟的聲音裡全是濃濃的哭腔,“十七再也不偷偷倒掉白庸醫的藥了,孃親也不要怕苦,要好好喝藥,十七會給你很多很多糖。”說着,一雙含着淚花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着聞柒,生怕她會不見了似的,小手緊緊拽着聞柒的衣角。

聞柒揉十七的後腦勺:“怎麼了?嚇着了?”

十七抱着她悶悶不做聲。

流蘇帳外,白二幾人都候着,皆神色沉重,倦怠又凌亂,一個一個都像天塌下來的表情。

聞柒將哭累了的十七放進被窩裡,掖好被角:“我怎麼了?”

葉九道:“主子,您已經睡了兩天了,怎麼都叫不醒。”

聞柒微怔片刻:“兩天?”她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長髮,“差點誤事了。”說着,裹了件披風,下了榻,腳步略微踉蹌,渾身乏力得緊,有些輕飄飄。

葉九上前攙扶:“主子吩咐。”

聞柒揉了揉僵硬的腰板,掐了掐眉心,清醒了不少,道:“傳召攝政大臣與兩位相爺,昭令天下,炎帝病危,藥石無醫,護國寺誦經祈福,普天同願。”

白二上前號脈,樑六與程大領命:“是。”

“常湘王可來了?”

葉十小聲道:“已經在殿外等了整整兩日,怎麼差請都不肯離去。”

聞柒有些頭疼,臉色蒼白如紙,道:“更衣。”片刻,又道,“胭脂打厚些,不要讓他看出端倪。”

葉九:“是。”

十七從錦被裡鑽出一個腦袋,紅彤彤的眼,惺忪迷離,揉揉眼睛:“孃親,我也去。”說着,小身子便往外爬。

聞柒搖頭,將他塞回被子裡,摸摸他的腦袋:“十七乖,再睡會,不然不美了。”戳了戳小人兒粉嘟嘟的臉,一圈一圈的痕跡,手感甚好,聞柒笑了又笑,“聽孃親的,美人都是睡出來的,你看孃親都睡了兩天了。”

十七糾結,皺着兩條遠山眉:“孃親喜歡美男子?”

聞柒笑得明媚:“當然。”

十七眉頭擰得更緊,嘟着櫻紅的小嘴:“像秦六那樣。”他有點憂傷了。

膽大包天的小傢伙,這一聲秦六倒叫的氣勢如虹。

聞柒失笑,點了點十七的紅鼻頭:“那是你哥哥。”輩分絕對不能亂!

十七吸吸鼻子,不服氣,擡起小小的俊臉:“夫子說,紅顏乃禍水,蛇蠍即美人。”

嗯,這話在理!料想十七的夫子也是個通透的妙人兒。聞柒有一茬沒一茬地想着。

小十七扯扯聞柒的披風,小短腿往她身上爬,攀住她的脖子,蹭蹭:“十七長大了會比秦六哥哥更美,孃親到時候可要更喜歡十七。”

這呆萌的小冰山喲,聞柒有點愛不釋手,可勁地蹂躪十七豆沙包似的小臉:“六爺同意,我沒意見。”

十七撒嬌,抱着聞柒蹭:“孃親~”

聞柒拍拍他的頭:“乖乖睡覺,明日登基史官可是要給你作畫的。”

十七一聽,怨念地鑽回了被窩,眨巴着眼,可憐兮兮的。

將十七哄睡下,聞柒用了膳,再出寢殿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十一月的大燕,還未嚴寒,她已着上了厚重的白色狐裘,披散着發,懷裡揣了塊暖玉,容顏覆了微濃的胭脂,精緻得好看,只是,她清減了許多,那雙眼微微有些凹陷,愈發顯得大而有神,像某種倔強的小獸。

燕湘荀見聞柒出來,立馬站起來,走近,僅隔了幾步的距離深深地凝着她的臉:“你到底怎麼了?”她瘦得有些可憐,燕湘荀只覺得心頭被扯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聞柒尋了張軟榻便躺下,懶懶地搭起了腿,擡擡下巴:“看不出來嗎?”她指了指自己抹了胭脂的小臉,笑眯眯地說,“面色紅潤有光澤,實乃紅顏福相啊。”

燕湘荀沉了眸:“胭脂抹得真厚。”他眼下,亦是青黛厚重,不安了兩天的心,依舊無處安放。

“這叫煙燻妝。”聞柒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眨巴眨巴大眼睛,毫不臉紅,“有沒有美呆了?”

燕湘荀走近,蹲在榻前,仰頭看着聞柒:“宣過御醫?怎麼說?哪裡不舒服?用藥了?”

說到這,聞柒揉着眉心,重重一聲嘆:“誒!”她半躺着椅背,拂了拂平坦的小腹,頗爲感慨,“這皇子皇孫身嬌肉貴,折騰人呀!”

整整兩日,他心急如焚,不曾閤眼,嚐盡了牽腸掛肚的滋味,她卻只是一笑而過,對他信口胡謅。

關心則亂,他怎麼忘了,聞柒嘴裡怎麼會有真話。

他錚錚相望,眸光灼灼:“聞柒,你別糊弄我。”他只想知道,她會很好,會好好的,便足矣。他說,“你這麼聰明,怎麼忘了有個詞叫欲蓋彌彰。”

這麼明顯?嗯,看來是胭脂打得太厚了。聞柒一臉無辜,反脣一笑:“本宮有嗎?”

聰明人,總喜歡裝傻。

燕湘荀道:“你睡了兩日,哪個懷孕的女子會如此,莫要再騙本王,本王不傻。”

騙?嗯,這是個強大的字。

聞柒臉不紅,眼不跳,氣定神閒,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端坐在軟榻上:“哦,你也聽說了吧,皇帝老頭吐了兩天的血。”

燕湘荀沉默,看着聞柒,若有所思。

聞柒挑挑眉頭,繼續道:“不然你以爲這兩天我在做什麼?”她笑笑,“當然是金蟬脫殼胡作非爲去了,瞧瞧你老爹,都快七竅流血了我容易嗎我?”

真真假假、半真半假,若聞柒有意欺瞞,必然天衣無縫。

燕湘荀半信半疑:“是你動了手腳?”

當然,是她吩咐了葉九折騰那隻蠱,整得老皇帝死去活來。聞柒果斷地點頭,稍稍俯身,嘴角嗪着淺淺的笑紋,梨渦深深漾開:“要報殺父之仇嗎?”

燕湘荀微微一震:“你要……”

聞柒躺回軟榻,漫不經心地頷首:“我不會讓他活過今晚,等你走了我就結果了他。”

щщщ •ttКan •¢ ○

她說得坦蕩,這謀反弒君到她嘴裡,好似不過家常,如此風輕雲淡,大膽不訓,自信桀驁,她真是無所不敢。

燕湘荀深意地看聞柒,滿眼複雜不清的情緒,沉沉落落的,凌亂又慌促:“你要奪權篡位?”

聞柒搖了搖食指:“非也。”手指一勾,指了指自己,笑出了聲,“奪權篡位?我需要嗎?如今大燕還有什麼不是我聞柒的?”

燕湘荀竟啞口無言。

她懶懶地伸伸胳膊,眸子亮如星子,璀璨又清澈,乾淨得毫無一絲雜質,語氣慵懶,好似有些乏力,繼續道:“不過是順應天意改朝換代,當然,也是我良心發現,給炎帝老頭一個痛快,讓他早死早超生,權當給我家十八積積德。”

順應天意?良心發現?到底是她自信,是她狂妄,改朝換代在她眼裡,如此無關緊要,想必,她已未雨綢繆。

“新帝呢?”

“東宮之子,十七也算名正言順。”聞柒笑得隨意,玩笑似的,“你要來一腳嗎?常湘王殿下,你可也是四妃嫡出的皇子皇孫呢。”

燕湘荀嗓音低沉又艱澀:“十七不到三歲,他登基,民心何在?”

聞柒一聲輕笑,聳聳肩,一臉不以爲意:“民心?我要那玩意做什麼?實在對不起我佞妃的頭銜。”她端着下巴摩挲,自顧點頭,一本正經的尋思,“嗯,我牝雞司晨越俎代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幾張嘴巴敢嚼舌的?當然,我不介意一朝天子一朝臣,最多不過四個字,”她擡擡眼皮,說得理所當然,輕描淡寫四個字,“大開殺戒。”

大開殺戒……

這天下,她是要定了,不惜腥風血雨遺臭萬年。天下、世俗、流言於聞柒,從來都入不得眼,什麼都不是,她想,她要,她敢,她便奪,僅此而已,灑脫,隨性,囂張,又妄爲胡來。

燕湘荀沉默,良久,看着聞柒,眸底黑亮如攪亂的硯墨:“爲何告訴我?不怕我螳螂在後?”他似笑非笑,脣邊嘲諷似是而非,“誠如你所說,我可是四妃嫡出的大燕親王。”

這大燕江山,他若要,名正言順,甚至,民心所向衆望所歸。

聞柒只是深深一笑,反問:“你會嗎?”

燕湘荀一怔,片刻,喜怒不明:“也許。”他的回答,模棱兩可,只是,眸光,未曾有過絲毫閃躲,堅定又決然,“若我要搶呢?你怎麼辦?”

聞柒幾乎立刻回答:“正好。”眸光坦蕩,她沒有猶豫。

正好……如此開誠佈公,是她故意爲之。

燕湘荀眸光浮動,已錯亂:“你什麼意思?”他終歸是看不透這個女子,真真假假無從揣測。

她似乎倦了,緩緩窩進軟榻裡,慵懶又隨性,語氣,淡得近乎縹緲,獨獨眸子,清冽又幽深:“待到十七登基,你若再生異心,便是大逆不道謀權篡位,天下臣民不會容你,大燕不會容你,我更不會。今晚,是你最後的機會,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她擡眸,對着燕湘荀灼灼的眸,絲毫不閃躲,眸底是一汪沉寂又清涼的泉水:“若你朝臣,我許凌家百年榮盛,許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百年榮盛,一人之下,她好大的手筆呢。

嗓音緊繃得一扣即斷,燕湘荀問:“我若不朝臣?”

眸子沉了沉,越發冷卻了,聞柒說:“你若勝,勝者爲王,你若敗,今後你我是敵非友,我絕不對你手軟。”燕湘荀默然,深深凝望,聞柒看着他又道,“你知道的,我有多狠。”

他自然知道,若不夠狠,如何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沒有咄咄逼人,卻不留餘地。

她啊,急着與他一清二白楚河漢界。

燕湘荀自嘲地笑笑:“聞柒,我不戀權,那人於我,僅剩血緣。我以爲你都懂,你這麼聰明。”擡眼,眸中盡是荒涼的碎影,落魄又頹敗,他嗓音低沉,低沉得幾乎要聽不見,他說,“或者,你在愧疚什麼?急着銀貨兩訖。”眸光逼視,他咄咄逼人。

聞柒一瞬的怔忪,隨後擡頭,望了望陰沉的天,她嘆一口氣:“誒,這秋高氣爽的,人總容易犯困。”說着打了個哈欠,一臉倦怠,眯着眼養神,不再言語。

十一月底的天,早已入冬,忽而颳起的風都是冰冷的。

燕湘荀拂了拂衣角沾染的塵土,起身擦過聞柒的肩:“你從來不欠我什麼。”轉身,他揹着她,步子極緩,停在殿前,不曾遠去,也不曾回首,便那樣靜靜地獨立着。

緣淺情深,向來奈何不得,半點由不得心,甘願而已。

聞柒掀開眸,看了看那微微狼狽的背影,重重嘆氣。

拱手天下,束手爲降,是心之所向?還是不可奈何?欠了什麼早就說不清了。白二說,懷孕的女子,總是善感了些,聞柒想,原來她骨子裡也是紅樓林妹妹啊,她還是更喜歡那個心狠手辣沒心沒肺的自己,瀟灑走一回。

誒,風月真丫的惹禍,隨便攤上,那就是事兒啊。

後,曾有人道,聞柒,是個極重情義的女子,只是,懂的人,屈指可數。

半刻時辰後,姬國公府的秋白少爺求見。

姬秋白方從殿外進來,聞柒躺在椅上,瞅了瞅殿外:“走了?”

她意指燕湘荀。

姬秋白倒是不忸怩,自顧坐下:“是。”倒了杯清茶,擡眼看了看聞柒,微微啜了一口,“躲他?”

聞柒一個眼刀過去,陰陽怪氣地吱聲:“你在開玩笑嗎?”

姬秋白只是笑笑,並不置喙,氣定神閒地品茶,問:“可要防他?”

聞柒未曾多想:“不用。”姬秋白也不多問,只是深意地看了一眼,聞柒話鋒一轉,“你知道吧,你家那個老頭拉幫結派、招兵買馬那些事,兩年磨一劍,他應該等不及了,這次,他應該不會安分,真叫我頭疼。”揉揉眉心,她作狀爲難。

話裡話外,聞柒也不點破,只是姬國公策反之心實乃司馬昭之心,她倒是要姬秋白表一表忠腸,父子君臣,孰重孰輕?

姬秋白向來是個聰明人。

他擱下茶杯:“當日許諾,我並沒忘。”他眸裡,似煙籠寒水,瞧不真切。

當日,姬秋白許諾聞柒,若姬國公反,定手刃血親。聞柒可真是深謀遠慮,這一日,這不是來了嗎?

她笑問:“反悔嗎?”清瘦的容顏,一雙大眼格外黑亮,不犀利,卻好似能穿透人心,不動聲色地攻破。

姬秋白失笑:“你不會給我反悔的機會。”眼中,清澈見底,他開誠佈公,絲毫不迂迴多言,“而且,你早就料定了我會怎麼做,不是嗎?”

良禽擇木而棲,她想的,莫過一句,自然,有些心思,他從不打算讓她知曉半分,也或許,她纔是那個聰明的糊塗人。

聞柒深意地頷首,嫣然一笑:“我從來不會看錯人。”眨了眨眸子,她拋了個狡邪的眼神,斜長的眼藏盡了靈動:“姬少將,看好你哦。”

姬秋白笑而不語。

夜了,天微變,初升的月華清寒,籠着紗,朦朦朧朧的,安靜又祥和,烏雲片片,似乎要下雨了。

燕宮靜謐,靜得不禁有些詭異。剛過申時,瑤華宮裡便掌起了宮燈,關門閉戶,殿前的石縫裡,已長出了些許青苔。

莊貴妃已不問世事近兩載,今夜來的,自然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娘娘,姬貴妃娘娘求見。”

宮人稟報後,蘇莊妃只淡淡道了一句:“便說本宮歇下了。”她執了卷經書,青衫素顏,眸中沒有半分起伏。

還未待宮人遣客,前皇后姬貴妃便款款走進,談笑自若:“許久不見,妹妹倒是深居淺出,不問俗世了。”

蘇莊妃揮退了宮人,放下書卷,淡淡而語:“不知姐姐今日前來所爲何事?”歷過生死榮辱的人,多了幾分豁達,蘇莊妃波瀾不驚。

姬貴妃並不迂迴,笑着:“妹妹何必明知故問,誰不知這燕宮要換天了,妹妹可沉得住氣。”

姬貴妃所爲何事,並不難揣測,無非爭權奪利,狼子野心未泯,大燕將亂,她蠢蠢欲動。

蘇莊妃卻處之泰然,不爲所動:“不然呢?”她反笑,“姐姐莫不是忘了,蘇家早已歿了,我一個失勢失利的宮妃還能翻出什麼浪。”笑得頗有些譏諷。

姬貴妃臉上笑意掛不住:“滅門之仇,妹妹便無動於衷?”

“姐姐不妨明說。”

“你蘇家百年士族,門生天下,豈會雁過無痕。大燕文臣若能爲你所用,何懼無爲?況且還有我姬家爲盾,你掌鳳印那兩年,齊妃玉殞,十五皇子繼養你瑤華宮,改朝換代在即,你若扶持——”

不待姬貴妃說完,蘇莊妃冷冷一笑,道:“癡心妄想。”

姬貴妃已變了臉色。

蘇莊妃嗤笑:“你忘了嗎?兩年前那碗無子湯。”

姬貴妃瞠目結舌,眼已猙獰,她怎麼會忘,怎麼敢忘,兩年前,她一朝落胎,被摘了皇后的鳳冠,皆拜聞柒所賜。

“皇上,太后,九章王,前太子,惠妃……蘇家,你都忘了嗎?”莊妃似笑,寒涼,似嘲諷,似感慨,“聞柒一步步權傾天下,在這燕宮葬了多少黃土白骨,下一個,”眸子一擡,看向姬貴妃,一字一字說得緩慢沉重,“輪到你姬家了。”

“你……”姬貴妃花容失色,腳步踉蹌。

似乎,已經數不清那女子踩了多少白骨,站上了燕宮的巔峰,下一個,又是誰?只是權欲迷了眼,哪個看得清。

申時三刻,未央宮的人來訪姬國公府,由側門而入,左顧右盼。

屋裡,姬國公府的管家站在院落外:“國公爺,貴妃娘娘的人來傳信了。”掩嘴,輕聲耳語,“蟬兒已入了衍慶宮,瑤華宮的黃雀不入堂前,只待東風起。”

這蟬兒,是聞氏胤榮;瑤華宮的黃雀自然便是蘇莊妃。

姬國公被囚近兩年,兩鬢斑白蒼老了許多,問道:“常湘殿呢?”

“按兵不動。”

“她倒本事,一個一個都對她退避三舍唯命是從。”姬國公嗤笑,滿眼陰鷙,“哼,老夫偏要逆天而行,傳令下去,動手。”

同是姬國公府,另一處偏苑裡,靜謐又冷肅。

小廝急急忙忙跑來,敲了敲緊閉的房門,屋裡傳來一字:“說。”

小廝俯身貼在門窗上,儘量小聲小心:“少爺,有動作了。”

“莫要打草驚蛇,繼續盯着。”嗓音清冷,似這初冬的夜風。

“是。”

屋裡,一盞燭火微涼,書案圍坐了三人,姬家秋白少爺、第一將軍燕無吝、北滄御統程大,對影三人,神色各異。

姬秋白道:“她怎麼說?”

片刻沉靜,程大隻說一句:“新帝登基,叛臣逆反,殺無赦。”

姬秋白飲茶,並未言語,斂着眸光,看不見神色,那殺無赦之人,畢竟與他血脈難斷。

燕無吝面無表情,肅殺氣濃:“三路圍軍便可,輕而易舉。”

程大並無異議,久久沉默後,姬秋白道了一句:“姬國公的命,我來取。”

已近酉時,烏雲密佈,遮了弦月,沒有絲毫星子,陰沉陰沉的。衍慶宮裡,不見宮人,靜得讓人發怵。

忽而,一聲微響,門被推開。

牀榻裡,面如枯槁的老人驟然擡眸:“你……”渾濁蒼老的眼,兢懼,又慌亂,猛地緊縮着。

逆着宮燈的微光,窈窕纖細的身影緩緩走近,白色的狐裘將女子裹得嚴實,只露出半張臉,一雙灼亮的眸落在了榻上。

是聞柒……

炎帝不能動,不能言,只是瞳孔不斷放大,不斷顫抖。

她溫柔而語,輕聲細氣的:“別怕。”又走近了幾步,抱着手淺淺的睥睨,她笑着說,“我是來送你上路的,不會讓你痛苦,好好去吧。”

炎帝募地撐大了混沌的眼,咿咿呀呀地撕扯嗓子,卻發不出聲音來,眸中是近乎吞噬一切的火光,翻涌翻滾。

聞柒有些倦了,臉色不太好,懶懶地看着屏風,沒有太多耐心:“不捨得?不甘心?”擡手,這纔看清她手上的玉盞,高高舉起,對着炎帝晃了晃,“那可由不得你,下輩子避着我點,投個好胎。”她只要一鬆手,玉盞碎,蠱蟲一死,這老東西應該差不多就要七竅流血一命嗚呼了。聞柒手上動作頓住了,突然眸光一亮,“哦,還忘了遺詔。”

炎帝瞳孔一張,乾枯的面容怔住。

聞柒笑笑,依着屏風:“別擔心,你燕家的江山,我暫時還不想改姓。”說完,隨即,手一鬆——

“咣。”一聲重響,玉盞盡碎。

酉時一刻,衍慶宮裡,宮人痛呼:“皇上駕崩了!”

第51章 捉蟲第45章 循循善誘第四章第二十章第10章 妻奴養成時第五十九章第五十七章第七章第47章 拈酸吃醋第三章第五十二章第十八章第10章 小祖宗喲!第5章 這人兒,絕了!第49章 紅顏啊,禍水啊第九章第四十二章第二十六章第三十五章第2章 爺要正名第二十一章第四十三章第27章 人自醉第35章 捉蟲第四十二章第4章 夜半叼炸天第五十六章第四十五章第3章 桃花朵朵開第22章 遇強則強,當狠則狠第36章 爺,您眼花了第10章 妻奴養成時第23章 老孃喜歡得寸進尺第24章 爺和她不熟第四十九章第47章 拈酸吃醋第2章 爺要正名第四十二章第四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8章 英雄救美,俗!第49章 紅顏啊,禍水啊第5章 今年大火特別多第30章 停不停?第二十八章第十七章第二十二章第四十二章第二十八章第8章 英雄救美,俗!第47章 拈酸吃醋第40章 聞姑娘慫了第12章 一令天下第三十章第37章 這大燕的天下,我要第四十六章第17章 坑爺呢!第34章 捉蟲第二章第四十六章第21章 蠱盡天下,栽了?!第5章 這人兒,絕了!第十二章第14章 一詔封妃尊天下第48章 氣炸天,從!第四十六章第1章 共枕而眠第二十一一章第40章 聞姑娘慫了第23章 貴妃娘娘要侍寢第23章 老孃喜歡得寸進尺第三十九章第四章第20章 有美人兮,心慼慼兮第39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第四十三章第十三章第47章 捉蟲第8章 糖煮四季幹扁豆第34章 捉蟲第十一章第十五章第二十三章第11章 精明聰慧,聞柒爲最第五十七章第25章 得聞柒一個,棄天下紅顏第四十八章第五十五章第四十七章第50章 本是玩心,弄巧成拙第三十九章第3章 你在摸哪裡?第二十一一章第五章第13章 絕地反擊第二十七章第23章 貴妃娘娘要侍寢第49章 紅顏啊,禍水啊第6章 小籠包養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