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眉頭一蹙,雨霧冷了眸底暗影,他只道:“出城。”他要見她,如此迫切。
步履有些急,泥濘不免沾染了衣衫,紅色的擺下泥漬斑駁。
白二撐着傘亦步亦趨,跟緊了:“爺,那宮宴?”
秦宓並不言語,冰寒的水霧籠着眸光,極冷,許是寒氣入骨,絕美的容顏絕味蒼白。
白二不敢再多言,只是戰戰兢兢護着爺的袍子,不讓雨淋了去。才方出了城門,樑六跟在身後,忽然驚了一聲:“哎呀!快給爺披上裘子,爺的臉都凍白了。”
一干人愣住,前頭,爺腳步一頓,回過頭來:“不好看?”手指,緩緩拂着側臉,他皺了眉頭。
不知何時,喜靜喜淨的爺,還多了一個喜好,爺愛美,極其愛美,許是如樑六所想那般,大燕那位主子說過,她愛江山更愛美人。
樑六回話:“爺,這會兒雨下得大,路上泥濘,寒氣入體,若再行三十里,怕是狼狽了得。”斟酌了一番,才道,“爺,您已經三個月沒見着聞主子了,可不能讓小主子見着爺這般……”
樑六刻意隱隱約約遮遮掩掩一番,爺蹙了蹙眉宇,似乎思忖,道:“回宮。”
調轉了方向,忡愣的一干人趕緊打着傘回走,樑六緊隨着,又說:“爺,不如回雲裳宮飲幾杯清酒,可暖暖氣色。”
“嗯。”
輕輕應了一個字,秦宓便不再言語,折返回宮。這般時候,雲裳宮的盛宴怕是久候了。
就如此三言兩語,將爺騙去了?白二對着樑六豎起大拇指:“我五體投地。”果然,大燕那位主子的幌子就是好用,對爺完全百試不爽。
樑六挑挑眉毛:“學着點。”
此時,雨下得滂沱,大抵鷯都的夜太冷,雨滴裡夾雜了冰子,砸得人生疼。鷯都城外,了無人煙,靜謐裡,唯有風吹雨聲,鬼魅森冷的聲響。
馬踏泥濘,由遠及近,忽而,一聲嘶吼,那不遠處駛來的馬車驟然停下,濺起水花數丈,然後便聞得車裡的女子一聲尖叫:“啊!”
“你們——”
車伕方纔開口,人影便晃到了眼前,隨即後頸一麻,栽下了馬車,一動不動。車中女子正欲再叫,忽然車簾被掀起,一人兒跳了進去,扔了手裡紫色的油紙傘,然後拂了拂衣袖上的雨水,擡起頭來衝着馬車裡的女子嘿嘿一笑。是個女子,樣子生得精緻好看,裹了一身厚重的白色絨裘,臉被凍得泛紅,脣色紙白,她卻笑着,彎彎的眸子亮晶晶的。
這攔路的女子,正是聞柒,她身側,葉九抱着孩子,葉十抱着劍。
車裡只坐了兩個人,一主一僕皆是相貌端立的女子,似是氏族的小姐與丫頭。
“你是什麼人?!”說話的女子,着的衣裙繁雜,倒像宮裝。
聞柒眨眨眼,十分友好:“姑娘莫怕,在下乃,”想了又想,才鄭重其事地回道,“在下乃賊人。”
那小姐當場臉色刷白,顫抖地直往後縮,一邊的丫頭便戰戰兢兢幫腔:“你,你想幹什麼?”
聞柒笑了,反問:“你覺得賊人是幹什麼的?打家劫舍劫富濟貧唄,在下意圖不夠明白嗎?劫財,順帶……”小手端着下巴,摩挲着,一臉深沉,點頭,“嗯,順帶劫個色。”
劫財劫色……
頓時,小姐丫頭都嚇慘了臉,滿臉驚恐,只是四下無人,毫無法子,只得壯着膽子,咬牙:“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家小姐可是軒轅城主家的千金,你要是敢傷了我家小姐——”
話還沒說完,葉九一個手刀下去,那姑娘兩眼一翻,四腳朝天:“咚!”
絕倒了,嘴巴還張着,還沒來得及合上,隨即,身側的女子嗓門一扯,尖聲驚叫:“啊!”眼珠子翻白了,將暈不暈。
聞柒看了看葉九,還是滿臉和藹可親:“如花,你太粗魯了,瞧把人姑娘嚇的。”葉九不說話,聞柒轉身,看葉十,勾勾手指,“似玉啊,你去,扒了她的衣服。”
赤果果的劫色!大傢伙說說,到底粗魯的是誰?葉九默然,葉十照做,那將暈不暈的姑娘張嘴,連着三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啊——啊——啊!”
葉十一邊扒姑娘的衣裳,一邊想,要不要直接把人給打暈了,實在吵得晃。
“啊!”
“啊——啊!”
“……”
這女子,嗓門好啊。沒完沒了了,聞柒掏掏餘音纏繞的耳膜,很不耐煩了,一嗓門過去:“大晚上的,叫/春啊,再叫老孃直接做了你。”
一句話落,那姑娘傻住了,巴巴張着嘴,是怎麼也不敢叫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子直掉,任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被扒下,便連裡衣也沒有剩。
脫完了,聞柒瞟了一眼,然後開始脫自個的,一件一件,急不可耐。
那姑娘惶恐,抱胸:“你想對我做什麼?”
這眼神,分明是在看採花賊。
聞小賊嘿嘿一笑:“別怕,小爺不會對你怎樣,就是想對你怎樣,那也得有那個功能啊,小爺零部件不齊全啊。”
流氓!姑娘睜着大眼,可勁瞪。
聞流氓自顧穿上了姑娘的衣裙,裡三層外三層,裹得嚴嚴實實了才作罷,這才從葉九手裡接過小十七,一屁股擠開那姑娘,四仰八叉地躺下,窩進錦被裡,她瑟縮了幾下:“阿嚏,凍死老孃了。”又將被子纏了幾圈,只露出一雙滴溜溜的眼睛。
“主子,她怎麼辦?”葉十瞟了一眼蜷縮在地上的女子。
聞柒思索再三,決定:“全扒光了,給我家十七暖牀。”說着搓了搓懷裡小人兒紅撲撲的小臉,聞柒心疼壞了,“瞧把我家兒子凍的。”
然後,女人被扒了個光溜溜,任由小十七各種劫色,聞柒劫了個財,佔車爲王,快馬加鞭朝着鷯都駛去。
北國皇宮,雲裳宮裡,此時正觥籌交錯,管絃絲竹聲聲繞耳,美酒佳餚,更有美人兒淺淺吟唱。
這北滄三十六城的世家女子,怕是各個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但求高位之上的君主一眼停留。
然,秦宓僅以清酒慢飲,眸光連擡起也不曾。
因着北滄皇族已盡歿,側位之上,溫太妃高坐,她盈盈淺笑,一身淡紫的寬袖束腰宮裝端莊大方:“陛下,這是江北學士郎府的千金,倒是個傾城的美人兒。”眸子似有若無地睨過殿下吟唱不絕的女子,轉而看向秦宓,“陛下意下如何?”
溫太妃醉翁之意已經不止一次了,這世家女子獻藝一個接一個,只是,尚不得帝心。
秦宓端起酒杯,淺淺啜了一口,未擡眸,興致缺缺,半斂眸光下投着淡淡暗影,更顯得這容顏美得鬼魅惑人。
一國之君,又傾城之色,世間哪個女子能不動心。淺淺吟唱的女子收了音,放下古箏,緩緩上前,甩帕,欠身行禮:“臣女見過陛下。”
聲音婉轉動聽,身影婀娜多姿,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啊,這溫太妃挑出的女子,確實不凡。
秦宓微微擡眸:“下去。”
一眼,冷徹了骨。殿下那江北學士郎府的千金白了臉,心生懼意,卻又有不甘,左右不知如何是好,嗓音楚楚動聽,眸光盈盈,輕喚:“陛下。”
茶盞落下,秦宓眉宇清冷,些許陰鷙,他說:“你薰着朕了。”
北帝,不近女色,更不喜脂粉。
溫太妃瞭然於胸,對着女子輕斥:“還不快退下。”
女子怎甘心,遲疑着,咬咬牙,並沒有起身,執起酒杯:“陛下,臣女以薄酒敬——”
不等女子說完,秦宓沉沉的涼眸輕掀:“要朕動手?”嗓音,鬼魅得驚人,似有幾分殺意,卻是漫不經心。
女子這才嚇慘了臉,江北學士郎趕緊上前,叩首請罪:“陛下息怒,是臣教女無方適才衝撞了陛下,陛下恕罪。”
秦宓輕抿薄酒,斂眸,容顏下,透着心不在焉的慵懶,一身紅衣,晃了殿中多少女子的眼,便是如此不得一個眼神,卻還是叫人趨之若鶩,不乏獻藝獻媚的女子。
侍郎中丞家的千金一曲方落,琴音繞樑,靡靡入耳,溫太妃藉此良辰,說道:“聽說黔西雲家的姑娘各個獨袖善舞,尤其是雲清姑娘一曲傾動城西郡縣,不知本宮今日可有幸一睹雲家姑娘傾城舞姿。”
這黔西雲家,是溫太師府近臣,溫太妃此番,自有私心,她察言觀色,卻不見帝君半分神色。
黔西雲家城主聞聲上前:“太妃擡愛啊,爲太后獻舞,自是小女的榮幸。”轉身喚道,“清兒。”
案桌上的女子起身,一身簡易素白的襦裙,白紗覆面,身姿綽約,款款上前,躬身行禮不卑不亢:“臣女獻醜了。”眸子一擡,一雙彎彎的月牙眸,流轉了流光溢彩,甚是好看,腳下翩翩起舞,漾起一圈一圈裙襬。
眼眸傾人,一舞傾城,這女子,不簡單,殿中,不說男子,便是女子也不忍多看數眼,移不開視線,只是金鑾椅上的君主,不曾看一眼。
“陛下,您看這雲家的姑娘,可生的俊朗,雖蒲柳之容,倒比世間女子多了些颯爽英姿。”
颯爽英姿,這似舞似武的身姿,卻也擔得起這四個字,這女子,倒是肆意英氣,只是,入不得秦宓的眼,他飲酒,懶懶靠着龍椅,斂了眸子,似有些倦了。
溫太妃心下摸不準,小心試探:“陛下可是不滿意?”她溫家暗地安排了那麼多女子,竟沒有一個入得聖心,實在不甘。又道,“陛下。”
秦宓驟然掀開眼睫:“朕的話,”涼眸森寒,直直望去,“你忘了。”
他的眼,讓人陣腳大亂。
溫太妃容顏失色,有些戰戰兢兢,越發小心翼翼:“本宮斷不敢忘,只是四年一度千巧盛宴,素來是由后妃辦理,陛下後宮無妃,且東宮西宮虛位,本宮適才擅自踏出了南宮殿門,望陛下恕罪。”
十三年前,溫太師慧眼識人,輔秦宓奪得兵權,如今,這先帝后妃,秦宓只留了溫氏太妃,正因如此,溫太妃越發忘了本分,竟枉顧了帝君的禁足令。
“朕不留多事之人。”
眸間,不曾起伏,這帝君,心狠手辣得很。
溫太妃大驚失色:“陛下——”
“去護國寺。”秦宓懶懶垂着眸子,竟透出絲絲柔軟的碎影,他說,“你留在宮裡,朕的皇后會不喜歡。”
他的皇后,是那個大燕的女子。
先前,秦宓方登基,溫氏太妃便禁足於南宮,不得入後宮一步,如今,更是遣送護國寺,兩次,皆是緣由那大燕的女子。
溫太妃白了臉,藏在寬袖下的手指微顫:“按照國例,孕有先帝子嗣的妃嬪可留在宮中養老,陛下若一意孤行,百官及溫太師府都——”
秦宓嗓音不瘟不火:“朕能立了百官,便能廢了,還有你溫家,是盛是衰,由朕說了算,這北滄,”眸子輕擡,他淡淡而語,“是朕的。”無痕的語調,卻帶着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強勢。
毋庸置疑,這北滄,任由秦宓顛覆,生殺予奪也不過他彈指之念,與其說溫家成就了他,倒不如說他成全了溫家,終究由他做主,是死,是活……
溫太妃毫無血色的臉,久久怔愣,只道:“本宮明日便出宮。”秦宓爲君,臣者,唯有臣服,不然後果不可計量。
殿中,雲家的女子,還在舞着,甩袖,旋轉,跳躍……衣衫起起落落,翩翩似蝶,忽而,跳起落下,那覆面的白紗落下,露出一張精緻的容顏。
“呀!”
率先是程大一聲驚呼,盯着那雲家的姑娘瞧了又瞧,不可思議:“爺。”
秦宓擡眸,望見女子的眸,以及那鐫刻在心坎裡的熟悉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