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聞柒高坐在院裡那棵梨樹上,捂着心口,踢着樹幹,板着手指數日,誒,誒,誒!日如年啊!聞柒發現——

哎呀,相思病來犯。

想着,聞柒一腳踢斷了樹枝。

“本王和你有仇嗎?”

嘿,巧了,那樹幹好死不死地蓋在了某殿下的腦袋上,綠油油的一片,攪着那千青絲,搖啊搖……

聞柒瞟了瞟,哼哼着,沒搭理,素白的繡鞋繼續踢着樹葉。

樹下,燕湘荀擡着頭傻眼,盯着梨樹上的女,叫搖搖墜墜的葉迷了眼,久久怔愣,如何覺得這女這般叫人揪酸了心,言語也不由得軟了又軟:“怎麼無精打采的?”

他擡着頭,細細看聞柒,覺着她似乎憔悴了些,這般,倒不像她一貫恣意了。

聞柒趴着樹幹,任月白的裙襬掛着,像只休憩的懶貓,神色也懨懨的,半垂着眸:“不明顯嗎?”她眨巴眨巴眼,無力,“寂寞,空虛,爲伊消得人憔悴人比黃花瘦。”

爲伊消得人憔悴……

他怎麼忘了,秦宓走了半月有餘,側過臉,微微沉了:“胡言亂語。”

聞柒哼唧了一聲:“本宮這是病了。”繁雜的樹枝遮住了容顏,瞧不清聞柒神色,手裡不知撥弄着什麼,這時停頓了一下,她說,“你瞧,都開始說胡話了。”

聲音軟綿綿的,好似病殃殃。

燕湘荀踢了踢樹幹,示意聞柒下來:“宣御醫了沒?御醫怎麼說?”語氣,柔軟了,終歸是不忍對她冷言冷語,更不想聽她滿嘴胡言地扯北滄某人。

“相思病。”

聞柒有氣無力,回了個字,叫燕湘荀沉了眼,擡頭,卻見樹影搖曳,那女縱身一跳,月白的裙裾起起落落,翩翩,晃了他的眼,然後,女一張娟秀的容顏撞進了眼底,她依着樹幹站着:“這病啊,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燕湘荀呼吸一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本王不想知道你得了什麼病!”嗓音驟提,燕湘荀面紅耳赤,似乎欲蓋彌彰。

他想,他也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

聞柒不甚在意,聳聳肩:“你來幹什麼?”低頭,繼續撥弄手裡的玩意兒。

來幹什麼?

燕湘荀一愣:“本王,”他支吾,一雙因驚愕慌張而睜大的眸到處亂瞟,忽然一定,指着聞柒手裡,“本王找它。”

它?聞柒手裡那軟趴趴的玩意兒忽然吐出了殷紅的蛇信。

聞柒低頭,掃了一眼,沒吭聲,靈活的手指一個穿梭——小白大人的尾巴被打了個結,扯着尾巴一抽——

小白大人嘶嘶一聲,纖細窈窕的身,瞬間變成了一朵通透的花兒。

“呀!”聞柒驚了,一手提着小白的腦袋,“原來是拉尾巴,不是拉腦袋啊,難怪疊了這麼久都沒疊成花兒。”

小白大人兩眼一翻,幾乎暈死過去,垂着腦袋,赤紅的瞳盯着燕湘荀,嗯,很殷切。

燕湘荀傻眼了:“聞柒,你對它做了什麼?”

小白蛇氣若游絲,哪裡還有半分平素的張牙舞爪。

聞柒喜笑顏開:“羞花教的。”勾着蛇腦袋,在燕湘荀眼前晃了晃,一臉得意,“怎麼樣,像不像相思結。”

相思結……

他從未想過,聞柒這樣的人兒會像世間普通的女那般,會心心念念着兒女情長,獨守時,滿腹情思,難忍將滿腔溫情疊成一朵相思的花兒……

皆因爲一個男。

燕湘荀幾乎吼道:“聞柒,你適可而止!”

聞柒愣了一下,月兒似的眸,恍然了,竟像初上的月華,朦朦朧朧得看不真切。心,募地便軟了,他輕聲,喃了一句:“你看你把它都折磨成什麼樣了。”

燕湘荀那滿眼的心疼,讓小白大人泫然欲泣。天知道,它有多委屈,不過是在樹上小憩了一下,就被翻來覆去揪扯摺疊了近一個時辰,它要不是軟體動物,一定連骨頭渣都不剩。

聞柒聽了,眸一溜,一轉,盈盈楚楚了,掩着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本宮與皇兒的交情居然比不過這小畜生。”她捂着心肝,做傷心欲絕狀,“本宮痛心啊。”

說着,聞某手一甩,一個拋物線,小白被掛在了樹上,看着,像了枯敗的枝幹上開出了花兒。

這相思結,倒當真漂亮!

那廂,聞柒一雙滴溜溜的眼,似乎要滴出水。

瞧瞧,多楚楚可憐啊!裝吧,裝吧,偏偏,他看不得,忍不得,捨不得,說:“本王又沒說不給你玩。”

何嘗不知道,這女,九分假裡就只有一分真,沒有章法地隨着心意胡來,偏生……認了!

燕湘荀上前,將樹上的小蛇兒取下來,解了結,遞給聞柒,語氣帶着討好:“別過分,不準拿它編什麼相思結。”

某蛇仰天嘶嘶,露出白花花的蛇肚,想死的心都有,真的有!某人眯着眼笑,一根手頭過去,直接戳翻了某蛇的肚。

試想,只要不是相思結,怕就算是聞柒將這小蛇五馬分屍了,某殿下也不會哼一聲的,這裡不得不補充一下,某殿下養了它十年了,寵了它十年,最後年,聞柒進宮了,從此,一失寵成千古恨。

慘絕人寰,莫過於此!

見色忘義,莫過於此!

狼狽爲奸,莫過於此!

然後,相思結被拆了,聞柒窩在屬下,一會兒打個蝴蝶結,一會兒扎個活死結,燕湘荀坐在一邊,看着蝴蝶結,看着活死結,偶爾,會附和一句,嗯,不錯!

絕口不提相思病,有人一起愉快地玩耍,有蛇,快吐血了。

“哦,你母妃上午來過了。”聞柒忽然提了一嘴。

“她找你做什麼?”燕湘荀微微往後移動,不動聲色地遮住了身後豔陽,在聞柒眼裡,灑了一片陰影,他嘴角緩緩揚起。

聞柒雲淡風輕:“給你納妃。”

嘴角笑意一僵,燕湘荀大喊:“本王什麼時候說了要納妃?”聞柒總有辦法讓他大起大落,喜形於色,幾乎難以自控。

聞柒擡擡眼:“不要?”

他一口咬定:“不要!”瞪着她,眼神很受傷,“本王纔不要什麼妃!”

不要妃?孤獨終老?或者……看破紅塵削髮爲僧?聞柒突然想起了護國寺裡的那個女,曾經風華絕世的慧恭長公主,如今,一盞青燈,木魚爲伴,日日禮佛,了此殘生。

聞柒突然覺得事情嚴重了,她仔細思忖着,看着燕湘荀,鄭重其事地說:“不要妃可以。”

燕湘荀臉色這才稍稍緩和,隨即——

聞柒接了句嘴:“那本宮給你物色物色幾個男寵。”

“你——”他氣結。

聞柒笑得賊眉鼠眼:“保準包君滿意。”

燕湘荀臉綠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猛然起身, ...

微微斂着的眸緊緊盯着聞柒,沉沉浮浮的碎影,亂得一塌糊塗,他說:“聞柒,你分明知道……”嗓音,如鯁在喉,字字艱澀。

聞柒點頭,眸中毫無半分笑意:“嗯,就因爲我分明知道,纔不能不管不顧。”

張張嘴,燕湘荀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眸一點一點黯然,轉身,身影蕭瑟,竟是踉蹌。

聞柒看着手裡那蛇兒疊成的相思結,許是心軟了,緩緩解了,她啊,從來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只是……

“傻瓜。”聞柒喃了一句,對着手裡的小蛇笑了,笑得苦澀。

總有些人,無關風月,無關鐵石心腸,就是不忍辜負。

聞柒看看天,刺眼,眯着眸望着北方,那是北滄的位置,突然,特別想她家爺。嗯,相思這種病,不會傷筋動骨,只是不動聲色地入了骨髓,然後如影隨形。

北滄的天,可有這般豔陽?

聞柒大喊了一聲:“羞花,把燕都的畫師都召進宮來。”

林小賤立馬恭候上前:“娘娘可是要給自己畫像?”

“給本宮家爺。”直接丟了手裡的小白,她笑了。

林小賤困頓:“主此番何意?”

聞柒瞎眨眼,一臉高深莫測:“望梅止渴懂不懂?”

林小賤搖頭,不懂。

聞柒賊笑:“羞花,你該找個女人了。”

林小賤低頭,再也不想說話了,主難道不知道宮裡有多少監等着將他這個大燕第一官宦拉下馬,這豔福,他受不起好嗎?要讓人知道他這監是假的……林小賤打了個寒戰,趕緊撤了。

次日一早,燕都畫師齊聚燕宮,爲胤榮皇后差遣,縱無人不知,皇后相思成災,畫美人以慰芳心。

且說北滄……

此時,辰時,北滄皇宮,正是早朝,秦宓高坐龍椅,眸傾朝野,冷,沉,深不見底的幽邃,並未着龍袍,不過一身月白的孺衫,懶懶依靠,神色淡漠,卻清貴傲然得叫人不敢直視。

朝下,宮人高呼:“有本啓奏,無本退朝。”

片刻,殿下,官借位有人出列,一身藏青朝服,繡以白鶴,乃一大臣,他雙膝跪地,高舉笏板,啓奏道:“臣光祿寺卿有奏。”微微擡小心翼翼地審視高位之上的君主,細微掂量,道,“陛下初登大寶,北滄朝綱未振,此時南詔聯盟西啓來犯,雖有大燕援兵,可終歸遠水難解近火,不宜揮軍南下。”

北帝登基不過一月有餘,朝政還未穩固,然,西啓南詔來犯,內憂外患,北滄上下人心惶惶,鷯都臣不敢妄然揣聖意,只是,邊疆一觸即發。

這位深不可測的君主,並沒有議和的打算。

光祿寺卿之後,便立刻有官員附和上諫:“陛下,臣也認爲陳大人所言有禮,北滄換朝不久,不宜主戰。”

隨之,武官員相繼出列。

“陛下,臣亦主和。”

“陛下,戰亂不平,民不聊生,臣以爲議和爲策。”

“陛下……”

諫議之臣越發多了,滿殿議論,久久不息。這滿朝武,甚至北滄萬民,主和。

高位之上,秦宓微微擡眸,一眼寒洌:“夠了。”

兩個字,懶散,卻冰冷,足以威懾,那雙絕世傾城的眸,能攝人心魄,美得驚心動魄,亦冷得驚心動魄。

一時,滿殿死寂,只聞高位之上的君主裂帛斷玉般冰凌的嗓音:“朕何時需徵得你們同意了?”美眸微微擡起,秦宓輕啓脣,“朕不喜歡不聽話的臣。”語氣,漫不經心,卻攝人無形。

北滄有此傳聞:絕色絕代,生若驚華,彈指殺伐,喜剝皮之術。

榮帝纏綿病榻,曾后妃嬈姜攝政,北滄十幾年朝政如此,讓人忘了,這位曾經遠赴大燕爲質的秦王有多暴戾狠辣,有多喜怒無常,那傳聞並非僅此傳聞,這位新帝,視人命同草芥。

頓時,滿殿齊跪,高呼:“臣等多言。”一個一個,戰戰兢兢,生息顫抖。

權利,手段,計謀,心狠手辣,這個君主具備若有生殺予奪世界的條件。臣服,唯有臣服,毫無緣由地臣服。

“還有事要奏?”語調懶謾,似乎這位君主總是心不在焉。

沉默,久久之後,方有官員出列,遲疑不決,道:“臣江北監禮寺卿有事要奏。”許是方纔被嚇到了,心有餘悸,越發顫顫巍巍,說,“新帝登基,後宮虛位以待,臣奏請陛下廣納賢妃,充盈後宮爲皇室開枝散葉。”

江北監禮寺主管北滄皇宮事務,新帝登基一月之餘,六宮無妃,監禮寺上奏納妃的折已經沒處存放。

帝君未語,沉着的眸,深不見底,半分不得見喜怒之色。

到底,這納妃之事,帝君有何之意?這龍鱗逆不得,也順不得,實在爲難。

江北監禮寺卿反覆掂量思忖,仔細察言觀色,才繼續道:“臣以爲此,左丞相嫡長女嫺容淑德,諫議大夫之七女才名鷯都,溫史四女容貌端立,都不失爲皇妃之選。”

諫言之後,又是許久死寂,新帝懶懶靠着龍椅,眸竟細細瞧着白皙剔透的手指,一言不發,若有所思,喜怒不明。

誒,聖意難測啊。

“還有。”

新帝忽然清幽幽地吐出兩個字,無波無瀾。

還有?監禮寺卿大人一愣,轉念一想,想來是這些女不得新帝歡喜,便絞盡腦汁,將鷯都未出閣的待嫁女一一如數家珍:“還有,秦師之幺女傾城之姿,鐵衛將軍胞妹武雙才……”滔滔江水過後,這鷯都的世家女幾乎各個羅列了個遍,監禮寺大人吸了口濁氣,“鷯都仕女坊的清離姑娘也是……美貌無雙。”

話落後,是常常死寂,秦宓眼皮也不曾擡一下。

監禮寺大人懵住了,還不滿意?連妓坊的女都說上了,到底聖意何爲啊?監禮寺卿冷汗淋漓了,一雙細眼四處睃,卻無一人敢上前說話,忽然,監禮寺卿眼睛一亮:“高陽王裡將軍巾幗不讓鬚眉。”

武官之,那人一身深黑的朝服,繡以蟒蛇。此人,正是北滄高陽王,十二歲從軍,先帝欽封的第一將軍,女兒之身,戰以天下,巾幗不讓鬚眉,裡西楚確實擔得起。

她只是微微垂,面無表情,容顏娟秀,竟有股雌雄難辨的英挺。

殿中噤若寒蟬,皆低頭,順耳,只待新帝之言。

輕輕啓脣,秦宓漠然:“程六。”

“屬下在。”

廣納賢妃,一朝榮寵,全憑聖意。

秦宓只道:“指婚。”

官瞠目,程大瞭然:“爺,可是全部指出去?”

“嗯。”不痛不癢的語氣,顯然,爺沒有多少耐心。

呼——一聲一聲倒抽氣,不絕於耳,朝下官驚愕至,幾十個精挑細選的絕色佳人,竟無一得聖意,雖如此,又何必一個不留?難道……

新帝這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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