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一咧,劉副統領學着常鈺王的口氣小聲嘀咕了四個字:“口是心非。”感慨,“果然是親兄弟。”這對兄弟,被皇貴妃娘娘荼毒地太深了,都有點異常。
這時辰,月華初懸,燕都城下,淬血的戰火已染紅了天。
兩軍對壘,玄甲軍一潰千里,節節敗退,帳中,鎮國大將軍姬成鄞早已陣腳大亂,急得團團竄動,前方戰況吃緊,又傳噩耗。
“報!”
姬成鄞猛地跳起,滿頭大汗,已是草木皆兵,慌不擇色。
副統領報:“將軍,援軍已經攻過來了,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姬成鄞聽之,戰戰兢兢,顫着牙關吼道:“快,傳令下去,給本將軍擋,敢有退縮潛逃者,一律殺無赦!”
兵臨腳下節節敗退,爲今之計,卻也唯有垂死掙扎,姬家,終歸是要栽在聞柒手裡。
“回將軍,兩方力量懸殊,根本擋不住,而且秦軍在後,燕軍逼近,我們腹背受敵,只怕是會——”副統狐疑不決,馳騁戎馬半生也從未如此慌張失措,“只怕是會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
姬成鄞重重跌坐案椅,神色頹敗,一瞬老態百出,半天才問:“南詔的兵馬呢?”
“幾乎所剩無幾。”
“什麼?!”姬成鄞不可置信,南詔的巫蠱之術,對上聞柒竟也不過爾爾,那女子,究竟有多可怖。
“城下玄甲軍潰不成軍,根本不敵聞氏強兵,將軍,我們——”副統欲言又止,垂首,道,“我們降吧。”
兵逼至此,若不降,聞柒絕不留生路,唯有——
“降?”
女子嗓音忽然傳來,些許無力,姬成鄞驟然擡眼,女子素顏蒼白,冷笑着。
南詔嬈姜……
她一身大紅的嫁衣,更襯得容顏毫無血色,厚重的袖擺下血跡斑斑,腕上纏了布帛。
如此慘狀,毋庸置疑,也定是出自聞柒之手。
東陵芷笑得譏諷:“若降,叛亂之罪坐實,死路一條。”
一語中的,降,或者戰,都逃不過一死。姬成鄞癱軟下去,嗤笑呢喃:“沒有活路了……”他大笑,面露猙獰,“聞柒不會留姬家,沒有活路了,天亡我姬家!”
東陵芷一聲輕嗤,冷笑出聲:“那就要看將軍怎麼選了。”
姬成鄞猛然擡首。
這戰亂,未休,兩方交戰,南詔全軍覆沒,秦兵在前,燕軍逼近,玄甲軍腹背受敵,毫無喘息之氣。
城下,忽而鳴鼓,燕軍援兵士氣大漲。
城上,程大一干人憑欄遠眺,驚了一跳:“我不是眼花吧。”揉揉眼睛,再看:沒眼花啊。
一邊,齊三道:“沒有。”他也看到了,城下,那兩廂英姿颯爽。齊三咋舌,也是癡了,“三十萬對十萬,難道還用得着那兩位小爺親征齊上陣?”他苦惱,困頓,百思不得其解,懷疑,“還是,吃撐了吧?”
戰亂裡,那大燕皇家特有的金色戎裝尤其刺眼,乃常湘常鈺兩位王爺,可以說是以一敵百,正英明神武得緊。
程大轉念一想,篤定了:“還用說嘛,不就放不下咱小主子那點事。”
這話在理,齊三苟同。
正攬着美人腰的秦宓忽而擡眸,冷若冰霜。
程大腳趾頭一顫,冷汗淋漓,立馬悔過:“屬下多嘴。”
秦宓言簡意賅:“滾下去。”
程大遵旨,抹了一把冷汗,咬着牙默默地跳下去,暗罵自個不長記性,怎麼就忘了咱爺心眼小,容不得燕家那兩廂。
“聞柒。”夜風輕微,吹得秦宓嗓音格外輕柔,他伏在聞柒肩頭,“夜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燕家兩位王爺剛來,爺就要走,安的什麼心?齊三等人再也不敢多嘴了。
聞柒窩着秦宓,小手趴在城圍上,也不回頭,看着城下戰亂,搖搖頭:“不急,爺先瞧瞧風景賞賞月,我等着看姬成鄞那蚱蜢垂死蹦噠呢。”
這戰火連天的,哪來的風景。
“聞柒。”秦宓嗓音低沉,倒有幾分軟磨硬泡的意味,只是懷裡的女子,不安分至極,突然跳起,衝着高臺之下就喊:“嗨,兄臺。”
秦宓眸光一沉,不喜。城下,燕家兩位王爺神色微變,總歸是沒有那般喜形於色,不同聞柒,她倒歡快,拋了個小媚眼,再飛了個吻:“同志們麼麼噠。”親了親手心,她一溜麼麼噠過去。
秦宓抿脣,捉着聞柒的手心擦了又擦,若是可以,他倒想去擦三軍將士的臉,只是,他能嗎?
那一個一個飛吻丟下去,城樓下,燕湘荀一個愣神,驟然刀刃劈過來,他大罵一句:“孃的!”燕湘荀側身一滾,躲過了刀刃,卻被削斷了一縷發。
聞柒,簡直是他的災星!
那廂,聞柒那廝揮起了小手,對着城下萬千援兵,一臉中央高級領導的嘴臉:“同志們辛苦了。”
頓時,援兵同志們聞之,傻愣。
齊三跳腳:“娘呀,士氣大亂。”他恨不得去捂住那小祖宗的嘴啊,這血雨腥風的,不能這麼玩的,可是爺在,他不敢。
樑六很淡定,回了句:“你沒看到嗎?玄甲軍才更醉人。”
齊三仔細看了再看,玄甲軍被擾得草木皆兵、四處亂竄,於是乎無話可說了。
許是天家兩位王爺親征,士氣大漲,半晌,兩軍匯合,玄甲軍潰不成軍。
聞柒歡歡喜喜好不高興,靈氣的眸子瞧瞧燕湘荀又看看燕孝鈺,別提多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累不?渴不?”回頭吆喝了一句,“如花,快,好好招待招待咱的大功臣。”
縱是葉九如斯淡定,提着一籃子吃食茶水的手也有些僵硬。這一籃子,都是聞柒吃剩的喝剩的。
燕湘荀冷哼:“本王累死累活,你倒悠哉悠哉。”眸光一沉,冷冷斜睨聞柒身側的男子,“城門沙場,你卻與外人授受不親,聞柒,你成什麼體統!”喲,真酸!
外人?
秦宓眉頭一蹙,眼都不擡,將懷裡的女子再摟緊了幾分。
聞柒很無辜的表情,直直盯着燕湘荀:“授受不親?難道你說的是本宮嗎?”
某人,很沒有自覺。
燕湘荀下巴一擡,反笑:“不然呢?”眸光跟冰刀子一般刮過去,恨不得剮了放在聞柒肩頭的某隻手。
聞柒別過腦袋看了看肩上那隻手,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哦,原來在說本宮啊。”她態度謙虛,躬身拱手,道,“本宮受教了。”
燕湘荀傻在當場,臉一會兒紅,一會兒青,卻見燕孝鈺似笑非笑,抱着劍旁觀。
聞柒受教過後,一副深有感悟的模樣,轉頭問秦宓:“爺,我們尋個好地方去授受不親吧,這城門沙場的,教壞了將士們可就不好了。”
聞柒沒有自覺,倒是很有覺悟。
燕湘荀臉綠了:“你,你們——”氣結!
聞柒順溜得接話,擺擺手過後挽住自家爺,好爽了得:“本宮這就走,說走就走!”嘿嘿笑着,狡邪討好,“那這城門沙場就勞煩兩位皇兒多費心了。”
說完,兩袖清風一甩,走人。
燕湘荀暴走:“等等!”
有沒有那樣一個人,不見面,難受,見了面,也難受。聞柒就是這麼一個讓燕湘荀恨不得綁了又束手無策的女子。
誠然,聞柒有讓人抓狂的能耐。她回頭,眨巴眨巴眼:“嗯?”
這廝,一定是故意的,耍人玩!
燕湘荀不看她:“本王,本王……”支吾了半天,他鼻子一哼,咬牙切齒正氣凌然,“本王還沒分到兵馬,你不準走。”
這藉口,真心爛。聞柒都無語凝噎了。
“哼,難不成你想賴賬?”
喲,得到了坑就下蛋啊,這孩子!聞柒很慈祥:“本宮是那種人嗎?”
燕湘荀毫無猶豫:“你是!”
這對話,你說怎麼接?不能好好玩耍了。
秦宓牽起她的手:“聞柒,不理,我們走。”他不喜歡這兩個男人,突然不想慣着聞柒和他們玩。
“本王和皇貴妃娘娘的事,不牢秦王費心。”眸光灼灼,好似劍拔弩張,燕湘荀不退半分,固執得很。
本王,皇貴妃,秦王,聽聽,多赤果果的排外。只是,秦宓眼神都沒有賞一個,抱着聞柒就走。
“姬成鄞不降,大局尚不定,事出有變,你若拱手,本王願代勞。”
話落,聞柒腳下頓住,擡眼看向燕孝鈺,他處之泰然,面無神色。聞柒想:是她誤會了嗎?她怎突然覺得常鈺王殿下正在用最聰明的法子做最幼稚的事情,這件事嘛,就是阻止她尋個好地方與自家爺授受不親。
這時,城下忽然哄亂。
聞柒望去,失笑:“常鈺王果然神機妙算啊。”大局不定,事出有變……她其實想罵烏鴉嘴來着。
齊三看着城下,瞠目:“姬成鄞瘋了嗎?”
樑六思忖,道:“自相殘殺,棄車保帥。”
城下,玄甲軍一分爲二,兩相對峙,拔刀相助。很純粹的窩裡反,純粹得像故意爲之。棄車保帥,姬成鄞想金蟬脫殼。
程大嗷了一嗓子:“靠,老子想去宰了他!”都一隻腳進了棺材還不老實。
聞柒賞了個白眼過去,扯了扯秦宓的袖子:“爺,管管。”居然敢搶她的臺詞。
秦宓說:“滾下去。”
程大臉一垮,縱身跳下城門。
聞柒這才道:“靠,老孃想去宰了他!”
纔剛說完,城下,姬成鄞雙膝跪地,高舉雙手,大呼:“娘娘!”
確定是喚娘娘,不是娘?聞柒抖了一身雞皮疙瘩。
“微臣救駕來遲,娘娘恕罪!”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三軍皆聞,一句話,叛軍鎮國將軍瞬間變成了大義滅親的救駕功臣。
這等妙計,姬成鄞這莽夫怎麼想得出來。聞柒揉揉眉心:“東陵芷,你丫的又讓我不痛快!”聞柒擡眸,皮笑肉不笑,“爺,你說怎麼辦纔好?”
女人的嫉妒心可敵千軍萬馬,聞柒只覺得心頭萬馬奔騰,很想將東陵芷那女人剝皮抽筋了。奶奶的,她聞柒看着像很好惹的樣子嗎?敢跟她玩陰的,這還能客氣?
東陵芷,聞柒盯上了。
秦宓撫了撫聞柒的臉,轉身道:“樑六,傳旨北滄,揮軍南詔。”
樑六瞠目結舌,半天才領命。
聞柒笑着去蹭秦宓,摟摟抱抱地下了城樓,嘴裡歡喜地哼着小曲。
“揮軍南詔?!”燕湘荀嘴角一扯,咬牙,“禍國殃民!昏庸無道!”兩國開戰,民不聊生,竟只是秦宓爲討佳人歡心。
燕孝鈺似笑:“他敢爲天下之不爲,難怪……”脣角笑意忽然收起,竟有幾分自嘲,他想,這世間大概也只有秦宓這般男子配得起聞柒。
“棄天下蒼生,愚不可及!”燕湘荀說不清的惱,莫名其妙地煩躁。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嫉妒!赤果果的嫉妒!
燕孝鈺轉身,緩緩步調,自言自語:“北滄要改朝換代了。”揮軍南詔,那是秦宓的天下,敢與天齊,恣狂於世。
燕湘荀惱不過,大喊:“秦宓爲君,北滄亡矣!”
半個時辰後,玄甲軍叛軍全殲,鎮國將軍請罪於城門,滿城皆知,而後休戰,胤榮皇貴妃一旨詔書頒下:“皇貴妃有旨,城門叛亂,三軍對壘,動國之本,實乃鎮國將軍守軍不嚴治軍不縝,縱麾下投敵逆反,其罪難恕。念鎮國將軍救駕未遲,退南詔亂軍以衛北城,免其死罪,留鎮國將軍名,編入燕軍御林,其下四十萬北疆玄甲軍,爲常湘常鈺二王共領、第一將軍燕無吝統帥,輔大燕之昌盛。另,北滄出兵南詔,大燕素與交好,揮軍百萬以助北滄平亂,欽此!”
四軍戰亂,一日烽火連天,血染城門三尺高,這一場叛亂終歸落於平靜,千人葬,萬骨枯,後史書上也不過寥寥幾筆,如是而記:天啓五十七年夏,二十九日夜,南詔來犯,秦兵守城,燕軍來援,鎮國將軍麾下投敵叛亂,鎮國將軍大義而起,全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