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西暖閣。
夏候徹一回來便投入了堆積如山的政務中,一邊批着摺子,一邊向孫平尋問這些日宮裡的近況,所幸的那些個女人爭寵雖也有,但都懂規矩並不會找他的麻煩。
“去請皇后和皇貴妃過來。”
“是。”孫平連忙出了門,打發了人去清寧宮和關雎宮請人。
皇帝甚少會召妃嬪到皇極殿,傳話的人一過去,皇后和傅錦凰便就立即動身過來了軺。
“皇上,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已經到了。”孫平稟報道。
“請進來。”夏候徹頭也未擡地說道。
邵皇后和傅錦凰一前一後進了暖閣,一同見禮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愛”
“起來,坐。”夏候徹自書案擡頭望了一眼道。
孫平立即帶着人奉了茶上來,而後默然在一旁站着等着吩咐。
“近些日宮裡可都還好?”夏候徹批着摺子,向兩人問道。
“有勞皇上掛念,宮中上下都好。”皇后含笑回道。
心中卻不由有些納悶兒,不是說去了溫泉行宮,怎麼同行的蘭妃和鈺良儀一個都沒見回宮來?
夏候徹滿意地點了點頭,望了望兩人叮囑道,“天越發冷了,皇后和皇貴妃都要注意着身子,彆着了風寒。”
“謝皇上掛念。”皇后笑語道。
傅錦凰端着茶抿了一口,脣角勾起一絲冷笑,這一番關心的話說完了,也該說他真正找她們的正事了吧!
這個人就是這樣,他若是突然關心你了,後面便必然是有目的的。
“靜嬪最近可還好?”夏候徹問道。
皇后和傅錦凰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他雖也有寵愛靜嬪的時候,但自靜嬪禁足令解除之後,他便甚少提及此人,今日是怎麼了?
“皇上一回便想起蘇妹妹,當真是有心了。”傅錦凰淡笑道。
夏候徹合上手中的摺子,略一思量道,“靜嬪入宮也有幾年了,這兩年的份位一直沒動過,趁得快過年了,便晉爲芳儀吧。”
靜嬪一向與清寧宮來往密切,她能晉位,皇后自然是高興的。
傅錦凰不由望了望龍案後眉目幽深的男人,他怎麼突然想起來要讓蘇妙風晉位,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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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皇上已經定下了,臣妾與皇后並無異議。”傅錦凰道。
晉了位也不過是個芳儀而已,她根本不放在眼裡。
可是,他總不可能只是爲了要給靜嬪晉位,把她和皇后都給叫了過來,可見要說的正事還在後面呢。
“嗯。”夏候徹讚許地點了點頭,傅錦凰雖是個有心計的女人,但一向懂得審時度時,知道在他面前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樣的話。
傅錦凰低眉有一下沒一下撥着手中的茶,等着夏候徹接下來的話。
“既是如此,鈺良儀便跟着晉爲嬪位吧!”夏候徹平靜地說道。
皇后微微訝異,卻並無不滿,只是側頭望了望傅錦凰後,朝皇帝說道,“鈺良儀入宮才幾個月,這都晉位三次了,便是皇貴妃當年也沒有這般,怕是會惹人非議。”
這話似是在爲皇帝考慮,實際卻是在嘲諷傅錦凰,你以前風頭再盛,怕是不久也要被人取而代之了。
傅錦凰面色倒並沒什麼變化,抿了口茶淡淡道,“臣妾那算什麼,蘭妃妹妹一入宮便直接封了妃,只要皇上喜歡,給鈺良位晉一晉位份也沒什麼不好。”
原來,讓蘇妙風晉爲芳儀不過是前話,只是不想單獨讓上官素進封引起非議,方纔先將靜嬪晉升爲芳儀。
“既然皇貴妃沒有異議,那便照皇上的意思辦吧。”皇后笑意端莊和善,很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以後的心腹大患是蘭妃,這時候讓靜嬪和鈺良儀晉位,對她而言都是再好不過的事。
“此番出宮,鈺嬪兩番捨命救了朕,原是想晉爲婕妤,她畢竟入宮時日不長,便先這樣安排着吧。”夏候徹說道。
皇后一聽,面色緊張問道,“難不成溫泉行宮出了刺客了,皇上可有大礙?”
“有事去了一趟北漢,朕一切安好,只是累及鈺良儀又傷又病地險些都沒命回來了,她後天纔回宮,皇后你多照應些,讓太醫院好生替她調養着。”夏候徹擡頭掃了一眼兩人,坦然言道。
之前北漢之行是機密,如今已經回來了,說出來便也沒什麼。
皇后捂着心口鬆了口氣,回道,“臣妾和皇貴妃會將鈺嬪照顧妥當,皇上放心便是。”
鈺嬪到底是個精明的,兩番救了皇上,以後便是失寵了,皇帝也會看在她捨身相救的份上,想來恩寵自然是不會少的。
只是這個蘭妃……
靳家在宮裡已經有了一個靳容華,如今再來一個靳蘭軒,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你們辦事,朕一向是放心的。”夏候徹讚許地笑道。
傅錦凰抿脣冷笑,說完了上官素的事,該說靳蘭軒的事了。
果然,夏候徹擱下手頭的事,起身走了過來,傅錦凰立即起身讓了地方讓他坐下,坐在了孫平搬來的登子上,“皇上可還有事要說?”
“確實還有事。”夏候徹接過孫平奉上的茶,撥了撥茶葉道,“長春宮已經沒法住了,蘭妃過幾日也要回宮了,皇后和皇貴妃覺得安排在哪個宮裡妥當。”
皇后思量了半晌,說道,“蘭妃大病初癒,臣妾要顧着鈺嬪那邊只怕也分不過神來照應她,不如安頓在關雎宮,由皇貴妃娘離照應着,想來是不錯。”
“皇上,你說過關雎宮是賜給臣妾一個人的。”傅錦凰嗔怒道。
好你個邵清姿,想把靳蘭軒放到我這裡,看着我們鬥個你死我活,讓你坐收漁利,心腸也未免費太毒了。
夏候徹抿了口茶,望向傅錦凰道,“朕說話算話,這個自然是不會變的,朕只是與你們商議一下要如何安頓蘭妃。”
這是商量,又何嘗不是一種警告。
他如何看不出皇后和皇貴妃,乃至六宮上下都是容不下蘭妃,他這般親自過問,便是讓她們知道,動了蘭妃,便是與他做對,
雖不知這警告能管多久,起碼蘭妃回宮之後,沒有人敢去動了她。
“既然蘭妃大病初癒,想來身體還弱,不如安頓在汀蘭閣那邊,靠近溫泉也暖些,最宜養病了。”傅錦凰笑着說道。
“臣妾也有此意,不知皇上以爲如何?”邵清姿難得與傅錦凰能想到一塊兒去了。
夏候徹面色微微沉了下去,汀蘭閣好是好,但與六宮相距甚遠,讓蘭妃住到那裡,這兩人果真是不想讓她回宮來的。
皇后很快便看出了他的面色不高興,於是道,“那便安頓在漪蘭殿吧,那裡離皇極殿也近,皇上自己也方便探望照應。”
可是,這不也白白給了靳蘭軒近水樓臺的機會。
不過,宮中這麼多人不想她好過,她就不信她能安生多久?
“如此甚好。”夏候徹面色緩和了幾分,起身說道,“這幾日差人把那裡收拾出來吧,孫平再挑幾個得力的宮人安排在漪蘭殿。”
說罷,便又回去繼續埋頭處理政事。
他心情爽快了,皇后和傅錦凰面色卻都不怎麼好看了,就連伺候的宮人都交給他自己的親信去辦,可見是提防着她們在蘭妃身邊安插人,圖謀不軌。
“皇后和皇貴妃還有事嗎?”夏候徹擡頭望了望兩人問道。
“臣妾告退。”兩人齊齊起身跪安。
出了皇極殿,寒風撲面而來,邵皇后扶着墨嫣的手一邊走,一邊對一路走着的傅錦凰道,“這年關近了,宮裡今年是要熱鬧了。”
“年年都那個樣,今年又能鬧出什麼新花樣來?”傅錦凰冷哼道。
皇后說過年要熱鬧了,不過是說蘭妃和太后要回宮了,宮裡是要熱鬧起來了。
可是,一個瘋了三年的女人,她倒看看她能翻出多大的浪來。
“漪蘭殿,還真是個好地方。”邵皇后望了望不遠處的宮殿嘆道。
“地方是不錯,就看有人能在裡面能不能住得下去了。”傅錦凰冷然一笑,哼道。
行至宮殿外,皇后笑了笑道,“既然走到這裡來了,皇貴妃也一起進去看看,我們還得給她安排呢。”
傅錦凰跟着一道進了漪蘭殿,打量着裡面的雕樑畫棟,哼道,“這麼好的地方,真是白白糟蹋了。”
“蘭妃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又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女,咱們是得照着皇上的意思,齊心把人照顧好了纔是,你說是不是,皇貴妃?”皇后笑語說道。
“是該好好照顧照顧她。”傅錦凰冷笑道。
靳蘭軒回來了,太后下個月也該回宮了,到時候隨她禮佛的靳容華也要回來了,這樣的三個人都在宮裡,對她們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事。
太后一直有意想要扶持靳容華,只可惜她不怎麼得皇上寵愛,如今靳蘭軒好了,又深得甚心,太后自然會多加護佑。
靳家在宮中獨大了,不管是她那個皇后,還是她這個皇貴妃,日子都不會好過。
她們不好過,自然也不能讓靳蘭軒過得舒坦。
“你我一同治理六宮,以後還得有勞皇貴妃繼續與本宮相互扶持纔好。”皇后溫文笑語道。
她們兩個雖然鬥了這麼多年,但每每面對靳太后和靳家卻從來是一致同心的。
因爲,不管她們之間誰倒了,另一個也在這宮裡難以長久下去,遲早會被靳家的人所取代,那是她們都不想看到的結果。
“那是自然。”傅錦凰與她相視一笑,而後一前一後出了漪蘭殿各自回宮去了。
後宮之中風雨欲來,上官府的鳳婧衣一時半會兒不必再想勾心鬥角的事,一天過得很得悠然自在。
她一回京,青湮也從金花谷回來了,並將鳳景也帶了過來交給公子宸安置。
夏候徹派了侍衛在旁,她自是不好去隱月樓相見,於是便聽了沁芳的話前去菩提寺上香祈福,暗中讓公子宸將鳳景也帶了過去。
入寺上了香,她便求了籤,隨即便被公子扮的和尚請去禪房解籤,沁芳便和幾名侍衛在外院等着。
一進禪院,鳳景便立即從裡面跑了出來,“姐!”
鳳婧衣牽着他到裡屋坐下,擔憂問道,“毒都解了嗎?還有沒有哪裡不好的地方?”
“都好着呢。”鳳景笑了笑,但一想那天的事便驚懼在心,“那天還真的以爲自己會死了,再也見不到皇姐你了……”
“說什麼傻話。”鳳婧衣拍了拍他的頭,打斷了他的話,“放心吧,這個仇我早會給你討回來。”
“皇姐,我不想你去爲我報什麼仇,我只想我們還像小時候一樣平平靜靜地生活就夠了。”他真的不想看到她去揹負那麼多東西,活得那麼辛苦,而他自己卻什麼都幫不上。
鳳婧衣抿脣笑了笑,道,“不是我想罷休,對方就會放過我們,靳家爲什麼要害死母妃,我總要弄個清楚,不能讓她就那樣白白冤死。”
不是她不依不撓,是夏候徹一心要置他們於死地,她要想活,就只有跟他鬥。
“大不了……大不了我們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隱姓埋名,大夏不會找到我們的。”鳳景着急地說道。
她這樣與虎謀皮,日日得心吊膽得活着,該有多痛苦。
“小景,事情怎會如我們想得那麼簡單,當年我們又做錯了什麼,他們就要殺我們滅口,如今還要將我們趕盡殺絕,我們何錯之有,要那樣一輩子躲躲藏藏,被人追殺着過日子?”鳳婧衣說着,狠狠握緊了拳頭砸在桌上,眼底升騰起無邊地恨意。
鳳景眼眶微紅的望着她,“皇姐……”
鳳婧衣伸手捏了捏他的臉,笑語道,“好了,難得見一面,咱們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盛京不少人南唐舊臣,還有之前尋到你的大夏人都是見過你的,你不能在這裡久留,知道嗎?”
“我知道,我只是想過來看看你,讓你放心而已。”鳳景懂事地說道。
鳳婧衣抿脣笑了笑,慶幸這小鬼這麼多年雖然有時候調皮搗蛋,但大事面前卻總還是明理的,“明天就趕緊隨公子宸回金花谷去。”
“皇姐,我不想去金花谷了。”鳳景道。
“爲什麼?”鳳婧衣皺了皺眉,問道,“淳于越欺負你了。”
“不是,淳于大哥對我很好,只是……只是我想去青湮姐姐她們的青城山。”鳳景望着她,坦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青湮和沐煙都師出青城山,都是隱月樓裡頂尖的高手,他也想變成像那樣強的人,纔不會成爲皇姐的負累,纔會在她危難之時也能挺身去保護她,纔會有能力幫助她一起奪回他們的南唐家園。
鳳婧衣抿脣嘆了嘆氣,她怎麼會想不到他是在打什麼主意,但對上他堅執的目光,只得應了下來,“去那裡也好,大夏也不會有人找到那裡去,想來也是安全的。”
“那你是答應了嗎?”鳳景欣喜地追問道。
“我敢不答應嗎?”鳳婧衣笑着敲了敲他的額頭,說道。
鳳婧衣欣喜地想了想,可是一想到這一去又是相見無期,笑容又垮了下去,“皇姐,我知道你一向聰明,但在仇人的眼皮底下,你一定一定要格外小心,知道嗎?”
大夏皇帝那麼恨她,一旦發現了她的身份,便一定會殺了她。
“放心吧,我一定一定格外小心,你去了那邊要好生照顧自己纔是,現在不比以前在宮裡了。”鳳婧叮囑道。
“我知道,皇姐我都十三歲了,你別老把我把個孩子似的。”鳳景道
“嘁,你長多大在我眼裡還是那個跟我屁股後邊的鼻涕蟲。”鳳婧衣揶揄笑道。
姐弟兩在禪房待了近兩個時辰,直到天色黃昏,鳳婧衣才從禪房裡出來。
“夫人,天色不早了,我們得起程回去了。”侍衛上前提醒道。
這菩提寺回去還有一段人煙稀少的路,若是天黑路上出了什麼事,只怕他們全都人頭不保了。
“你們準備着吧,我到大殿拜完佛就走。”鳳婧衣說罷便帶着沁芳直接去了寺中正殿。
此時寺裡的香客已經少了,兩人進了殿中便在蒲團跪下誠心祈願,鳳婧衣仰頭望着高大莊嚴的佛像暗道:佛祖,我不求你能佑我,只求你能保佑鳳景這一生能平平安安,莫再捲入我與大夏皇族的恩怨之中。”
正在這時,菩提方丈與一錦衣華服的白髮婦人從偏殿過來,一邊走一邊道,“老夫人心中有佛祖,既然身體不便也不用頻繁來寺中……”
正說間,那老婦人不經意一眼看到了跪於佛前的鳳婧衣,面上頓時失了血色,拄着柺杖踉蹌不穩地走了過來。
蒼老的手顫抖地撫上她的肩頭,嘶啞着聲音喚道:“紅葉兒……”
鳳婧衣聞聲回頭,莫名地望着淚眼朦朧的老婦人,淡淡道,“你認錯人了。”
說罷,起身便要與沁芳一道離開。
“紅葉兒!”那老婦人卻激動一把抓住她的手。
沁芳見狀便上前來拉開,“老夫人,你真的認錯人了,我家夫人還要趕路,請你放手。”
“大膽,當今大後的生母,定國候府靳老夫人,你們也敢放肆!”扶着老婦人的僕婦沉着臉斥責道。
鳳婧衣面色倏地一寒,原來是靳家的人。
沁芳拉不開那老婦人,一扭頭便朝殿外的侍衛道,“還不進來護駕,鈺嬪娘娘有個三長兩短看你們怎麼跟皇上交待!”
她們出府前便接到消息,鳳婧衣已經晉爲嬪位,可算是宮中數年以來進封最快的一個妃嬪了。
領頭的侍衛長豈會不識得那老婦人,拱手道,“靳老夫人,我等奉旨保護鈺嬪娘娘安全,還請老夫人不要爲難。”
靳老夫人顫抖地鬆開了手,淚眼漣漣地一直盯着鳳婧衣,似是在看着她,又似是在看着另一個人。
鳳婧衣面色冷漠地拂了拂被她抓過的地方,淡淡道,“走吧。”
她不知道她叫的紅葉兒是誰,也沒興趣知道,對於靳家的人她實在無法有太多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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