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公子宸離開了鳳凰臺。
因爲最近北漢皇帝的身體每況愈下,蕭昱留在宮中的時間便多了些,時常兩三日纔回來一次,於是便只有鳳婧衣帶着孩子住在凰凰臺。
瑞瑞開始咿咿呀呀學說話,她每日帶着他在園子裡玩,教他認東西說話,倒也過得有趣之極,只是每每夜深人靜,從惡夢中驚醒看着旁邊孩子的睡顏,想到那一個夭折的孩子,心中還是沉痛依舊。
豐都的天氣漸寒,她天天帶着瑞瑞出去,小傢伙沒生病,她自己倒染了風寒了。
蕭昱夜裡回來,一進門便聽到裡面傳出咳嗽聲,連忙加快了腳步進了內殿,看到她正在倚在榻上,急聲問道,“怎麼病了?眭”
“大約是這兩日帶着孩子在園子裡,一早一晚吹了涼風。”鳳婧衣坐起身,淡笑言道。
蕭昱沉下臉,道,“病了幾日了,怎的都沒讓人入宮通知我?”
“只是些小毛病而已,養幾日就好了。”鳳婧衣莞爾笑道展。
蕭昱嘆了嘆氣,道,“也怪我最近盡顧着宮裡的事回來少了。”
“沒什麼大礙,明後天就該就好了。”鳳婧衣道,這個人總是這麼大驚小怪的。
蕭昱坐下,給她掖了掖蓋着的毯子問道,“瑞兒呢?”
每次回來都看到他,偶然一下不見了,還覺得怪彆扭的。
“我病着不方便帶他,這兩天沁芳帶着睡呢。”鳳婧衣道。
“天氣越來越冷了,過幾日就讓人搬到冬之館去,省得再凍出病來了。”蕭昱擔憂地說道。
宮人送了晚膳進來,擺好了過來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晚膳好了。”
“你們下去吧,不用伺候了。”蕭昱說着,起身扶着她下了榻到桌邊用膳。
平日裡,總要一邊照顧着孩子,難得有這樣兩人獨處的時光。
鳳婧衣掩脣咳了咳,看着坐在對面的人正忙着給她盛湯一時有些怔然,總是受着他的悉心照顧,自己又給了他什麼呢。
“這麼看着我做什麼?”蕭昱將盛好的湯擱到她手邊,笑語問道。
鳳婧衣回過神來收回目光,道,“只是突然間覺得,一晃我們都相識這麼多年了。”
從很多年前,她生命中就有了這個人,她從來無法去想,沒有這個人,自己這些年會是什麼樣子,或許她也根本活不到現在。
於是,也就習慣性地依靠這個人,她也就將這樣的感覺視爲愛情,以爲生活可以一直這樣簡單,許下了要與他相守一生的承諾。
可是當她真正心動過,真正品嚐過愛情的滋味,才知道什麼是愛情,它並不美好,甚至讓她痛徹心扉,可它就是深深紮根在她的心裡。
蕭昱笑意溫醇的望着她,眼底盛滿了柔情,“是啊,當年的小丫頭,一轉眼都成了我的妻子。”
鳳婧衣低眉,端起碗筷,道,“用膳吧。”
他每每這樣地看着她,她心中都忍不住生出罪惡感來,她最不該對不起的人,她卻做了最對不起他的事。
兩人用了晚膳,因着不放心瑞瑞,特意到沁芳那裡去看了看,過去見小傢伙已經睡下了,這才安心回房就寢。
蕭昱沐浴出來,看着她正坐在榻上撩着衣袖查看手臂上的傷口,幾步走近看了看道,“已經長起來了,過些日子讓太醫拿着祛疤的藥膏,應該就能好了。”
“嗯。”鳳婧衣放下衣袖,道,“不早了,睡吧。”
哪知,剛一起身,蕭昱卻直接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嚇得她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我自己……”
蕭昱笑了笑,將她放到牀上,道,“這不就到了?”
鳳婧衣脫了鞋趕緊鑽進了被子裡,她知道這是夫妻之間該有的親密,她也一次又一次讓自己努力去適應,可是每每想過,可真到他靠近之時,心裡總還是忍不住緊張害怕,甚至抗拒。
蕭昱慢悠悠地躺下牀,側躺着望着裝睡的人,“阿婧?”
鳳婧衣睜眼看着他,“什麼事?”
他笑了笑,低頭吮住她的脣,輾轉品嚐着脣間的甜美。
鳳婧衣微微皺起眉,正內心掙扎着要怎麼辦,他卻放開了她,低頭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然後安安靜靜地在她邊上躺下了下來,讓她也不由一愣。
蕭昱笑了笑,將她的頭按進懷裡,道,“睡吧。”
成親近一年時間,他們都未有過真正的肌膚之親,天知道他是忍得有多辛苦。
只是,他不想太過爲難她,只能一點一點讓她慢慢適應接受他們之間的親密,不想一下子嚇壞了她。
鳳婧衣沉默地靠在他的懷中,黑暗中忍不住出聲問道,“蕭昱,與我成親,你後悔嗎?”
對於他,她從來沒有做到一個妻子應該做到的。
“說什麼傻話。”蕭昱輕撫着她的背脊,笑着道。
“我……”
“睡吧。”蕭昱溫聲打斷了她的話。
次日,她再醒來的時候,蕭昱已經離開進宮去了。
休養了幾日,風寒也漸好了,她喂着瑞瑞用午膳,道,“吃飽了,我們去曬太陽,好不好?”
小傢伙吃嚥下嘴裡的食物,笑着直點頭,很是高興的樣子。
安順進了門,行了禮道,“太子妃娘娘,陛下派了人過來,說是來見你的。”
鳳婧衣微怔,起身道,“沁芳,你喂瑞瑞吃完,我去看看。”
“人已經在前廳了。”安順道。
“嗯。”
來人一見她進來,連忙施禮道,“奴才崔英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公公免禮。”鳳婧衣淡笑道,當年崔英是在未央宮的,現在看來是調到了北漢王身邊了。
“陛下見今日天氣好,出宮到皇陵給皇貴妃掃墓,路過鳳凰臺便差奴才過來問問,太子妃娘娘有沒有空同去。”崔英道。
雖然只是讓人過來問問,但既然是北漢王的旨意,她又哪裡能抗旨的。
“公公稍候,我換身衣服就走。”鳳婧衣道。
“陛下說,讓太子妃把孩子也一塊兒帶過去,陛下想見見那孩子。”崔英又叮囑道。
鳳婧衣有些不解,北漢王是知道這孩子的身世的,可是讓她帶過去又想幹什麼。
“太子妃娘娘,馬車在行宮外候着,奴才在外面等着您。”崔英說着,跪了安帶着兩名宮人先行離開了。
鳳婧衣回到寢殿,瑞瑞已經吃完飯了,一看她進來伸手着小手要她抱。
“沁芳,我要跟崔公公去見皇帝陛下,你讓隱月樓的人悄悄後面跟着。”
她不想懷疑北漢王有什麼別的目的,但是嶽州之事後,她是真的怕了,不得不對任何人都有所提防。
沁芳望了她一眼,沒有多問便下去傳話了。
鳳婧衣換了身衣服,給瑞瑞穿上了外套戴上了帽子,這才抱着離開了鳳凰臺上了馬車。
馬車行了不多時,便跟北漢王的儀仗會合了。
“太子妃娘娘,陛下請你到龍輦上說話。”
鳳婧衣只得抱着孩子下了馬車,上了前方北漢王的龍輦上,禮貌地問道,“陛下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就這一把老骨頭,能好到哪裡去,過一天算一天罷了。”北漢王說着,衝着瑞瑞拍了拍手,“來,過來。”
瑞瑞望了望她,笑着走了過去,因着龍輦在行進中,一下就撲到了北漢王的懷中。
北漢王朗然失笑,雙手將他抱起掂了掂,笑道,“小傢伙長得挺結實。”
瑞瑞大約是看着他袖子上的龍紋好看,好奇地伸着小手去摸,扭頭衝着她道,“娘娘……蟲蟲……”
北漢王失笑,逗着小傢伙道,“是龍龍,不是蟲蟲。”
“蟲蟲……”小傢伙使勁兒道。
鳳婧衣無奈,說道,“昨天在園子裡看到蟲子,他大約是看着像。”
瑞瑞一路在北漢跟前玩得不亦樂乎,直到龍輦停下了,崔英從外面撩起簾子道,“陛下,到了。”
鳳婧衣先將孩子抱了下去放到地上,這才和崔英一起將北漢王給扶了下來。
北漢王沒有讓侍從跟着,只帶了她和瑞瑞兩人進了陵園,瞧着一個人走在前面的瑞瑞不由笑道,“小傢伙跑得還挺快。”
鳳婧衣跟在北漢王身側,暗自猜測着,他叫她過來,是不是要她勸着蕭昱納妃之事。
從皇陵外,到敏惠教昭皇貴妃的陵墓遠的一段距離,北漢卻走走歇歇近一個時辰才走過去,到的時候已經累得直喘氣了。
他到了墓前,擡手擦了擦墓碑上的塵埃,嘆息道,“雲蘿,怕是要不了多少日子,朕也該來陪你了。”
鳳婧衣牽着瑞瑞站在幾步之外,看着北漢王有些微微佝僂的背影有些悵然。
她想,他是深愛着蕭昱的母親的,可是身爲帝王,他又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北漢王一個人在墓前,喃喃自語道,“也不知最近朕是怎麼了,總想起你剛入宮時的樣子,想起你在花從中對朕回眸一笑的模樣,大約是真的老了,就老是懷念着過去的事。”
半晌,他轉頭衝着瑞瑞招了招手,慈愛地笑道,“來,到這裡來。”
瑞瑞鬆開了她的手,邁着小短腿就過去了。
鳳婧衣跟着走近,問道,“陛下,要回去了嗎?”
北漢王現在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出來太久。
“你應該猜得到,朕叫你來,定是有事要說的,可猜得出朕要說什麼?”北漢王笑意深深地問道。
鳳婧衣淺笑,道,“婧衣愚鈍,猜測不出。”
北漢憐愛的摸了摸瑞瑞的頭,說道,“你也看到了,朕現在這副樣子,也就只有這麼一口氣了,北漢的皇位朕終究是會傳給昱兒的,也只能傳給昱兒。”
鳳婧衣默然聽着,神色也不由沉重了幾分。
“他若是繼了帝位,北漢的皇后自然是你,他不願納妃,朕也不強求了。”他說着,深深地嘆了嘆氣,繼續說道,“按照北漢的皇族的規矩,儲君是必須有子嗣的,以保北漢江山綿延不息。”
鳳婧衣深深地沉默着,心情也愈來愈沉重。
“朕沒多少日子了,年前就打算禪位於昱兒,一旦他繼位之後,第一件大事就是要立儲。”北漢說着,望向她道,“這也是昱兒遲遲登基的原因。”
一旦他登基爲帝,必然就要立儲君,可是他現在身邊只有這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根本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何以能立爲北漢儲君。
“他不忍爲難你,你也別太過爲難他,朕沒有那麼多時間再等,他也沒有那麼多時間,難道事到臨頭,你要他將這個孩子立爲儲君嗎?”北漢王說着,眼底掠過一絲深冷的寒意,讓人不寒而慄。
“不……”鳳婧衣搖頭道。
北漢王看着邊上玩耍的孩子神色慈愛,出口的話卻鄭重而堅決,“他不願納妃,他要將這個孩子讓人帶在身邊,只要你們能蓋得住這孩子的身世,朕都懶得計較了,但是昱兒他需要一個孩子,北漢也需要一個儲君,朕的意思,你該明白。”
鳳婧衣沉吟了一會兒,道,“我明白。”
她明白,可是她要怎麼做到。
“你既然嫁給了他,做了北漢的太子妃,你的心就該放在該放的地方。”北漢王說着,拄着手杖緩步朝外走,一邊走一邊說道,“在這世上,在他心裡,沒有誰能越過你的位置,但是你總不能一直仗着他的寬容愛護,得寸近尺。”
他可以不在意北漢將來的皇后是個不清白的女子,也可以不在意她還帶着別人的孩子,可是她不能佔着北漢太子妃的位置,一顆心卻總是掛在別的地方。
“是我辜負他太多。”鳳婧衣悵然嘆息道。
“你既知道,就不要只是嘴上說說,當年藏身大夏做了大夏皇帝的寵妃都能做到,如今做爲北漢的太子妃生下一個昱兒的孩子,又能有多難。”北漢王氣憤之下,聲音有些沉冷。
鳳婧衣沒有說話,抱起瑞瑞跟着走在後面,一顆心卻百轉千回理不出頭緒來。
北漢王走着走着,停下腳步道,“還是,你還想着有朝一日,帶着這個孩子去大夏?”
“我沒有。”鳳婧衣道。
她有舍不下那個人,也有忘不了那個人,卻從未想過再回大夏。
“那樣最好。”北漢王回過頭,一邊頭,一邊說道,“從明天開始,方嬤嬤會到鳳凰臺伺候,她是昱兒母妃生前的陪嫁丫頭不是外人,朕希望在昱兒登基之前,會有你們的好消息。”
鳳婧衣抱着瑞瑞走在後面,一顆心卻七上八下怎麼也難以安寧,她知道她應該對他盡一個妻子應盡的義務,與他相伴相依,爲他孕育子嗣。
可是,她心裡卻總有一道坎怎麼也越不過去。
她明明知道自己應該愛這個人的,可是她怎麼試卻總有着夏候徹在心頭揮之不去。
就像當初,明明知道那是不該動心的人,卻又不知不覺動了心。
其實,只要她可以下定決心放下過去,放下那個人,一切都會變得很簡單,都會成爲她所想要的平靜和幸福,可是她的心裡總不知在何時豎起了一道心牆,那道牆裡面全是那個人的影子。
她懦弱,沒有敢背棄一切,放棄一切去愛他的勇氣,卻也沒有敢斬斷情絲,重新開始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