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讓宮人出去回了話,鳳景卻一直等在外面未曾離開。
直到暮色時分,蕭昱睡醒了到西暖閣來看她,沁芳在外面遇上了才說了實話。
“太子殿下,小主子來了要見主子,主子一直沒見,這會兒人還等在外面呢。”
雖然她也爲鳳景先前送走孩子的事而氣憤,可是他現在畢竟是南唐之主,主子眼下不見她,但這樣把他晾在外面也不是個事兒,還是讓鴻宣太子去跟他說吧。
蕭昱聞言眼中掠過一絲怒意,默然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砝”
說罷,轉身往別苑外去了。
鳳景看到裡面有人影出來,看清了面容上前道,“蕭大哥。”
蕭昱面上冷沉,隱現怒意,“鳳景,這一次的事,你真的做得太過火了。逶”
一想到他趕到觀音廟之時看到她的樣子,他的心就忍不住揪痛萬分,那是他從來不曾看到過的阿婧,那樣惶然而無助的阿婧。
鳳景微低着頭,沉默一會兒,擡頭道,“皇姐糊塗,難道你也糊塗,還是真想一輩子把夏候徹的孩子養在身邊?”
“你還不知錯?”蕭昱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聲音寒冽懾人。
“我知道這樣有失道義,可是我想讓阿姐和大夏的一切了斷乾淨有什麼錯,我想你們之間回到過去,沒有任何礙障橫隔之間又有什麼錯,你爲什麼還要去把孩子找回來?”鳳景眼中暗藏戾氣,振振有詞地說道。
“夠了!”蕭昱怒然打斷他的話,眸光冷冽地盯着他道,“如果你不是鳳景,不是她最疼愛的弟弟,你以爲你現在還能完好無整地站在這裡?這樣的事如果換做你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讓他再活到今天,可爲什麼偏偏要是你?”
若真是別人倒也罷了,可偏偏是這一個,是他們從小看着長大的鳳景。
鳳景有些驚震地望着他,深深吸了吸氣,繼續說道,“蕭大哥,那是夏候徹的孩子,只要這兩個孩子還在皇姐身邊,她一看到他們就會想到那個人,她就算在你身邊也會不斷再想起那個人,總一天你會徹底失去她的……”
她不想看到他的阿姐再和大夏,和夏候徹有任何瓜葛,阿姐是應該和蕭大哥在一起的。
“那也是我們之間的事,不需要你來插手幫忙。”蕭昱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鳳景,心痛卻又無奈。
他以前是多善良乖巧的孩子,現在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只是想一切都變回原來的樣子,只是不想夏候徹再擾亂這一切。”鳳景沉聲道。
“你要那麼恨夏候徹,你去找他報仇,你去對付他,就算你去把他殺了也好,我都沒話說,可是你現在的所做所爲,對付的不是夏候徹,而是你的親姐姐,這麼多年疼你愛你的親姐姐!”蕭昱氣憤之下呼吸有些不穩,痛心不已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她費盡心思光復南唐,是爲了保護你,是爲了把這一切交給你,可是你現在卻拿她爲你奪回的一切對付她,你怎麼作得出來?”
鳳景咬着脣,沉默地望着他,久久沒有言語。
“你知道那天我找到她時,她都成了什麼樣子嗎?算了,我不想再追究什麼了,等她再休養些日子,我就帶她回豐都了,既然你不是來認錯的,那也不必再來了。”蕭昱說罷,轉身回了別苑裡去。
她看到這樣的鳳景,只怕會更加痛心而已。
鳳景默然站在別苑外,望着一步一步消失在別苑內的人,緊握地拳頭咯咯作響。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蕭大哥,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正確的。
“哎,真是可惜,你一片好心,卻沒人領情。”一旁的樹後傳出聲音。
鳳景面目一沉,喝道,“什麼人?”
樹後的人緩緩踱步而出,面相有着女子的陰柔,雖是一身男裝,且說話和舉走投足都與男兒無異,但看過公子宸那樣扮男人扮得登峰造極的,眼前這一個便可一眼辯出是女子所扮。
“皇家重地,你藏身在此到底有何目的?”
那人笑了笑,側頭望了望別苑,道,“我跟着皇上你來的。”
“跟着朕?”鳳景冷冷一哼。
“應該說,我是特地來找你的,一個月前就來了。”那人笑意高深地說道。
鳳景冷冷瞥了一眼,道,“朕可不記得認識你。”
“你認不認識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有同一個仇人,是一條船上的人。”那人說着,眼底隱現恨意和鋒芒。
鳳景眸光一沉,望向對方卻沒有開口追問,等着他自己說下去。
“我和你一樣被夏候徹害得家破人亡,可是他一國之君太難對付了,我原是想投靠北漢一起對付大夏的,得知鴻宣太子已與南唐長公主成婚,所以先來了南唐,原本是想見你皇姐的,不過現在看來她似乎對不想再對付大夏了。”那人說着望向典雅秀麗的別苑,黑暗中一雙眼睛卻陰冷如毒蛇一般。
鳳景聽到他一番話,不由暗自嘆了嘆氣。
“你皇姐的孩子,是大夏皇帝的子嗣吧!”那人說道。
鳳景眸光一厲,殺意蕩然,“看來你知道的挺多,通常知道太多的不該知道的事的人,就不該留存於世。”
雖然皇姐確實是生下了大夏皇帝的孩子,但這樣的事讓外人知道了,只會掀起軒然大波。
憑這一點,他不該留這個人,可是他既然能知道這些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且又是與他一樣想對付夏候徹,若是能爲自己所用……
“我也是剛剛纔聽到而已。”那人坦然說道。
不過,卻不是剛剛纔知道,只是剛剛纔肯定而已。
鳳景目光冷冽的望着黑暗中的人,似是在思量着要不要殺了他,掩蓋那兩個孩子的身世之秘。
“你現在在想殺我?”那人輕笑問道。
“你有該死的理由。”鳳景毫不避諱地說道。
“可我也有讓你留下的我性命的理由。”那人含笑說道,並未將他的威脅放在眼中。
“你可知道,只要我一聲令下,那邊的侍衛,以及別苑裡的人,皆可以置你於死地。”鳳景冷聲道。
“如果皇上真要殺我,也不會跟我說這麼多了。”那人笑語道。
鳳景目光陰鷙地望着說話的人,這個人確實猜到了他的心思,他還不想殺他,他還想留下他一起對付他的仇敵。
“如果我是你,絕不會在那個時候送走孩子。”那人望向別苑,似笑非笑地說道。
鳳景目光一寒,冷言道,“你知道什麼?”
“那個時候送走孩子,你傷害的只是你皇姐一個,根本對夏候徹起不了任何作用,如果等待時機,好好利用這兩個孩子,就能讓你皇姐徹底與他反目,情斷義絕。”那人說着,笑意狠厲得駭人。
“此話當真?”鳳景眸子微眯,沉聲問道“這麼做,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你想讓你皇姐與大夏了斷,我想對付夏候徹,只要方法得當,自然可以一箭雙鵰,你我各取所需。”那人說道。
鳳景望着那人成竹在胸的神色,思量道:有了這兩個孩子,皇姐無論如何是對孩子的親生父親下不了手的,蕭大哥對皇姐太過心軟定也會依了她的,他要再對付夏候徹,不能再依靠他們了。
“對付夏候徹可以,但如果你將主意打到我皇姐和蕭大哥他們身上,朕絕不會饒過你。”鳳景冷言道。
“那是自然,我的目標只是要對付夏候徹而已。”那人說道。
鳳景沉吟了半晌,轉身準備別苑外,一邊走一邊問道,“既然如此,你可以暫且留在金陵,叫什麼?”
“我姓傅。”那人輕然一笑道。
鳳景取過自己身上的玉佩,扔過去道,“傅先生,此後你可以憑此物到宮中見朕,但此事我不希望有別的人知道。”
“那是自然。”傅先生道。
鳳景接過侍衛遞來的繮繩,上馬帶着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傅先生握着玉佩,回身望向夜色中燈火通明的別苑,黑暗中冷然一笑,“鳳婧衣,你做夢也沒想到,我會在這裡吧!”
來日方長,你我總有再見面的時候。
別苑內,暖閣內燈火融融。
大約是下午睡飽了,兩個小傢伙都醒着了,沁芳先前特地讓人做了一個大的搖籃,將兄弟兩個放在裡面正好,瑞兒眼睛滴溜溜地亂看,大約是看到了不遠處的燈火,小嘴咧着咯咯笑出了聲音,聲音很小鳳婧衣卻聽得清楚。
“沁芳,沁芳你看,他笑了。”鳳婧衣看直了眼,欣喜地叫道。
沁芳正在收進來的嬰兒衣服,聽到聲音扭頭看了看,搖籃裡小圓臉的小傢伙果真是咧着嘴在笑。
鳳婧衣望向安安靜靜躺着的熙熙不由逗道,“熙熙,弟弟會笑了,你什麼時候會笑啊?”
這兄弟兩個一個好靜,一個好動,實在是惹人喜愛得不行。
“什麼事這麼高興?”蕭昱掀簾進來,聽到聲音笑着問道。
鳳婧衣擡頭望了望他,道,“是孩子剛纔笑了。”
蕭昱聞言幾步走近,蹲在邊上瞧着搖籃裡的兄弟兩個,瑞兒看着燈火的方向,咧着嘴又咯咯地笑出聲。
“他在樂什麼?”
鳳婧衣笑了笑,道,“現在還看不了多少東西,估計就是看着那裡有亮的東西,覺得好玩吧。”
相較於好動的瑞兒,她更擔憂安靜乖巧的熙熙,不時會查看一下有沒有發燒,身體有沒有異樣,唯恐自己一個不注意,連他生病了都不知道。
沁芳收拾好東西,起身行了一禮道,“太子殿下,主子,奴婢下去準備晚膳了。”
“嗯。”鳳婧衣點了點頭。
蕭昱伸手拉了拉瑞兒肉肉的小拳頭,笑語道,“還真是個小胖子。”
鳳婧衣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剛纔出去見了小景,這會兒他應該回去了。”蕭昱如實說道。
這三年改變了很多事,也改變了鳳景,他沒有想到他的想法會變得那樣偏執的可怕。
“嗯。”鳳婧衣淡淡應了應聲,沒有多加詢問。
蕭昱側頭望了望她,沉吟了一會兒說道,“等你再休息一段,我們就回豐都吧。”
原以爲讓她留在南唐是好事,現在看來也未必是好事。
鳳景並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也許他有他的原因,但她不該把矛頭指向她。
他只怕還會有第二回,所以斷然不能再把他們母子三個留在這裡了。
鳳婧衣沉默了一陣,道,“好。”
蕭昱伸手拉住她的手,眉眼間洋溢起笑意,溫柔得令人沉迷。
“熙熙身體不好,我已經通知了青湮,她這幾日就會來,我想讓她把熙熙帶去金花谷照顧一年,等他的身體好些了,我再接他回來。”鳳婧衣伸撫輕撫着安靜乖巧的熙熙,低聲說道。
“我也正有此想法,這些太醫醫術總歸沒有淳于越精通,金花谷的藥材也齊全名貴,讓孩子過去好好調養一段也好,只是還這麼小,就要送去那裡,怕你捨不得。”蕭昱道。
經此一事,好不容易纔將兩個孩子找回來,這才帶在身邊一個月又要分離,她必中必然是不捨的。
“只要他身體狀況能好些,以後少受些病痛之苦,就足夠了。”鳳婧衣道。
她固然想把熙熙也留在身邊,可她更希望他平安健康長大,自己一個人照顧他們兄弟兩個,稍有疏乎讓他有個病痛什麼的,她才更會痛心。
“來日方長,等你身體好些了,得了空兒,再去金花谷看看他也可以。”蕭昱笑着說道。
鳳婧衣側頭望着他,抿脣沉默了半晌,道,“謝謝。”
謝謝你幫我找回了孩子,謝謝你讓我把兩個孩子留在身邊養育,這任何一件事,對一般男子來講,都是莫大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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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更懂他這一切的一切,背後所承載的深情。
“你我之間,又何需言謝。”蕭昱說着,握緊了她的手。
自己的妻子,生下了別人的孩子,他真的不嫉妒嗎?
不,他嫉妒,他發瘋一樣的嫉妒。
可是,他的嫉妒只能藏在心裡,他只能等着她放下那個人,放下過去的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等着,守着,唯恐任何一句話,一件事,會讓自己再度永遠地錯失她。
也許她一時放不下夏候徹,也許很多時候她看到這兩個孩子會想起那個人,可是她在他身邊,她現在是他的妻,這些就足夠了。
比起如今已經失去她的夏候徹,他已經很幸運了。
然而,嫉妒的種子一旦紮了根,總有一日是會讓人生出心魔的。
他本以爲,所有的一切會這樣一直過下去,她和那個人天涯相隔,永世不會再相見。
卻不想,情之一字,斬不斷,理還亂,有些人和事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之後,鳳景每天下午會到別苑外,鳳婧衣自始至終也沒有出去見他一面。
鳳景總說是她變了,她卻覺得是他變了,漸漸地她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他變了,還是他變了,但她知道現在的鳳景,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跟在自己身邊相依爲命的弟弟了。
蕭昱知道她的心中的痛心,並沒有勸她去見,自己也再沒有出去見他。
——
姓傅的是誰,你們這些機智的孩子,一定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