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身在金陵的鳳婧衣接到了公子宸的消息,信上沒有說明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只是報了平安,說辦完事會回來。
之後,每隔一段時間會接到些消息,但她從來沒有透露她自己在什麼地方,和什麼人在一起禾。
墨嫣隨着送信的人追查,也是幾番毫無線索。
夏去秋來,鳳婧衣懷胎近八個月的時候,蕭昱又一次從豐都回到了金陵,她已然是大腹便便的樣子,整個人行動都顯得笨拙無比。
好在最近孩子夜裡不怎麼鬧騰了,她也能安安心心的休息了,一大早剛起來,沁芳便進來道,“太子殿下回來了。妲”
鳳婧衣原本在用早膳,扶着肚子起來了,剛出了殿門便看到一身風塵僕僕的人過來了,眉眼間的的笑意在晨光中顯得溫潤動人。
“怎麼沒說一聲就回來了?”
蕭昱含笑快步走近,扶住她道,“臨時想到就動身回來了。”
一邊說着,一邊扶着她進了門。
“前些天寫信不是還說很忙,這會兒倒跑回來了,你這太子當得也太不稱職了。”鳳婧衣笑語道。
“你身懷有孕,我本該是陪在你身邊的,只是朝中事太多,只能這樣偶爾來了,好在這傢伙快出來了,等過了年咱們就能回豐都了。”蕭昱說着,輕輕撫了撫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鳳婧衣笑了笑,沒有言語。
“我給你和孩子帶了些東西回來,你看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蕭昱說着,轉身讓身後的侍衛將箱子擡了進來。
鳳婧衣有些詫異地望着他的側臉,久久地沉默着。
蕭昱從箱子裡拿了件銀色鬥蓬,道,“這是先前圍獵之時,追了好遠打到的銀狐,我讓宮人趕製成鬥蓬了,冬日裡你正好能穿。”
“很漂亮。”鳳婧衣笑了笑,接過遞給了沁芳讓她收起來。
“這是給孩子的帽子,襁褓,不知道生出來會是男孩女孩就讓人都做了。”蕭昱拿出一件,給她瞧了瞧,笑語道,“竟然只有這麼小。”
鳳婧衣將東西拿在手裡怔怔地瞧着他的側臉,他們都知道這個孩子的身世,所以很多時候他回來,她也從來不會說起這個孩子的事,不曾想到他還悉心爲孩子準備這些東西。
“因着要回去的,所以就沒全帶過來,大多留在了豐都,等回去了也就能用得着了。”蕭昱道。
“好。”鳳婧衣點了點頭。
蕭昱扶着她坐下,自己方纔跟着坐下,道,“沁芳你帶人把東西放進去收好吧。”
鳳婧衣讓客人再備了一副碗筷,道,“先用早膳吧。”
蕭昱望了望門外,道,“進來。”
說罷,外面身着常服的一男一女兩進來了。
“林大夫是北漢宮裡的老太醫了,方嬤嬤也是給人接生過很多回的,雖然你這宮裡也有,但我總還是有些放心不下,讓他們在這裡伺候着總不是什麼壞事。”蕭昱道。
他每每想起之前淳于越他們說的一番話都驚出一身冷汗,她之前身體沒有調養好便有了這個孩子,先前又動了胎氣,只怕生產的時候少不得會受些苦頭。
鳳婧衣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也好。”
雖然對於他的安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千里迢迢把人帶來了,她怎麼好拒絕再讓人給帶回去,他找來自然也是醫術過人的,應當比起南唐這些新招入宮的太醫要好些,留下總沒有什麼壞處。
“這一次準備待多久?”
蕭昱聽了失笑,佯裝不高興的樣子道,“我回回一到了,你就問這話,這麼巴不得我回去?”
“我是怕你在這裡耽誤太久了,北漢朝中會有事。”鳳婧衣道。
“放心吧,我有分寸。”蕭昱認真道。
雖然他更想多些日子和她長相廝守,但朝中政事也是不能荒廢的,如果他保不住北漢,又有何能力保護她和南唐,又有何能力讓她不再被夏候徹所奪走。
兩人一道用了早膳,蕭昱連日趕路便去沐浴換衣了,鳳婧衣一個人坐在榻上,看着右邊肚子鼓起來一塊,知道肚子裡那傢伙吃飽喝足了也開始活動起來了。
最近胎動次數比以往多了些,太醫說是因爲孩子長大了,覺得在裡面擁擠了所以會動得多些,只是月份越大了,有時候動得力氣也大了,偶爾一腳踢到她還真是疼得不行。
雖然有時候被他折騰很累,甚至有些氣,不過多數時候還是讓她驚喜和幸福。
蕭昱從浴房出來,看她一個人低眉坐在榻上溫柔含笑的撫着肚子,低聲說着話,“小傢伙,再忍忍,過兩個月出來了就不擠了。”
他怔然地站在帷帳邊上,這一幕讓他嚮往,他嚮往那個孩子能是他的孩子。
可是,他更心痛,因爲那不是他的孩子,雖然他一再說着可以視爲親生,他怎麼可能將夏候徹的孩子當作是自己的孩子。
她這麼喜愛着這個孩子,又怎麼可能真的放下了孩子的親生父親?
這大半年以來,她是回來了,她也嫁了他,可是明明她就在自己身邊,他卻總覺得她遠,遠得讓他抓不住。
她的人回來了,她的心又遺落在了何處?
半晌,他深深呼吸,平靜地走了過去,“孩子又淘氣了?”
鳳婧衣擡頭望了望他,眼中還有來不及收斂的喜悅之情,只是應了應聲,“嗯。”
蕭昱坐到邊上,看着她手摸着的地方,道,“這是?”
“這是他的腳丫子,剛剛踢到了這裡。”鳳婧衣道。
蕭昱望了望她,伸手摸了摸,看着那鼓起了一塊兒緩緩消了下去,不由失笑,“你說他在裡面幹什麼,又是揮拳又是踢腿的。”
鳳婧衣低眉淺笑,道,“最近都這樣,一吃過飯就鬧騰起來了,太醫說下個月開始就會好些了。”
第一個孩子,在她還不曾發覺之時便已經離開了她,她也根本不曾真切體會身爲人母是何感覺。
這第二個孩子,在她肚子裡一點點長大,慢慢開始有了胎動,越來越多的讓她感覺到他的生命與活力。
曾經她很不能理解,母親爲什麼要執意生下沒有父親關愛的她,現在她自己真正做了母親,才真正體會到那種心境。
“辛苦你了。”蕭昱伸手拉住她的手心疼地說道。
也許,這句話應該有夏候徹來說,不過想來他這輩子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鳳婧衣默然笑了笑,之後便是無聲地沉默。
蕭昱到金陵一連數日,鳳景都沒到飛鳳閣來過,他覺着有些奇怪,便向沁芳打聽了一番,才知曉還是因爲先前那事鬧着彆扭。
暮色降臨,他陪着鳳婧衣遊園花園回到飛鳳閣,將她送回了寢殿,看着沁芳開始準備晚膳了,便道,“這幾日也沒見到鳳景,我去看看他。”
鳳婧衣點了點頭,“好。”
蕭昱囑咐了宮人照看着,便自己一人去了勤政殿,鳳景身邊的宮都是見過他,便也沒怎麼攔着他便讓他進去了。
鳳景看完摺子揉了揉微疼的眉心,擡頭正準備叫宮人卻看到一身素衫的蕭昱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裡,“蕭大哥?”
蕭昱走近,掃了一眼桌上已經批完的摺子,道,“都忙完了?”
“嗯。”鳳景道。
“沒什麼事了,就去飛鳳閣那邊一起用晚膳吧。”蕭昱道。
鳳景抿了抿脣,道,“我還有其它的事,就不過去了,你陪皇姐用吧。”
“你以前可是最粘着你姐的,現在長大了,就不待見了?”蕭昱挑眉道。
“不是!”鳳景急忙說道。
他只是一看到現在的皇姐,就想到她肚子裡那個不該存在的孩子。
蕭昱一把拉着他,道,“既然不是,那就過去。”
“蕭大哥,我……”
“現在她在南唐宮裡你還不見他,再過上幾個月,我把她帶回北漢了,你想見還見不着了呢。”蕭昱道。
鳳景拗不過他,只得答應了下來,“好吧,我去。”
“這才聽話。”蕭昱朗然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兩人出了勤政殿,天色已經黑了。
鳳景一路沉默了好久,突地出聲問道,“蕭大哥,皇姐的孩子……你準備怎麼辦?”
“什麼意思?”蕭昱側頭望了望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卻沒有追問。
“那孩子,到底身上流得是夏候的血,你若是帶回去了,一旦被人知曉揭露出來了,你在朝中也會處境艱難。”鳳景認真地說道。
如果沒有那個孩子,現在的一切都會很好。
“可他也是你皇姐的骨肉,沒有哪個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蕭昱道。
鳳景咬了咬牙,道,“可是這個孩子在一天,皇姐就一天跟大夏皇帝還有斬不斷的孽緣,難道你真要把那個孩子養在身邊?”
“鳳景?”蕭昱停下腳步,擰眉望向燈影眉眼間隱現厲色的少年。
“蕭大哥,你和皇姐將來也會有你們的孩子,這個孩子……”
“鳳景!”蕭昱沉聲打斷他的話,鄭重說道,“小景,別做讓你姐傷心的事。”
“我……”
蕭昱嘆了嘆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口的話鄭重而認真,“鳳景,這世上誰都可以傷她害她,只有你和我不可以,知道嗎?”
她拼盡一切回到南唐,回到他們身邊,他們卻要背棄她,傷害她,那對她而言太過殘忍了。
這三年以來,她已經受了太多苦了,所以即便那個孩子於他而言時時刻刻都如刺在心,他也不想做出讓他傷心痛過的事。
鳳景咬了咬脣,回道,”我知道了。”
“好了,走吧,你皇姐還等着我們過去用晚膳呢。”蕭昱臉上揚起笑意,催促道。
“嗯。”
“我讓你後姐現在還留在南唐,是想你們姐弟多點相聚的時間,你再這麼不識好歹,我可就真的早早把她帶走了。”蕭昱一邊走一邊道。
“我知道了。”鳳景低聲囁嚅道。
飛鳳閣,鳳婧衣聽到外面的請安聲,想來是蕭昱從勤政殿回來了,一擡眼看着跟在他身後進來的人不由愣了愣。
算起來,鳳景已有整整兩個月沒有來看過她了。
“皇姐。”鳳景喚了她道。
鳳婧衣半晌回過神來,應了聲,“嗯。”
蕭昱將他按着坐下,倒了杯茶遞給他,道,“當了皇帝了,大忙人,還得我親自去給你接駕才肯過來。”
“沒有,我是真的很忙。”鳳景瞄了眼鳳婧衣的神色,捧着茶杯低聲道。
鳳婧衣朝一旁的宮人道,“看看沁芳晚膳好了沒有,就說皇上過來了,讓她加幾個菜。”
至於鳳景愛吃什麼,沁芳也知道該準備什麼。
“蕭大哥這次準備在金陵待多久?”鳳景問道。
蕭昱聽了皺了皺眉,道,“現在還叫我蕭大哥?你要什麼時候才能改了口。”
鳳景愣了愣,望了望鳳婧衣,這才笑着改口道,“姐夫。”
蕭昱滿意地笑了笑,方纔回道,“再待十來天就回去了,儘快處理完國內的事情趕在孩子出生前回來,等你姐坐完月子再一起回去。”
這樣兩地奔波,在北漢的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膽,生怕自己不在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可是來了這裡卻又有些放不下朝中政事,等孩子出生了回去了,他便也能安心了。
“不是說明年春天再回去嗎?”鳳婧衣道。
雖然是避免不了的,可是自己帶着這個孩子跟他回去,他雖然不說什麼,她卻心裡怎麼也放鬆不下來。
“北寧城和白璧關的戰事越來越緊張,國內也有冥王教的分壇出現,等你皇姐和孩子回去了,我也能安心處理這些事情,以免顧此失彼。”蕭昱坦言道。
鳳婧衣望了他一眼,前幾日她也向他問過冥王教的事,只是他說此事是他父皇派人在追查,他知道的並沒有多少。
如此看來,也只有到了北漢,才能追查到更多的事來,早日發現他們到底是何目的。
“要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儘管說。”鳳景道。
蕭昱笑了笑,道,“你顧好南唐,我們就放心了。”
雖然大夏暫時沒有再針對南唐出兵,但難保以後不會,他們夫妻二人也不可能護着他一輩子,總需要他自己能支撐起南唐。
“嗯。”鳳景重重地點了點頭,只是看着坐在對面的皇姐,心中不由一陣沉鬱。
雖然皇姐他們表面上還是以前一樣,可是他幾乎再也不曾從她的眼中看到對於蕭大哥的情意,而這樣的改變都來自她腹中的這個孩子,以及孩子的親生父親。
一頓晚膳倒也吃得熱鬧,直到夜深了他才從飛鳳閣告辭離開。
之後,每天夜裡他都會趕到飛鳳閣同他們一起用晚膳,直到十天之後蕭昱離開南唐,他帶人親自將他送出了宮。
“好好照顧你皇姐,我會盡快趕在臨盆之前回來。”蕭昱上了馬,叮囑道。
“我知道,日子到了我會提前通知你的。”鳳景道。
蕭昱點了點頭,帶着人策馬而去。
可是,他不曾料到,當他再回來之時,隨着那個孩子的出生,他們之間一直粉飾的太平也終於開始崩裂,漸漸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