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人送黑髮人,喪女之痛讓太后這一病不輕,皇后和靳氏姐妹都輪番到永壽宮侍疾,其它宮嬪也都先後前去探望。
鳳婧衣原本也想去和大家一起去永壽宮看望一下,皇后卻婉轉阻止了她,想來是怕她再去了把太后給氣出個好歹來。
於是,她便也就樂得清閒了。
午後去皇極殿送了點心,夏候徹收了東西卻忙着無暇見她,她只好打道回素雪園去自己打發時間。
半路,卻遇到了靳老夫人身邊的鏡心,瞧見她便上前行了一禮,“奴婢給鈺容華娘娘請安。攴”
鳳婧衣讓沁芳將人扶起,問道,“老夫人進宮了?”
鏡心點了點頭,應道,“老夫人聽聞太后病重,特地入宮來探望,正準備出宮回府,走得有些累了,在前面亭子裡歇腳呢。”
“菩提寺一別,我也許多未見老夫人,可否帶我過去見見?”鳳婧衣笑問遐。
從永壽宮出宮有更近的路,靳老夫人偏繞着走了這一條,在她回素雪園的路上歇着,這不是明顯在等着她嘛。
“娘娘這邊請。”鏡心說着,前方領路道。
鳳婧衣跟着走了沒多遠,便看到了坐在朱亭之中滿頭白髮的靳老夫人,如影隨行的幾名護衛在亭外恭敬站着。
靳老夫人看到鏡心帶着過來的人,一向威嚴有加的面上多了幾分笑意。
“老夫人多日不見,身體可還好?”鳳婧衣進了亭中坐下,笑語問道。
“好着呢。”靳老夫人說着,朝鏡心微微擡了擡手。
鏡心立即帶着護衛們走開了,鳳婧衣知道她是有要事相商,便道,“沁芳你到前面等我。”
雖然沁芳也是自己人,但她一向膽小,有些事還是讓她少參與的好,省得她胡思亂想,白白擔心。
靳老夫人含笑望了她半晌,說道,“靖縭公主這件事,你做的很漂亮。”
“老夫人說笑了,靖縭公主的事與我這個深宮妃嬪又有什麼關係?”鳳婧衣微震,不動聲色地說道。
靳老夫人深深一笑,道,“丫頭,有些事,你瞞得了別人的眼睛,瞞不過我這老太婆,這宮裡候府這麼多年什麼樣的伎倆老身沒見過。”
鳳婧衣抿了抿脣,雖不知她是如何得知,但明顯已經是瞞不過她的了,索性便也不再辯駁了。
只是,算起來死的靖縭公主也是她的外孫女,她倒平靜得跟個沒事人似的。
“你與老身的目標都是一樣的,所以你做什麼,老太婆也不會從中破壞。”靳老夫人面上笑意慈祥,雖已年邁,說話的聲音卻還是鏗鏘有力,“她現在沒有證據,但這筆帳仍舊會算到你的頭上,你若是再這樣被動下去,路只會越來越難走。”
鳳婧衣手指輕輕敲着石桌,淡笑問道,“還請老夫人請一條明路。”
“先發制人。”靳老夫人說着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卷軸放到她手邊,道,“這些都是靳家人和靳太后一派的人多年來揹着朝廷做的事,我想你會用得着它。”
“靳家人問了罪,老夫人你……”鳳婧衣欲言又止,靳家的人一一倒下了,那定國候府也會漸漸沒落下去,她就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靳老夫人側頭望向百花凋零的花園,冷笑哼道,“當年老身那麼求他們救我的女兒,沒有一個人伸以援手,還險些將我殺之滅口掩蓋一切,他們只需要一個當上大夏皇后的靳家女兒,是不是我的女兒都不重要,我的女兒是死是活對他們也沒有那麼重要,所以現在……他們是死是活對我又有什麼重要。”
她這一把年紀了,活到今日就是要等到靳太后倒下的那一天,哪還有心思去顧忌那些冷血無情的靳家人。
鳳婧衣看着眼前滿臉滄桑的老人暗自揪心,伸手撫上滿是皺紋的手道,“你既將這些東西交給我,我必然讓它們用到。”
這麼多年,這個人一直在爲母妃報仇而努力,如今這個仇也該由她親手來了結。
靳老夫人聞言望着眼前的人,眼中泛起微微的淚光,“我相信,你會做的很好。”
鳳婧衣淡然而笑,這些東西在靳老夫人手裡,但她卻是不能用的,她出自靳家再做出陷害靳家的事,難免讓人難以相信。
“但是,僅僅這些是遠遠不夠的。”靳老夫人說着嘆息道。
“事在人爲,總會有出路。”鳳婧衣道。
靳老夫人聞言點了點頭,微微傾身低語道,“還有一件事,你也許知道了會有用處。”
鳳婧衣望了望周圍,方纔問道,“何事?”
“先皇之死。”靳老夫人低着聲音,字字沉重地說道。
“你是說……”鳳婧衣驚震不已經地望向說話的人。
“先皇在世之時,宮中寵幸的女子總是有幾分像着婉清的,尤其是長春宮的那一個。”靳老夫人長長地嘆了嘆氣,繼續說道,“世人都以爲先皇是因爲大皇子的死氣急攻心駕崩的,其實,早在婉清死訊傳回盛京之時,他已經一病不起了,之後暗中召見老身派了人給我去追查婉清的死,可是回報消息的人入宮之後的第二天,就傳出了先皇中風的消息,而靳毓容卻留在了皇極殿侍疾,再之後大皇子死在南唐的消息傳回宮中,先皇便駕崩了。”
鳳婧衣聞言擰眉思量,先皇剛剛得知了靳太后派人暗殺母妃的事就中風了,這實在是太巧合了。
“我之後也暗中追查過,可那時候我在宮中並沒有多少可信的,而之前侍奉在先皇身邊的人也接連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我救了一個曾經在皇極殿侍奉的宮女,她死前告訴我,皇上不是中風,是中毒。”靳老夫人說着望向她,說道,“只是這麼多年了,我也沒查到一絲證據證明先皇的死與她有關。”
鳳婧衣抿脣,敲擊着桌面的手指一停,說道,“不,我們還有最後一個證人。”
“誰?”靳老夫人眸光一沉,追問道。
“靳太后。”鳳婧衣神秘地笑了笑,說道。
靳老夫人不解其意,“她?”
“對,她就是最後一個證人。”鳳婧衣道。
靳老夫人望着她別有深意的笑容,似是明白了什麼,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既有了打算,老身便靜候你的佳音了。”
鳳婧衣抿脣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她。
靳老夫人扶着桌子起身,走了幾步又想到了什麼,回頭道,“記得提防些傅家的女兒。”
鳳婧衣聞言一愣,方纔想起她指的是皇貴妃傅錦凰。
“有時候,靜靜盯着你的敵人遠比叫囂的敵人還要可怕,因爲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撲上來給你致命一擊。”靳老夫人意有所指地叮嚀道。
“多謝老夫人提醒,我會記得。”鳳婧衣道。
靳老夫人含笑點了點頭,拄着柺杖離開了。
鏡心過來拿老夫人落下的鬥蓬,望了望她說道,“老夫人這兩年身體愈發不好了,大夫說只怕過不了明年春天了,容華娘娘若是有心,便替她了了這最後一樁心願吧。”
鳳婧衣聞言一震,快步追出了幾步,“老夫人!”
靳老夫人聞言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她,笑道,“怎麼了?”
鳳婧衣張了張嘴,想喚她一聲外祖母,卻哽咽了半晌道,“您老要保重身體!”
靳老夫人笑了笑,道,“放心吧,這把老骨頭還硬朗着呢。”
說罷,拄着龍頭拐沿着長長走廊離開了。
鳳婧衣望着靳老夫人一行消失在長廊盡頭,心頭百味雜陳。
外祖母,婧衣鳳景不能承歡膝下,不能爲你養老送終,不能與你相認……
你這最後的心願,便由我來替你完成吧!
“主子……”沁芳過來見她望着靳老夫人離開的方向眼含淚意,不由擔憂喚道。
鳳婧衣回過神來,嘆道,“走吧。”
二十年來,她與母妃鳳景在南唐固然生活艱難,但總算還相依在一起,可是這二十年來這個孤獨的老人卻只能依靠着仇恨支撐着度日,明裡暗裡與靳太后鬥了二十年。
等到大仇得到,若能與她相認,她和鳳景便帶她回南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回了素雪園,她在書桌靜坐了大半個時辰,方纔提筆寫了兩封信交給沁芳道,“這一個設法交給公子宸,這一個讓她轉交給青湮。”
“青湮?”沁芳不解,這個時候找她做什麼。
“靳老夫人身體不太好,等青湮傷勢好些了,讓她務必請淳于越暗中去一趟定國候府給老夫人看看。”她如今能做的,也唯有這些了。
“我知道了。”
沁芳收好信退下了,鳳婧衣一個人坐在書案前,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照在她的身上,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天黑孫平過來通知,夏候徹又翻了她的牌子。
上一次翻她牌子,已經是五天前的事了。
雖然這五天內,他也忙着沒顧上翻別人的牌子。
沁芳送走了孫平便連忙帶着人去張羅晚膳,鳳婧衣一個人留在屋內百無聊賴地看書,昨日未看完的半卷看完了,便又在屋子裡找先前擱下的另一本。
可是,東西一向都是沁芳收拾的,她這會又不好去廚房叫她過來,便自己去書架找,好不容易搭着凳子從書架頂上把書拿了下來,卻不慎碰倒了邊上一個盒子,她伸去接卻只抓住了盒蓋。
夜風穿窗而入,盒內的東西隨風而起,漫天的紅葉飄搖……
她一時怔然地站在凳子上忘了下來,這是先前秋獵在紅葉湖被他送了一大把的樹葉子,帶回了圍場便讓沁芳收了起來,沒想到是放在了這裡。
半晌,她從凳子上下來,擱下手中的書拿起掉在地上的紙盒子,將散落一屋子的紅葉一片一片拾起來重新裝回盒子裡,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把散在各處的葉子都給撿了回來,疲憊不堪地坐回榻上,再也沒有什麼心情看書了。
鳳婧衣低頭拿起一片盒子裡的紅葉,時日久了葉子已經乾枯,輕輕一捏便碎了,她嘲弄地笑了笑,“相思嗎?”
紅葉也會枯,何來寄相思。
正愣神着,外面傳來孫平的聲音,“皇上駕到——”
鳳婧衣連忙回過神來,將盒子蓋好起身,外面的人已經進了屋內。
“皇上萬安。”她規矩地行了禮。
夏候徹擡了擡手,在暖榻坐下,“起吧。”
“謝皇上。”鳳婧衣起身,上前去接過了沁芳沏好送進來的茶。
夏候徹坐在榻上瞥了一眼,還來不及蓋好的盒子,伸手挑了挑蓋子瞧見裡面一盒子的紅葉,目光不由一震,隨後抿着薄脣將盒子又蓋好了。
鳳婧衣將茶遞過來,連忙將那盒子收起放回到了書架上,似是怕他看到了裡面的東西一樣。
夏候徹抿了口茶,隨口問道,“什麼東西?”
“哦,一些舊的字帖而已。”鳳婧衣道。
夏候徹望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說謊,也沒有拆穿。
沁芳帶着人很快傳了晚膳,鳳婧衣兩人入座,飯桌上又是相對無言的沉默。
“下午見着靳老夫人了?”夏候徹問道。
“嗯,雖然青湮不在了,但還是該謝謝她之前收留了她在候府。”鳳婧衣如實說道。
夏候徹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多加追問了。
孫平看着兩人還是相對無言,不由暗自嘆了嘆氣,這到底要到鬧到什麼時候去。
下午人家鈺容華到皇極殿送點心,自個兒說了不見,結果他前腳出去傳了話讓人回去,後腳回到書房內就瞧見說不見的人又站在窗前瞧着人家背影。
用了晚膳,夏候徹一如往常自己沐浴去了,鳳婧衣尋了睡袍給他送進去,正準備出去之時,坐在池子裡背對着她的人又出聲道,“素素,過來。”
她抿了抿脣,走近在池子邊上跪坐下來,伸手給他按了按肩頸。
夏候徹伸手握住她的手,問道,“怨朕嗎?”
“皇上怨素素嗎?”鳳婧衣反問道。
夏候徹沉默,沒有回答。
他怨她,怨她竟爲了上官邑那樣對她以死相求。
可是,將心比心,蘭軒一再加害於她,自己又何嘗委屈她而護着蘭軒。
也只有如今,他才真正體會到,自己護着蘭軒之時,她是什麼樣的心境。
“朕也該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夏候徹道。
鳳婧衣宛然輕笑,“爲什麼?”
“朕總說你受了委屈,卻不知道那委屈是何滋味。”夏候徹嘆了嘆氣,捏了捏她的手,道,“最近朝上朝下的事情太多了,上官邑還活着,南唐長公主的行蹤一籌莫展,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朕不能不費心提防。”
鳳婧衣沉默,後背禁不出生出一股涼意。
“所以,最近沒太多時間陪你了。”夏候徹道。
“皇上應當以國事爲重。”她道。
可是,夏候徹冷落她僅僅是因爲南寧城的是嗎?
她想,並不盡然。
上官邑的出現讓他開始警覺,他開始在暗中調查每一個投降大夏的南唐臣子,每一絲有關南唐長公主的線索,同樣也開始防備着每一個南唐人。
其中,亦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