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湮沒有理會身後的人,默然撒完了手中的冥紙,蹲下身倒了三杯酒一一倒在地上,做完了這一切方纔站起來,緩緩轉過身去。
“不是口口聲聲說顧家的事與你無關嗎,不是說你從來沒來過這裡嗎?”青湮冷然而笑,哼道,“今天,你倒是來得挺快的嘛。”
“顧清顏,你我之間的恩怨,你大可以衝我來,孩子什麼都不懂,他是無辜的,向他下手算什麼本事?”夏候縭道。
她現在還不知道宗珩被她藏在了什麼地方,不敢輕易對她動手。
“無辜?”青湮仰頭失笑,半晌笑意一收,冷聲道,“你的兒子無辜,那我的女兒何嘗不無辜,她當年才一歲,你怎麼就沒放過她?”
“顧清顏,宗珩是我的兒子,但他也是凌之軒的骨肉。”夏候縭緊張地說道。
她知道她恨她,可總還是顧念着凌之軒的情份。
“夏候徹,你以爲我與他現在還有什麼情份,想讓我看在他的份上放過你兒子,你真當我顧清顏是傻子嗎?”青湮冷笑哼道。
對,因爲那個男人,她曾經傻過。
可是,已經蠢過一次了,她不想再蠢第二次。
“你傷了我兒子,你今天也休想活命。”夏候縭憤怒地道。
“事到如今,我還會怕死嗎?”青湮掃了一眼她身後的人,冷然道,“只不過,今天死在這裡的是你還是我,那就不知道了。”
“不怕實話告訴你,他之前……是要與我和離,跟你遠走高飛的。”夏候縭坦言道。
青湮面色微變,“什麼和離?”
“他連給皇兄上呈的和離書都寫好了。”夏候縭瞧着她面色驚訝,連忙繼續說道。
世界上有哪個女人,願意承認自己的丈夫心裡想的唸的是別的女人,只不過她現在真的沒有辦法,只有寄希望於顧清顏能看到宗珩是凌之軒的骨肉分上,不要加害於他。
靳家的密探已經一路尋着顧清顏的行蹤在追查宗珩的行蹤,一旦找到了孩子,她纔不會再跟她多加廢話。
當日在永壽宮沒能將她就地正法,今日便是除掉她的最佳時機。
“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把我引入宮中,向我坦白顧家的滅門案,逼得在永壽宮裡殺了人,再引他來看到那一幕,讓我落到百口莫辯的地步。”青湮一句一句一說道,字字含恨。
她一直不明白,她怎麼就突然承認了顧家的滅門血案,原來是要逼得他們反目成仇,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不過,這樣的原因卻也是她不曾想到的。
她不知道,他當時是做了那樣的決定。
“我也不想做到這一步,是他逼我的,是你們逼我的。”夏候縭說着,聲音有些激動顫抖,“如果不是你出現,他不會想要離開我和珩兒,五年來我苦心獨詣地等着他,只要他還在我身邊,即便他一直放不下你,我也認了。可是,到頭來他還是要走,要拋下我和珩兒,我好不容易纔和他在一起,我不能就這樣失去他,不能就這樣讓我的孩子失去父親。”
“你確實很不容易,那般費盡心機把我顧家除掉,再裝做與他偶遇的樣子施以援手,用這樣欺騙的手段把一個男人留在自己身邊,你就真的幸福嗎?”青湮望着數步之外的人,只覺得可恨又可悲。
也許她是真的有喜歡凌之軒,但更有着自己看上的人,卻和她這樣的平民百姓在一起,皇家貴族的驕讓她難以忍受這樣的挫敗,所以才那樣不擇手段地也要得到。
“那也是我的事,不必你來操心。”夏候縭道。
雖然,她最終得到她的人,卻一直擁有不了他的心,但這五年他們一樣過得好,如果沒有這個突然冒出來,他們這一生都會在一起,相依相伴,白頭到老。
“你們的事,我自然不操心,我要的只是你爲五年死在這裡的人付出代價。”青湮面目冷然道。
“顧家的人是我殺的,你的女兒也是我殺的,你要報仇衝我便是,休要害我兒子。”夏候縭緊張地道。
雖然她恨不得將眼前的女人殺之而後快,可是宗珩還在她手裡,她只能咬牙一再忍耐……
可是,這樣被動的局面對她是極其不利的。
“那麼心疼你的兒子,那好啊。”青湮冷冷笑了笑,道,“你就在這裡,就在殺害我顧家滿門的地方以死謝罪,我便放了他。”
“你……”夏候縭咬牙切齒,握劍的手一緊,卻又不得不忍耐。
“怎麼,怕死了?”青湮冷笑,道,“那你憑什麼要我放了你兒子。”
她是帶走了宗珩威脅她,但還沒像她那般喪心病狂真的對孩子下手,那日射傷宗珩也是誤傷,她已經讓淳于越給他治了傷。
她的目標,只有她夏候縭和靳太后而已。
然而,此時卻有人快馬而至,回道,“公主,皇上和太后已經找到了宗少爺,正往這裡趕來。”
“真的找到了嗎?”夏候縭猶不相信地道。
“是的,宗少爺在太后身邊,傷勢也已經好多了,太后娘娘讓屬下來通知公主。”那人回道。
夏候縭點了點頭,得意地望向對面形單影隻的人,道,“顧清顏,現在你還有什麼籌碼來威脅我?”
青湮對於宗珩的事並未有什麼意外,也沒有因爲失去威脅籌碼的慌亂,如果她不想讓孩子回去,他們又豈能找到活人。
“我是恨不得殺了你,可我沒有你那反心腸狠毒,對一個孩子也下手,孩子現在還給你了,你也該交出你的項上人頭了。”
說罷,緩緩拿起了祭尊顧家香案上的利劍。
“好啊,既然你要在這裡了斷,那本公主就成全你,讓你到九泉之下和你的家人團聚去吧。”夏候徹擡手,示意身後的侍衛和死士準備動手。
一時間,廢墟之上,殺氣激盪而起。
此時此刻,不遠處的殘牆之上,並排坐着兩個人,身姿窈窕的女子戴着面具,細細地拿着毒粉擦拭着手中的短刀。
“凌之軒,現在聽清楚了,你這五年娶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而坐在她身邊的凌之軒渾身顫抖着,憤怒和震驚之下,已然面色煞白不似人樣。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這個師姐,不過眼看着她讓夏候縭陷害,也實在太有辱師門尊嚴了。”
沐煙手着將擦了毒粉的短刀入鞘,放到凌之軒手中,說道,“你要還是個男人,還有一點良心,現在就去殺了夏候縭那個賤人。”
說罷,她一擡手解了他的穴道,起身離開。
夏候縭,與其讓你死在你恨的人手裡,不如讓你死在你愛的人手裡,那纔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只可惜,夏候徹他們快要來了,她不能再留在這裡看好戲。
凌之軒顫抖地靠着牆坐着,手撐着地想要站起身來,卻幾次都摔坐在了地上,最後只能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那天夜裡,他一出宮便這個自稱是清顏師妹的人給攔住了,手中拿着宗珩的長命瑣,說如果要找孩子就跟她走。
然後,一路蒙着他的眼睛將他帶到了這裡。
輾轉五年,他又回到這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地方,曾經的美好畫面都還恍如昨日一般清晰,眼前卻只剩殘牆斷壁……
他被人點了穴坐在這斷牆後面,看着她一個人回到園中焚香祭拜,一個人默默地向死去的爹爹孃女兒說着話,他的心也快被撕扯得碎了。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靖縭會出現在這裡,而他以這樣的方式才得知五年前在這裡發生的一切,以及……永壽宮的驚天之局。
他沒有想到,一向端莊溫柔的靖縭,一向事事以他爲重的靖縭,竟會有着這樣陰毒可怕的心機,就爲了和他在一起,那樣殘忍的殺害了他的家人,她的女兒……
這五年,顏顏無時不刻的在追查着顧家的血案,在尋找着兇手的蹤跡。
而他,竟然在這五年與顧家滅門的仇人共結連理,生兒育女。
從斷牆後到園中的一段路並不長,他卻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方纔走進去。
“宗大人……”侍衛驚聲喚道。
夏候縭聞聲一震,驚恐地轉過身,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着以往端莊溫柔的儀態,“駙馬,你什麼時候來的?”
宗澤遙遙望向她身後的青湮,酸澀的眼眶瞬間落了淚,痛悔交加卻無言相對。
夏候縭緊張地望着他,看着他看顧清顏的目光,一股深深的寒從心底蔓延開來……
他什麼時候來的,他又聽到了什麼,她不敢去想象。
她勉強保持着臉上的笑意,說道,“駙馬,母后和皇兄已經找到珩兒了,我們……”
宗澤的目光緩緩望向她,卻再沒有了往日的平和,只有……千里冰封的森涼,讓人如置寒冰地獄。
“你剛纔說的,是真的嗎?”他一字一頓地問道,每一個字都似刀鋒般冷銳逼人。
夏候縭抿了抿有些蒼白乾裂的脣,顫抖地笑問,“駙馬,你說的什麼……”
“夏候縭,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他字字含恨地質問道。
他恨這個惡毒的女人,他更恨他自己。
他眼盲了,難道心也瞎了嗎?
竟然就那樣信了她的話,信了整整五年。
夏候縭望着他,搖頭辯解道,“駙馬,我……”
宗澤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一句一句地逼問道,“五年前你就在這裡殺了我的父母,我的女兒,是不是?”
夏候縭手緊握成拳,搜腸刮肚想要開口辯解,卻想不出從何說起。
“永壽宮裡,也是你設局陷害她,是不是?”
不然,怎麼就那麼巧,他說了要和離,她說等珩兒過完生辰,偏偏就在珩兒生辰那天就出了那樣的事。
“不是的,是顧清顏她套我的話,珩兒在她手裡,我纔不得不假意承認拖延時間,不是你想的那樣……”夏候縭焦急地辯解道。
說着,她扭頭望向後面一臉漠然的女子,道,“顧清顏,是故意把我和駙馬都引到這裡,騙我承認罪名,好離間我和駙馬的感情……”
否則,宗澤怎麼會恰好出現在這裡,又將她們的對話聽了去。
青湮嘲弄冷笑,沒有理會她的話,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似看着一出與自己無關鬧劇。
不過,宗澤會現在這裡,確實是她不知道的。
她和公子宸她們只商議,把夏候縭引到這裡來,她要在這裡殺了她,卻沒想到她們暗中把宗澤也給引到了這裡。
“是顧清顏擄走了珩兒,設局陷害我的,宗澤你相信我……”夏候縭慌亂不已地解釋道。
“我都聽到了。”宗澤神色冷漠地望着辯解的夏候縭,狠狠拂開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從你進來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夏候縭踉蹌退了一步,知道自己再怎麼解釋,他也是不會信了。
“是,我是殺了顧家的人,我是陷害了顧清顏,如果不是你執意不要我而娶她,如果不是你要拋棄我和珩兒跟她走,我根本不會這樣做。”她說着淚眼盈盈地望向冷若冰霜的男人,道,“五年了,這五年來我事事都依着你,事事都順着你,我到底比不上她顧清顏,五年前你選了她,五年後你還是要跟她走,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你這般惡毒的心機與手段,你哪裡比得上她。”宗澤望着哭得淚流滿面的妻子,痛恨地說道,“夏候縭,我五年前不愛你,這五年也不愛你,到今日……也只有恨了。”
夏候縭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五年,五年的夫妻,你竟連一絲情份都不顧嗎?”
這五年,縱然不算十分恩愛,但也是相敬如嬪的,今日他竟是無情說出這般的話,她突然發覺到自己的悲哀。
“別再提情份兩個字,你五年前在這裡殺人的時候,你已經不配提情份二字了。”宗澤握着刀的手發抖,憤然道。
“你到底怎麼樣,死在這裡的人已經死了五年了,即便你不念及夫妻情份,珩兒也是你的骨肉,我也是他的親生母親,我想留下你,我不想我的兒子失去父親,我何錯之有?”夏候縭道。
“你沒有錯,錯的人是我。”宗澤一步一步走向她,站到她的面前道,“是我給顧家帶來了滅門禍,今天……便由我來了結這段冤孽。”
他說着,緩緩拔出了手中的短刀,顫抖地握緊了刀柄,一咬牙狠狠捅進了夏候縭的身上。
夏候縭痛得一震,怔怔地低頭望着握刀的手,緩緩望向面前的男人,淚奪眶而出,“你……你真的要殺我……”
她想抓住他的衣袖質問他,卻因着毒藥的迅速的蔓延無力地倒了下去,睜大着眼睛看着他翕動着脣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來……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眼睛越來越模糊,最後化成了無邊無盡的黑暗……
宗澤握着帶血的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仰頭泣聲叫道,“爹,娘,笑笑,我給你們報仇了,九泉之下……你們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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