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初春,夜風依舊寒涼刺骨,鳳婧衣一手拈着潔白如玉的白玉蘭,一邊拄着柺杖在夜色中踽踽獨行遠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南唐去,可是自己眼下並不方便行動,只得先在城中落腳通知隱月樓的人過來再作打算。
她之所以這般費盡心機想要奪回南唐,不僅因爲那是她和許多人賴以生存的家園,更重要的是……那是上官邑斷送性命保衛過的南唐,那是他們成長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她不能眼看着它被大夏的鐵蹄所踐踏。
許是因爲這個如他一般溫柔寬和的戚玉,許是那一曲勾起往事的琴音,最近她總是想起南唐的許多事……
可是,這世間只有那麼一個上官邑,戚玉再好也不可能成爲他轢。
這也是她要提前離開,不想再與戚玉多做糾纏的原因。
夜色中七拐八繞,終於尋到了隱月樓名下的客棧,向掌櫃的對了暗語表明身份,便立即被請進了內室商議。
“主上怎麼會失蹤這麼久?”客棧掌櫃問道趑。
“出了些意外,不方便與你們聯繫,你儘快替我通知公子宸吧。”鳳婧衣淡笑道。
“我稍後就去,只是現在大夏兵馬還在四處尋找主上行蹤,只怕你最近也不方便露面。”
鳳婧衣點了點頭,道,“我準備在這裡暫時落腳,等她們來了再說。
“我也正有此意。”掌櫃說着,吩咐了人去給她準備住處。
鳳婧衣跟着他一邊往後園去,一邊問道,“公子宸大約多久能趕過來?”
雖然自己行事小心,但大夏兵馬還在四處尋人,實在不怎麼安全。
“我這裡通知消息到盛京,她們再趕過來,也得兩三天。”客棧掌櫃回道。
“嗯。”鳳婧衣抿脣應道。
如今也不知宮裡是何情形了,看來也只能等公子宸她們來了纔有消息。
與此同時,她不辭而行的別苑裡,主人已經風塵僕僕而歸。
戚玉連衣服都沒換,下了馬便直接奔她之前居住的庭院,屋中卻除了打掃的侍女再無一人。
“人呢?”
侍女慌忙停下手頭的事,回道,“風姑娘說讓奴婢替她謝謝主子,把這封信交給你。”
戚玉接過信迅速地掃了一眼,一向溫和的面色有些沉冷,“我問你人呢?”
侍女嚇得腿一軟跪了下去,道,“風姑娘已經走了,還不到一個時辰。”
戚玉一把攥住手中的書信,掃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重重一拳捶在桌上,爲什麼……爲什麼她就不能等到他回來。
他就是料到她會如此,沒想到回來還是晚了一步。
不到一個時辰,應該還在城裡,這麼一想他立即轉身準備出去尋人。
“主子,你這是要去幹什麼?”灰衣男子快步跟上他問道。
他這是要去找那個大夏皇帝的寵妃鈺嬪嗎?
現下城中大夏的兵馬都在尋人,他們再出去打聽,若是泄露了身份,豈不是會招至殺身之禍。
戚玉目光寒涼地扭頭,“到底誰是主子,我要做什麼事還得經過你同意?”
“屬下並無此意,只是主子若是要去尋人,屬下便不能放你出去。”灰衣男子說着,一閃身攔住了去路。
“你以爲你攔得住?”戚玉沉聲道。
灰衣男子單膝跪地攔在門口,鄭重說道,“屬下知道攔不住主子,可是卻也斷斷不能讓你去找那個大夏皇帝的妃嬪,你已經救過她,她已經走了,至此爲止就好,再跟她扯上關係,主子你就會有殺身之禍的。”
其實,他真的不懂這個人此行來大夏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他說有要事,可是來了大夏除了救了那個大夏皇帝的寵妃鈺嬪,一天一天守在這裡照顧他,他根本沒有去做過其它的事。
“讓開!”戚玉冷聲喝道。
“主子若執意要出去尋人,便就殺了屬下再去。”灰衣男子毫不退讓道。
他不明白,一向行事冷靜的主子爲何會因爲這麼個突如其來的女子這般失了分寸,若說是尋常女子倒也罷了,他便是喜歡了帶回去也無不可。
可是,那女子偏偏是大夏皇帝的妃嬪,那便萬萬不能再與其糾纏下去。
戚玉抿脣望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人,廣袖一揚已經將對方手中的劍拔出鞘。
灰衣男子只見眼前寒光一閃,認命地閉眼睛赴死,那劍卻又在轉瞬之間入了劍鞘,他聞聲睜開眼睛,扭頭一看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主子已經消失在夜色之中,擡手一摸脖子上,傷口見血卻不致命。
他咬了咬牙,起身快步追了出去,暗自盤算到,若是主子沒有找到人便作罷,若是找到人……
他只有設法通知大夏尋人的兵馬,讓對方將人帶走纔是上策。
夜晚的城內行人稀少,夜裡的船行是不會有船走的,那麼人極有可能就還在城內,這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便極可能在客棧落腳。
那樣一個拄着柺杖的女子,打聽起來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戚玉走進客棧,不待對方說話便將一錠銀子放到櫃檯上,問道,“有沒有一位拄着柺杖行動不便的年輕女子入住?”
客棧掌櫃的微微皺了皺眉打量着眼前的人,這個人要找的人不正是主上?
戚玉一見對方神情,眉目微沉,“你看到過?”
掌櫃的也是行走江湖的老手,打量了對方一眼,又一副財迷的樣子望着那錠銀子,“公子要打聽的可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而且右腿行走不便?”
“是,她是不是在這裡?”戚玉連忙道。
“這個……”掌櫃地盯着銀子笑了笑。
戚玉又加了一錠銀子,道,“現在可以說了嗎?”
掌櫃的笑眯眯地將銀子收下,說道,“不久前是來過小店想入住的,不過小店已經客滿,她就離開了。”
“離開了?去了哪裡?”戚玉追問道。
掌櫃的伸手指了指,說道,“朝那邊走了,應該是找別的客棧投宿去了,還問我哪裡有租馬車的地方呢。”
戚玉擰了擰眉,快步出了店,朝着客棧掌櫃所指了方向追去。
客棧掌櫃一見人離開,面上的笑意斂了去,招呼人來道,“在這裡看着。”
說罷,自己去了後園去。
鳳婧衣剛剛給腿傷換過藥,坐在榻上正休息着,聽到敲門聲知道是自己人,便道,“進來。”
掌櫃的推門進來,帶着人送了晚膳過來。
鳳婧衣打量了一眼對方的神色,問道,“有事?”
掌櫃的摒退夥計,坦言道,“方纔有個年輕男子過來打聽主上行蹤,主上可知是何人?”
鳳婧衣抿脣沉默,不用想也知道是戚玉回去發現她不在出來找人了。
可是,這城內大夏兵馬在大肆找人,他應當也是知道她是大夏宮裡的妃嬪,爲何還要這般緊追不放?
罷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以她的立場也不該與人再有牽扯,以免再禍及無辜。
“那人呢?”
“我不知是敵是友,已經打發走了,若是自己人,這就讓人去追回來也來得及。”客棧掌櫃地道。
“那不是自己人,你做的很好。”鳳婧衣道。
客棧掌櫃的望了望她,他看得出兩人是認識的,但她不說自然有不說的道理,便也不再追問,躬身道,“那我先下去了。”
“嗯。”鳳婧衣點了點頭,目光不由落在了桌上還放着的那枝白玉蘭,一看便是看了老半天。
之後一天三天,她都未出房門一步,戚玉自然是沒能找到她的。
第三天的夜裡,她還正睡着,公子宸一行人連門都沒敲便直接衝了進來,點亮屋裡燈火便叫道,“鳳婧衣,沒死就給我出來。”
鳳婧衣沒好氣地睜開眼,披上衣服拄着柺杖下了牀到外室,“大半夜,你們門都不會敲一下的嗎?”
沐煙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瞥了她一眼道,“敲什麼敲,你又沒藏男人?”
公子宸原本氣她失蹤這麼久都沒一點消息,一看到她拄着柺杖出來不由皺了皺眉,“你腿……”
“那天不小心眼睛沾了毒粉,失了明沒抓住繩索就掉了下去,還好命大被人救了,因爲行動不便就不好與你們聯絡了。”鳳婧衣坦言說道。
公子宸扶着她坐下,道,“無事就好。”
“什麼叫無事就好?”沐煙一聽拍桌子火大了,衝着鳳婧衣這個幕後主子控訴道,“你不知道,你一個月沒有消息,公子宸一口咬定是我和星辰辦事不力,昨天你消息再晚一點送到,我和星辰就被她以樓規處置斷了一臂了。”
“事出突然,這也不怪她們。”鳳婧衣朝公子宸道。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脫了險不會重罰她們,但也罪責難逃。”公子宸面色沉沉地說道。
“公子宸,人都已經沒事了,你要不要這麼過份。”沐煙不服氣地哼道。
公子宸冷冷掃了她一眼,沉聲道,“沐煙,你隨心所欲慣了,平日裡會惹些小麻煩,我倒也沒什麼,但這樣的生死大事你也能馬虎大意嗎?”
沐煙和星辰知道她是真動怒了,默然坐在那裡,不敢再有一句反駁。
“我一再叮囑過她的事一步都不能有錯,一錯便有性命之尤,你們兩人之前就沒有注意到夷族人的動向嗎?就算行動之前不知道,你們帶着那麼多人就沒有發現周圍還有別的人嗎?”公子宸言辭灼灼地質問,沉吟片刻嘆息道,“如果崖下不是河流,如果她掉下去沒有被人所救,更或者被靳家滅口的人先找到了,那是什麼後果?”
“是我佈署不周,我認罰。”星辰垂首道。
他之前是知道夷族人潛入了盛京的,卻沒有料到他們會在大夏皇帝前去皇陵的時候動手,從而影響了她們原本的計劃。
如果她心思再縝密一些,自己等在崖下接應,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沐煙望了望鳳婧衣,道,“我也認罰。”
她入隱月樓晚些,也沒有青湮和公子宸那般與鳳婧衣情意深厚,想事情自然也沒有她們那般細心周全。
“最近樓裡半年的任何行事任務,你們兩個都不必參加了。”公子宸道。
“半年?”沐煙一下垮了臉,半年不動刀,她全身都會生鏽的好嗎?
“是。”星辰知道這個人在正事上從來說一不二,點頭應下。
“好了,你們算帳算完了,可以跟我說話了嗎?”鳳婧衣道。
“你還說,你一個月生死不知,不僅把那鬼皇帝急病了,把我們也快急死了好嗎?”沐煙爬上榻坐着,說道。
“病了?”鳳婧衣挑了挑眉,好像事情鬧得比她想象的要大。
“聽說還病得不輕,不過要真病死了就正好了,省得我們再費心去送他見閻王。”沐煙餓急了,一邊拿着糕點啃,一邊口齒不清的哼道。
公子宸皺着眉瞅着她吃東西的樣子,道,“你好歹也是隱月樓裡的頭牌花魁,能注意點氣質嗎?”
“那是在樓裡勾/引男人的把戲,你們又不是男人。”沐煙說着,別有深意地瞅了她一眼,哼道,“而且在你這個取向不明的人面前,施展太多魅力,我怕你把持不住。”
鳳婧衣瞧着兩人鬥嘴,不由搖頭失笑,問道,“那你們通知青湮和沁芳了嗎?我怕她們擔心。”
“臨走前已經差人通知過墨嫣了。”公子宸望了望她,又問道,“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再回宮,我好早做安排。”
“我想先回一趟南唐,等養好腿傷再去青城山看看鳳景,至於回宮的事還是回來了再說吧。”鳳婧衣道。
“行,我回去安排好。”公子宸道。
“對了,你去了北漢可有什麼收穫?”鳳婧衣這纔想起這件事兒來。
公子宸一邊玩着手裡的金扇子,一邊說道,“也不知這鴻宣太子是人是鬼,去了好些天用盡了辦法竟連人都沒找到,不過看樣子北漢老皇帝是確實要他接手帝位了。”
“這麼棘手?”鳳婧衣秀眉微皺,道。
“雖然沒打聽到別的,不過卻有一個不錯的消息,這個鴻宣太子正暗中積極收回兵權,對大夏邊境的兵力佈置也在變化,看樣子將來是要對大夏開戰的。”公子宸說着認真地望着她,說道,“只要咱們把握好時機,藉着北漢與大夏的兩國之爭,要達到目的應該不會太難。”
鳳婧衣抿脣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
“只是我擔心的是,若是藉此機會奪回了南唐,難保北漢不會是第二個大夏。”公子宸擔憂地說道。
鳳婧衣笑了笑,抿了口,道,“鴻宣太子再有本事,夏候徹也不是等閒之輩,北漢與大夏之爭只會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也是。”公子宸笑着點了點頭,鄭重望向她,一字一句說道,“可是,南唐要想以後真正安寧下來,就必須讓大夏改朝換代,只要夏候徹一日不死,即便我們拿回了南唐,他也不會放過你的。”
本就仇深似海,再加上這般不擇手段的欺騙利用,那個時候……他該有多恨她?
“我知道。”鳳婧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