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辜負了你……對不住。”
鮮血逐漸變得紫黑,她的脣色越白,彷彿透明一般。
朱聞心中痛不可當,用力抱住她的身軀,悲極、怒極,低喝道:“我不要聽你什麼對不住,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疏真無聲的苦笑了,她費力的伸出手,試圖抹平朱聞額上的皺起,“如果,我與你,能更早的相遇,我一定會爲你好好活着。”
無邊的疲憊與黑暗,已經逐漸開始浸沒她,她感覺到如水一般的倦意,她太累了。
恍惚間,有水滴落在她的臉頰上,熱的有些燙人。
這一路走來,有無數人願意爲她一言赴死,爲她高呼萬歲,爲她膜拜禮敬,甚至,曾經有一個人,牽了她的手,誓言白首永不相離。
但是他們,都是對着“神寧長公主”而做的,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只有眼前這人,是單純的爲她這個人而哭。
足夠了。
旭日緩緩升起來了,寧白淡金的日光照在他背上,宛如神祗一般輝煌神儀,她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卻用盡力氣,以臉頰貼着他的胸膛,低聲笑道:“如果有下一輩子,我一定要比你小三歲,在深閨中養得嬌美動人,等着你來見我,娶我……”
朱聞渾身都在劇烈顫抖着,他很想怒吼出聲:我不想要什麼來世,也不想要什麼小三歲的嬌妻,我只想要你,哪怕你這一世大我五歲,哪怕你面容殘毀!
但他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疏真開始劇烈咳嗽了,她覺得整個咽喉與胸膛都彷彿被火燎一般,乾澀的無法呼吸!
朱聞忍住心痛,卻不忍她到最後還要如此痛苦,靈光一閃,他從懷中取出那顆紫色果子,自己一口口嚼了,竟是入口即化。
他隨即不再耽擱,俯下身,以口渡入她嘴裡,一點一滴,只希望能在這最後的時刻裡,緩解她的痛苦。
疏真的手逐漸鬆開了,面上也再無一絲痛意。
朱聞呆坐馬上,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卻將她抱得更緊,一絲也不願放手。
直到無意間捉住她的手腕,他才感覺到手指間的熱膩。
只見紫黑血液,正從她胸口的短刀接口處流下。
他一驚,隨即捉住她的手腕,這才如遭電擊——
居然還有脈息!
他大悲大喜之下,眼前險些一黑,卻絲毫也顧不得了,發瘋一般,縱馬朝前而去,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也許,她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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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松木與白楊堆束而成的拒馬在遠處重重疊疊,夜半的露珠染上了木欄的紋理,蕭策站在簡陋的木寨高樓上,遠眺而望,陷入了沉思之中。
原本以爲只是單純的尋找沉煙玉之行,卻竟然陷入了狄人的兵襲旋渦之中,蕭策搖了搖頭,只覺得世事如棋,莫測無常,實在是誰也掌握不了。
先是“她”的追殺,看似酷狠,卻時而留有餘地,逼使自己遠遁燮國後,卻又接到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狄人的真正目的乃是劍指中原!
隨後,此事便急轉直下了——朝廷居然好似未卜先知,同一時間派出五萬援兵,而自己卻被追兵所逼,“恰好”在居延附近,隨後的一切便順理成章了,自己接過居延的兵權,在此結成木寨連樓,與狄人形成對峙之勢。
石秀對糧草用具所動的手腳,使得局面萬分不利,而此時,那個燮王庶子,卻挾着風雷之勢,以英雄救世之姿出現,力挽狂瀾,一戰成名。
蕭策對此倒是絲毫沒有嫉妒,也不介意在凡夫俗子口中被拿來比較,但他的眼,穿過這重重狼煙亂局,卻已然看透其中有一隻無形之手在操弄。
那雙纖纖素手,是自己看慣,握慣的,如今卻施以連環網計,欲將自己壓落塵埃,爲他人作墊腳石。
蕭策心中嘆息,卻只覺得到如此田地,實在是命中註定的孽怨,無法可想。
彷彿感應到他的心緒起伏,他耳邊連續傳來達達之聲。
蕭策從沉思中醒覺,卻聽更遠處的斥候連續喝道:“什麼人?!”
“來人下馬!”
“敵襲!”
……
數聲驚呼怒喝響起,遠處直道上塵土飛揚,有數騎風馳電掣一般馳來。
並不是己方服色,卻也不是狄人的模樣,蕭策凝神看去,卻覺得爲首一人的形象,越看越是眼熟,卻是與記憶中的那人逐漸重合。
朱聞疾馬而來,看在蕭策眼中,卻與上次意氣風發的模樣大相徑庭——他滿身血污,長髮散落卻渾然不覺,面上混合着驚怒與焦急,死死抱着懷裡一人!
木寨的大門早就被關上,朱聞一路馳來,直到連綿的寨樓門下。
淡色晨曦之中,兩個男人一在樓高處,一在門前,彼此對望一眼。
蕭策負手端立,聲音淡然,“二王子,久見了。”
朱聞卻根本不願與他繞圈子,“把大門打開。”
蕭策仍是聲調平平,“此乃朝廷之地,二王子身爲屬國貴胄,本該避嫌退避三舍,開城門這話從何說起?”
“打開大門!”
朱聞劍眉一揚,竟有着驚心動魄的攝人魔魅,“她……受了重傷,需要軍醫急救!”
她?!
蕭策目光盡處,看到了他懷裡那抱得嚴實的伊人。
“是她?!”
朱聞默然點頭。
蕭策沉默半晌,冷然開口——身邊諸人平時都覺得他和藹可親,平易溫文,卻從未聽到他以這般冷酷嚴苛的口氣說話,“她之所作所位,你我盡知,上論國法,下論私仇,你覺得本王應該救她?”
他居高臨下,冷冽不含一絲情感的眼掃向朱聞,後者擡眼黑眸迎視,,好似有無聲的火光電芒閃現,讓四周衆人都有避開之念。
好似是一瞬,又好似過了許久,蕭策倚着木欄,凝視着地下的這兩人。
朱聞的目光幽黑得可怕,他低聲重複道:“把門打開。“
蕭策搖了搖頭,十指卻在背後深深陷入自己的手背,卻也渾然不覺得疼痛。
“不可能。”
朱聞的目光越發陰寒,他想衝上前去,讓這簡陋的松木大門化爲碎片,卻終究控制住了自己,他怒氣上涌,幾日幾夜的奔波疲憊,以及身上的傷患一起爆發出來,頓時眼前一陣發黑,幾乎落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