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憶中還真的沒有這樣單方面端詳他過。
倒是好幾次她忽然驚醒,看見某個臭小子捧着一張傻笑的臉在牀頭瞧着她。
他額頭上冒了個痘, 不仔細看不明顯, 就算是長了神仙似的臉也免不了要在這個年紀冒痘呀。她伸手想點一下那個痘, 又怕疼痛會驚醒他。
他頭髮倒是生的很好, 黑亮得像是水妖。因辛翳畢竟沒有及冠,雖然正式場合束髮,但絕大多數時候還要當個垂髻小兒,披髮亦是楚國靈巫的代表和裝逼的時尚,他就往往披散着頭髮,到了天熱纔會束起大半。不過他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能瞧出來額頂的那個美人尖了, 隨着這兩年大多束髮, 他美人尖倒也愈發明顯了。
也不知道他睡着之後看起來這麼乖巧的一張臉, 怎麼就在睜眼後,總嚇得身邊人戰戰兢兢,一副要與天鬥與人斗的桀驁。
這會兒倒真像個小狗了。
其實他以前粘人的時候,也像個搖着尾巴的小狗, 南河無數次想叫他一句“小狗”, 但又怕他不喜歡各國天狗食日的謠言,討厭被這樣叫。
南河忍不住想笑,手從他臉頰上輕輕拿開,忍不住輕笑:“小狗子。一睜眼就會兇人,天天嗷嗚。”
裝睡裝的煎熬的辛翳聽見她帶着笑意的這句話,單是那語氣, 撩的他耳後根都要麻了,他僵在軟被裡,半晌才反應過來——
南河叫他什麼?
狗子?!
不是汪汪若千頃陂麼?怎麼一下子從廣袤水深變成了家養動物?
不過……倒也……
倒也不討厭。
反而,就跟要搭着手喚他過去撓他下巴似的,親暱玩味極了。
辛翳都恨不得她再叫一聲,她卻只是輕笑,用灼傷人皮膚似的眼光一直在打量着他。
南河托腮心道,這些年辛翳穿衣也低調了一些,騷包的那些又薄紗又刺繡的綵衣裳倒是不穿出去了,全做成宮內穿的便服或睡衣了。今兒就不知道穿了件什麼時候做的蝴蝶和蟾蜍的紫紅色絲緞衣裳,不論是料子還是花紋,看起來都不像個正經人穿的玩意兒。
而且某人睡個覺恨不得敞着衣裳,就算軟被蓋着他身上,她一瞥眼都能看見某人鎖骨了——
南河想起自己眼睛亂瞟就曾看到的某紅痣,還有剛剛某人一句撒嬌似的夢話就讓她想到舊夢,她趕緊想挪開眼,保持自個兒正直的內心……
然而南河卻看到了某人頸上帶着她再熟悉不過的蜻蜓眼。
她都帶了這麼多年,自然連上頭的花紋都熟悉,而且辛翳連她帶舊的掉了色的繩兒也沒換。
南河還以爲自己看錯了,她伸出手扯開一點某人擋住的衣領。
沒有錯。她以爲這玩意兒隨荀南河的身份一起入了棺,沒想到……
南河盯着那顆蜻蜓眼,有些發呆。
然而在被子裡裝睡的某個人卻要兩股戰戰了啊!
他早就後悔裝睡這件事兒了!這難度太大了啊!他就算不睜眼就能感受到她一舉一動,還有她似乎在他臉上滑過的目光——
更何況她這樣忽然毫無徵兆的伸手去扯他衣領!
啊啊啊啊先生你注意師德啊,雖然他求之不得但也不能趁人不備做這種舉動!要真是想看他露肉,他不介意,但、但他想象不出來荀南河主動扯他衣領時候的表情!
到底是一臉猥瑣——不可能,先生猥瑣起來那也叫衣冠禽獸!
一臉期待?期待什麼……他以前犯傻多少次不穿上衣或者乾脆在她面前出浴來着!她早沒什麼好奇的了吧!
依舊一臉冷靜淡定?那難道先生的內心一直都是裝滿了許多不軌的想法,但她一直都沒表露出來半分!
想象一下南河滿臉冷漠,一副不在意他心情的樣子的伸出手扯開他衣領……
竟然更他媽刺激了!
辛翳覺得自個兒心臟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荀南河竟然還有衣冠楚楚外表下的這一面!不但騙他欺瞞他居然還……惦記着他色相!一會兒要是她真的伸手進被子了怎麼辦!他要怎麼拒絕——
辛翳真是滿腦子天花亂墜,還沒來得及想好萬一真發生點什麼他要如何收場,就感覺微涼的指尖碰到了他的鎖骨,拈起了他帶着的蜻蜓眼掛墜。
辛翳激動地瘋狂搖擺的隱形尾巴一下子僵住了。
……哦。
看的……不是他美好的肉體啊。
不過……確實,今天這件不夠透,她就微微扯開了一點領子,也看不見什麼……
辛翳覺得自己繃的腿都要抽筋了,實在是忍不住睜開眼來。卻不料看見南河沒有對上他的雙眼,正半低頭看那顆蜻蜓眼,睫毛垂下來。感覺她只要在往前挪一點,就大概要撲到牀上來了。
辛翳:……現在能不能有誰推她一下。
外頭天色熹微,屋裡昏暗,空無一人,顯然不可能有人幫忙。
沒人就要靠自己。
辛翳覺得自己不算混蛋,畢竟先生不顧師德扯他衣領子摸他臉在先。
他偷偷伸出手去,打算繞過她,按一把她後背。
卻沒想到他伸手剛剛碰到荀南河,她猛地一驚,還以爲背後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直接坐上了牀,朝他身上擠過來,驚愕的回頭望去。
回過頭去哪裡有人,只有一隻尷尬的手。
南河猛地轉過臉來,就看見被她都快擠進牀榻裡的某人,也瞪大眼睛,似乎立刻又想閉眼裝睡,閉上眼睛才覺得這太侮辱人智商了,悻悻的睜眼。
一時無言。
南河真想上去使勁捏他的臉!明明都要加冠的人了,還幹這麼幼稚的事兒。
卻沒想到辛翳竟然板起臉來,裝的有模有樣,微微皺眉:“你在這兒幹什麼?”
南河:……
她現在有點相信。辛翳可能真的認出她來了。
什麼時候認出來的還不確定。但他現在怎麼看都像是再拿自個兒的社會地位欺負當年的恩師。
南河總覺得如果相認必定尷尬,她還在猶豫這會兒直接拎着某人耳朵教訓一番,還是先裝着再說……
辛翳一把抓住她手腕:“我問你話呢。”
荀南河本來就是被身後一隻手嚇得彈上來,強行擠上牀,坐在自個兒小腿上。辛翳拽了她一把,她身子沒坐穩,往前一歪,辛翳剛要扶住她,南河自個兒就手一撐,坐穩了身子。
就是這手也挺會找撐的地方,南河自認爲不怪自個兒,只怪辛翳穿了件緞料的衣裳,她沒扶住,手一滑,這不就容易跟臭流氓似的把人衣領給掀了麼。
按在他身上,手感竟然是軟的。
南河:……原來胸大肌不使勁兒繃着的時候還挺軟。
辛翳盯着自個兒被道貌岸然臭流氓扯開的一大片衣領,也愣了。
他上次不小心低頭蹭胸還隔着好幾層衣領呢。
這算是什麼。
毫無掩飾的耍流氓?
她倒是淡定,手指縮了縮,確認了自個兒抓到的部位,鬆開手,十分體貼的給他把衣領攏上了。
就是攏的十分敷衍。簡直就是提上褲子之後隨便拿着被子扔在牀上另一人身上似的。
辛翳這是愈發覺得,要不然她就是個實心木頭,腦子裡從來都是家國天下,慈悲蒼生;要不就是她見多識廣,心思深藏,這些小事兒早不足以讓她神色變化。
荀南河竟然就這麼跪坐在牀上,微微低頭,兩手併攏,跟他行了個禮似的低頭道:“妾只是想來問一句,宮人卻說讓妾進來點燈備水,等大君醒了,就伺候大君洗漱。”
辛翳:誰!是誰說的,孤要重重有賞!
而且……他真是一大早就腦子裡亂想,這會兒聽到‘伺候’兩個字,都覺得舒坦又刺激了。
南河:“大君什麼時候醒的。”
辛翳自然不會亂說:“剛剛。你靠這麼近做什麼?”
南河心裡覺得被他認出來,竟生出幾分不慫,說話也有了點硬氣:“妾聽見大君囈語,還以爲是大君叫妾前去,所以才靠過來。”
辛翳:……我確實是在叫你。
南河竟然歪了歪頭:“大君是做了什麼夢?”
她如今自稱妾越來越溜了,而且還竟然無師自通學會了裝無辜,這歪歪頭的動作,他怕是在夢裡都不敢想象荀南河會做出這種動作。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都堪稱可愛了。
辛翳差點擡手去擦擦鼻子,看自己有沒有沒出息的流出鼻血來。
但他還是微微挑眉:“沒,不過是夢見舊日的熟人,想起他當年做下的歹事了。夢裡清醒,才知道他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南河瞪眼:你再說一遍?說誰不是好人呢!
辛翳看來真是翅膀硬了,當真不怕她撕破臉來跟他算賬,竟半撐着身子自個兒笑了起來。
荀南河:“……那大君可要起身?”
辛翳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躺回去了:“不着急。我再躺會兒。”
他一向不太賴牀,很少有早上縮在牀裡刨不出來的時候。
辛翳其實就是看她也坐在牀上,覺得這四捨五入也算是同牀了,時間也還早,他總想再拉近點距離。這要是下牀開始聽人通報,準備做事了,估計她也就退到一邊裝慫,反而沒什麼說話的機會了。
荀南河看他縮在牀上沒起來,總覺得這個場面有點眼熟。
上次他這樣……還是……
南河眼神有點微妙的移向了他軟被上。
畢竟現在是早晨。某汪又年紀輕輕。上次躲在牀上不肯下來不也是因爲這種狀況。
南河微妙的懂了。
行吧……畢竟在這個年紀……
還是要給他點空間,自己裝不懂退下就是了。
南河從牀沿下來,並着袖半彎下腰,道:“妾這就去與外頭宮人通報,說大君醒了。等備好衣物梳篦再進來。”
辛翳:幹嘛要走呀?你不都主動跑過來了!怎麼穿上女人的衣服之後,心思都難猜了。
他伸出手去,一把拽住南河手腕:“別走。我說了,沒讓你走呢。”
南河轉過身來,看向他,表情裡竟然有點辛翳沒理解的驚恐。
辛翳指了指牀沿:“坐下。”
南河低頭看了一眼他,表情都微妙了幾分,站着不動。
辛翳:“讓你坐下,過來點。”
南河兩隻手絞在一起,咬着嘴脣,就是不坐下,辛翳伸手就要去拽她的時候,南河陡然憋出了一句話:“別想讓我幫你第二次!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自己解決不會麼?!”
辛翳愣了:“什麼?什麼幫我第二次……”
南河臉上神情堪稱氣惱了:“你別得寸進尺,要不你自己弄,要不你等會兒。反正我先出去了。”
大概是她眼神實在太明顯,辛翳順着她目光往自己被褥上看,還以爲自己軟被上有什麼東西,他愣了好半天,才猛地反應過來一兩年前的某件事。他一下子跟被燙着似的猛地坐直身子,瞪大眼睛看向就要往外快步走的荀南河,梗的脖子都要紅了,才憋出一句吼:“荀南河你給我站住!我沒有!我——我沒有!”
南河猛地一驚,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