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楚雲亭的話,那紅衣侍女幾乎整個人都要跳了起來,說:“那人這般文華,可比皓月,你不誇獎也就罷了,但卻爲了聳人聽聞,把別人貶成這樣,你實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她認爲楚雲亭是文人相輕。
而此刻的她們,並沒有注意到,在距離亭子百丈外的一處城牆之上,兩道身影飄然若飛,正是那文院院長與府君,從鳴鷹莊園裡而出,跟蹤到了這裡。
在注意到那紫衫女子拿出的那文卷時,兩人都露出了一絲失神來。
他們審覈文卷,保護得可謂滴水不漏,卻沒有想到,有人能從文院裡凝出楚雲亭的文卷出來,這般手段近乎通天。
雖然看不清紫衫女子的容貌,但他們忽然想到了什麼,對視一眼,彼此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難道是她?若真是她的話,那便貴不可言了……”
便在這時,那紫衫女子也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楚雲亭,說:“公子何出此言?”
看到這樣,楚雲亭心下苦笑,自己當初的確是應試之作,不忍欺瞞,結果引來對方這樣的反應。
但讓他對自己的這篇文章進行誇口,他是萬萬不能。
當下他便說:“真正的文章,當心懷浩然正氣,關乎天下民情,我爲人人,沒有任何一絲私心,爲了守護天下而戰,又怎麼能集中焦點在自己身上,說及哪怕逆自身氣運,也要爲順萬民氣運?”
經歷了鳴鷹山莊的死亡殺戮之後,他的心境又是一變,萬般殺戮,是爲了守護溫暖,守護身邊認識的人,又怎麼有瑕去顧及是否會逆自己氣運。
而見到了那鬼喪的殺戮,他更是明白,一人之力何等浩渺,當初若非嬌娜出手,只怕他早就魂飛魄散了。
“沒有私心,爲了守護天下而戰?”聽到這裡,紫衫女子喃喃着,感覺到整個心神彷彿要炸開一般,心中所有的煙霧,彷彿有煙消雲散的痕跡。
只是這時,那紅衣侍女的臉上也是失神了,她可沒有想到,楚雲亭能說着這樣一番道理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便在這時,楚雲亭話鋒一轉,繼續說:“前些年江北武義府的一位文師府君,常以道學家自任,不怕鬼狐,經常在講學《西銘》,甚至要逆自己氣運,弘揚光大萬物一體的道理,決心要讓整個府城裡的所有人都聽懂他的道理。”
“結果有一日閣樓傳來狐怪叱責他的聲音:現在正在鬧饑荒,百姓死了很多,你作爲府君,不去提倡義舉,施粥舍藥,反而在這裡空談什麼民胞物與,就以爲這般話可以給民衆當飯吃?”
說到這裡,楚雲亭頓了頓,說:“這位文師府君,要逆自己氣運,但卻滿是私心,如何配當文師?”
這一刻,侍女之前那輕視楚雲亭的眼神再也不見,這才明白,原來之前是她走眼了,眼前公子可不是文人相輕,而是真正的儒家大才,真知灼見,字字珠璣。
聽到這裡,那紫衫女子一陣陣失神震撼,卻是忽然脫口而出:“不知公子,那半個月前的郭六一案,如何看待?”
楚雲亭的這般說法,忽然隱然讓她想起了半個月前沸沸揚揚、甚至讓整個朝廷左右爲難的這個案子。
而聽到這裡,連文院院長與府君也是屏住呼吸,想要知道楚雲亭會如何評判。
可以說,這正是他們內心最想要知道的。
不僅是他們,整個朝廷上下,都爲此案而失神。
半個月前的郭六一案,源於三年前離國江淮城曾發生***,郭六的丈夫去外地謀生,便把他的父母交給妻子郭六照顧。
郭六容貌絕美,擅長縫紉,但哪怕縫紉也難以維持生計,爲了不讓公公、公婆餓死,她向鄉親求救,無人肯幫,最後她進入青樓賣身,這才能養家餬口。
離國相對崇尚女權,因爲當今聖上有一位公主,文氣無雙,才藝雙全,被譽爲傾國公主,哪怕他國也爲之傾慕,但哪怕因此,青樓女子的地位在離國也是極低。
而此事過後三年,郭六的丈夫回來了,郭六便對丈夫說:“我的身體已經被玷污,無顏和你面對,我已經替你另娶了一個女子,今天也交給你了。”隨後她便去廚房自殺了,卻死不瞑目。
爲了死後她能不能入葬祖墳,能不能與丈夫合葬,整個朝廷也是議論紛紛,衆人都認爲節、孝很重要,但兩者又不能兩全,根本無法判定是非。
聽到這裡,楚雲亭心思一頓,思維百轉千回,而後整個人如同浩蕩大江一般,聲音振聾發聵一般說:“郭六忍辱偷生,何等艱辛,又何等掙扎,乃有大氣節,但她卻是沒有任何辦法,但凡有一線生機,她又怎麼會選擇那條路?所以我認爲她沒有錯,錯的是她丈夫的拋妻拋母,錯的根源是世界的饑荒!”
說到這裡,楚雲亭彷彿想到自己這些年,在無數壓迫之下,他與嬌娜兩人的掙扎與努力,忍不住熱血沸騰,豪邁出聲:“離國上下,如今爲了什麼節、孝爭論不停,卻不知道改變現狀,不爲整個世界的饑荒而努力,與那位文師府君有何區別?”
“真正的立天下氣運者,要能開一世太平,能拯救萬民!而只有發下宏願,以一己無私之力改變世界,這纔是真正的文卷!”
這一刻,楚雲亭是真正地發自肺腑,內心有着那一絲守護嬌娜的溫暖,因此蔓延而出,涉及天下,而甚至因爲他這些話,他整個人有着浩然正氣在閃爍着無限的華光。
聽到這裡,府君與文院院長乍然心驚!
此刻的他們,已經不再執着於紫衫女子的身份,因爲他們已經被楚雲亭的話所吸引,所失神。
府君原本信誓旦旦認定楚雲亭那篇文章乃是發自真心,卻沒有想到,當真是應試之作,卻依舊如此龍飛鳳舞,罷黜百卷,而如今,楚雲亭的這一席話,更是振聾發聵,擲地有聲,豪放無比,讓他涌起了無比的讚賞與青睞。
而文院院長,更是沒有想到,朝廷上下沸沸揚揚的郭六之事,天大難事,在楚雲亭手裡輕易可解,就彷彿是《左傳》裡的聖賢,睿智提點天下。若是楚雲亭的這番話直達天聽,那將會將朝廷帶來何等震撼?
這樣的少年才子,這般才華,甚至讓他們隱約看到了未來的帝師的身影。
“木秀於林,風必催之。”此刻他們面面相覷,同時涌起了一個念頭:在楚雲亭還沒有自保之力前,絕對不能讓他被左相注意到。
這時,楚雲亭說及這一席話,卻是想及家裡的嬌娜,當下便對這紫衫女子行禮說:“這只是在下的一己之見,難登大雅之堂,家中尚有急事,告辭了。”
身影飄然如飛,不帶走任何一絲風塵一般,面對這紫衫絕色女子,並沒有一絲留戀。
良久,紅衫侍女震撼之餘,久久無法回神,彷彿沒有想到,楚雲亭居然把道理說的這般透徹,甚至讓她整個人熱血沸騰起來,要去斥責當今的朝廷,斥責那些無數無法作爲的府君、文官了。
而那紫衫女子則是嘴角泛起一絲爽朗的笑容來,因爲在楚雲亭言語之外,她分明感覺到楚雲亭內心的那一絲溫暖,似乎是在爲了守護誰一般。
有這樣守護之心,這樣的人,更值得敬重。
此刻的她,已知道她所苦苦追尋着的那個人,便是眼前這位公子。
而這時,那紅衫侍女姬兒忽然想起了什麼,從懷裡取出那紙張畫像,說:“對了,小姐,這是那份文卷的主人的畫像,我拿來了……”
只是說到這裡,想到剛纔楚雲亭指點江水般的氣息,她忽然對手裡的畫像有些索然無趣起來。
便在這時,當她打開眼前的畫像時,她忽然呆若木雞。
那畫像,畫的正是楚雲亭!
這一刻,紅衫侍女忽然想到了什麼,失聲地說:“怎麼是他?他可是還沒有經歷文氣灌頂啊!難道說他是帝前秀才?”
而這時,那紫衫女子臉上一笑,在風姿卓越之外,忽然有一抹端麗舒暢,彷彿是萬千愁緒都化爲一空:“原來如此,果然是他!那他應該會進入棲霞府的文院吧?到時候……”
楚雲亭一路飛掠而回,擔心嬌娜,速度施展到極限,趕回楚府之時,天色尚是初夜。
就在他要踏入院落的時候,卻是忽然身體一頓。
在院落裡,竟擺放着各種琳琅滿目的盒子,裡面有文房四寶、金銀珠玉。
而在最前面,則有一個不認識的少女垂手恭敬站立着,彷彿如同侍女一般,聽候吩咐,等待他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