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隅坡正是那一萬將士失蹤的地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
她們生來奇異,平素一人掌控身體,一人以意志形式存在,當以意志形式存在時,湛長風能時不時地捕捉到亡者的絮語,易長生能偶爾看見介乎天地的玄奧。
湛長風執着於石門關,便是因爲聽見了那個方向不同尋常的聲音,那麼易長生推三阻四,是感受到了什麼威脅?
“未知。”易長生看着沙盤中的大乾疆土,她從不恐懼未知,但她拒絕未知出現在已經成型的計劃當中,尤其是在接近尾聲的時候。
“石門關會去,但是我會繞開這個地方。”她擡手抹掉了西隅坡,“至少在戰爭結束前。”
湛長風無可無不可,她固然有好奇心,但顯然更聽易長生的話,“那此事暫緩,先以犧牲的名義給失蹤將士親屬一個交代。”
易長生點頭,說道,“失蹤的是石門關先鋒部隊,石門關守備力量少說被削減了兩成,明湯很快便能察覺到這一點,聰明的話會在龍狼大軍到之前發起總攻,只不過...”
“那邊的奇人異士太多,”湛長風無縫接道,笑意譏誚,“我一直覺得奇怪,雖說父皇手腳大了點,但也不至於惹得天怒人怨罷,大廈傾倒還得有個過程,何況大乾這個延綿了千年的王朝。”
“然事實卻是,上到皇帝,下到百官,廣至黎民,彷彿被一下子引爆了積埋已久的沉痾,以一種罕見的速度從內而外崩潰,於是理所當然的諸侯爭霸,演變到目前的大乾.明湯南北對峙,還有......”湛長風頓了下,幽幽道,“近幾年頻繁出現的所謂奇人異士。”
“現在看來,所謂奇人異士就是隱世的練氣士,或者說傳說中能成仙成神成佛的修道者。”易長生敲着案几,不再言語。
良久,她意味不明道,“你認爲一個修道者對一支部隊如何?”
“自損八百。”
“數十個修道者對陣三十萬將士呢?”
“......”湛長風挑起凌厲的鳳眼,冷冷笑說,“試試不就知道了。”
翌日,易長生便帶着數千龍狼鐵騎直奔石門關,五日後石門關三十萬將士盡數列於敵陣前,恰好與明湯打個正着。
明湯元帥程柏藏震驚了,平日裡縮頭烏龜似的大乾人怎麼突然就正面槓上了,不是該先來一場攻城戰嗎?
即使他出陣的只有十來萬人,也不慌,反而大笑,“兒郎們包圓了他們,正好一戰拿下石門關,回家睡覺!”
沖天的氣勢壓向大乾軍隊,大乾的先頭部隊頓時驚了馬。
那是數十位一流武者和修道者的威壓,易長生怎麼真會讓普通士兵去送人頭,幾乎是下一秒,強大的氣息從大乾軍隊中爆發,兩方的士氣威壓相互傾軋糾纏,刀劍亦是交加,隆隆戰鼓迴響在險山惡水間,血似薄霧染紅了頭頂的雲。
“太子殿下,不可啊!”
“大將軍,大將軍您不能上去!”
“滾開,太子,你這是要亡了大乾!”
站在城樓上的易長生聽到騷動,對旁邊的侍衛道,“讓他上來。”
侍衛還沒應諾呢,階梯口便是一陣人仰馬翻,身材高大的老者提着大刀就衝到了易長生面前。
易長生沒去看他手中明晃晃的刀,反打趣他那一身凌亂的衣裳,“楊老怎麼跑這來了,城樓上可沒臥榻給你。”
楊啓明赤着泥腳,拿着刀,只穿着褻衣褻褲,要不是他剛毅正直的臉擺在那兒,說不定還沒走到半路就被官差捉走了。
現在倒是不怕他被捉走,因爲滿城樓的將士都怕他一刀砍了太子啊。
頓時什麼偏將副將中郎將跪了一圈替他請罪,還有些人拽着他念叨,“大將軍咱先把刀放了”.“哎呦大將軍來穿衣服”...
楊啓明瞧着風輕雲淡的易長生臉都要漲紅了,哆嗦着嘴半天說不出話啊。
他爺爺的前天暗落落地來他府上,說好久沒見到楊老了,一起喝一杯吧。
楊啓明那時是真高興,太子有一半武功是他教的,雖從未以師自居,但耐不住他看着太子越來越出色而自豪啊。
諸侯戰亂的時候,他就對他說,“你去幹自己的事吧,我有生之年定給你把西部守住嘍,不教明湯人踏進石門關一步。”
楊啓明守了十年,即使明湯如何強大,即使周邊地區如何陷落,他都堅持着自己的諾言,將西南諸侯聯盟攔在了通向大乾腹地的門戶之外。
再見到太子,他欣慰啊,他高興啊,可哪裡知道,太子殿下帶來的美酒讓他醉了兩天,一醒來,風雲色變,三十萬駐軍全都被拉出去戰鬥了!
楊啓明滿身氣,又不好對着易長生髮,便狠狠地拍着女牆,一下一個掌印,碎石飛濺,吼道,“這是要全軍覆沒啊!”
易長生從從容容地看他發作,淡問,“怎麼說?”
“他們有陣!”
“我也有陣。”
楊啓明鬍子都要揪掉了,“他們的陣很邪乎,不是咱那樣的陣型!”
他猶記得自己第一次帶兵陷入他們的陣法,竟憑空出現在了一座森林裡,久久都走不出去。清醒時命已去了半條,被壓在屍堆下!
這是凡人的力量嗎!
正當楊啓明苦口婆心地向易長生解釋那陣如何邪乎時,明湯元帥陳柏藏手一揮,“結陣!”
要拿出籠罩整個戰場的陣盤那是沒有的,但他們可以在士兵身上藏了陣石,以人爲陣。
明湯士兵在他的命令下快速變換位置,漸漸地,一個個衝入明湯軍隊的士兵憑空消失,驚得大乾的部隊躊躇起來,甚至有幾個人敬畏地喊起了仙法。
人心浮動!
楊啓明不敢跟明湯打,更不敢讓將士跟明湯正面打,因爲他怕,怕這幾聲“仙法”!
自古君權神授,天地爲令,當“仙”偏向明湯的時候,大乾的子民也會嚮往天意,他全軍那一顆保衛國家的心怎不分崩離析。
信仰不復存在,善惡.是非任由顛倒。
楊啓明看得很清楚,大乾跟明湯打的是什麼,是軍隊力量,是後勤力量,更是一張嘴,一聲天意!
若不是這聲天意,西南諸侯怎會聚集到明湯身邊?
若不是這聲天意,天南海北的暴民怎會負隅頑抗?
若不是這聲天意,太子怎會到現在都還沒收復大乾的疆土?!
楊啓明不信!不服!
他一生保家衛國憑什麼在這聲天意下低頭,他枕金戈夢冰河憑什麼將滿腔熱血一副忠心當作是非不分的過錯,他戎馬戌邊關守住這國門憑什麼成了助紂爲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