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擅闔眼沉思幾許,擡手指指樹木.飛鳥,又指指自己和湛長風,“大道之下,萬物皆有氣數,弱則衰,強則勝,人有人運,國有國運,若個人的氣運和一方地.一方國結合在了一起,那便是帝運之相。帝運有十氣,其中最弱的是龍氣,凡龍氣加身且身在命宮者,可成凡間的王。”
“而有其餘九氣者,可爲一界之主,一域之尊,稱孤道寡,封仙登神,紫微皇氣便是上三氣之一。”
欽擅注意到她只有思忖之相,沒有因紫微皇氣的特殊而驚動,更是放心不少,繼續道,“氣運隨你誕生,也隨你而亡,但它不是一成不變的,你的抉擇.你的心性都有可能影響它,而當你的氣運和一國聯繫在一起,情況就更復雜了,國的損缺.盈滿都會牽動你的運道,而國被侵佔,你的運道也會被侵佔,就像這杯茶,碗裡的水多了,壺裡自然就少了。”
神州麼?
她得到龍甲神章起,便預感自己和殷朝脫不開了,所以她選擇了改革,除了想要開創一個清明之世外,也是爲了加深自己和整個神州的聯繫,讓整個神州的運道爲她所用。
可是欽擅說有人在分化她的運道。
帝王術能讓她感覺到自己承擔的國運,卻不能感應到自己的氣數,殷朝的國運沒有太大變化,甚至正在強盛,那就是神州出了問題,這是沒道理的,她跟神州的聯繫應該在易裳和幾個自立爲王的將侯之上,別忘了他們是在分割神州的土地,而她是在改變神州的人文。
難道有人暗裡對神州幹了什麼?
湛長風不由想到了那日鬼城開啓,七世家的來使,還有公孫芒的義父大明王,她定了個假設,如果他們真的對神州有想法,那麼神州里到底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
她收起無根據的揣測,道,“老先生對我有什麼建議嗎?”
兩人相見不久,自不可能傾心相交,欽擅也不去探尋其他,凝視着她的氣運,紫金氣柱運勢沖天,然表面不斷有氣運分化消失,且黑色煞氣.紅光業障交纏,另有漂泊之象,“你沒有定所,錯失過許多人和事,所謂安身.立命,爲什麼不找一個穩定的地方呢?”
他這話是有幾分道理,從社學開始,湛長風便在不停改換身份,認識的人不過幾面,經歷的事也斷斷續續,就好像破碎的年輪,失去了累積的意義,換句話說,她定不下根,沒有定根的幼苗即使長大也是浮萍,成不了參天之樹。
“老先生當真奇才。”湛長風面色柔和,虛心請教,“實不相瞞,我確有安居之意,可南邊有我的仇敵,西.北之地雄主割據,而我又因名成點將臺,當了長老會議的巡察使,究竟哪個地方適合我安身?”
欽擅沒有立馬回答,閉眼默了片刻,才道,“如果你只是一個人,留在恆都就極爲不錯,如果你想發家,那就遠走海上,亦或去往南蠻之地,如今藏雲澗氣運強者並起,恐有戮戰,實在不是積累家底的良地。”
“我需要考慮考慮。”戮戰麼,最近除了齊北侯有獨大之勢,其他地方還都安分,不像是要有涉及整個藏雲澗的動亂髮生。
“老朽觀你道途初始,未必不能去往上宗.大世界,爲什麼要侷限於此呢?”欽擅從頭到尾沒有探問過她的底細,只從氣運上做了客觀的判斷,然此問,意味頗深遠,近乎直叩其本心。
湛長風不慌不亂,實際上也沒好慌亂的,她對自己有足夠清晰的認識,知道自己要什麼,做什麼,怎麼去做,於是此刻笑着反問,“老先生認爲什麼是道統?”
手中陶碗裡的茶已經涼了,山林裡來的晚風帶着點溼意,沾在裸露的臉頰上,竟激起了雞皮疙瘩,欽擅略沉吟,“道統,乃道理.理論的傳承,能究其極意者,當身合大道,超凡脫俗,諸位老祖傳下道統,便是讓後人少走彎路,能夠更快地理解道理。”
湛長風:“每一脈道統有自己的修行法門,有自己堅持的信念和要探究的方向,有的道統要求太上忘情,有的道統要求紅塵煉心,有的道統要求捨己爲人,那麼,究竟是你正好長成這個道統需要的樣子,還是這個道統在改變你?”
她不缺傳承,她也在研究每道傳承裡蘊含的道法規則,她可以集百家之長,但她知道,沒有一道傳承是完全契合她的。
九轉往生訣跟她的契合,是靈魂體質上的契合。
龍甲神章跟她的契合,是命格上的契合。
無心之術和諦聽四象法,只是應和了她的心境與能力。
地獄眼,更像是一種控制力量的工具。
她可以參修它們,採納它們,然而它們都不是自己追求的“道”。
“我當然會去上宗,也會去大世界,但那只是我長久生命裡的一站,供我停留汲取新的力量,而我終將歸於寰宇,從這大千世界證得我自己的道。”
“證道不是從某個特定的時刻開始的,也不是無緣無故就能證的,我對宇宙的認知尚且模糊,可我知道,我做着我心裡想要做的事,我做的事也在驗證我的心,也許什麼時候心與行的累積得到質變,我的道就出現了呢。”
“我從來沒有侷限,只有在適合的地點.適合的時刻,做我應該做的事。”
她本來打算去宗門或者其他地界歷練一段時間,等修爲足夠深厚,神州也足夠強盛時,打通兩地往來,再試着踐行帝道,然多了五年時間出來,自然要利用這點時間,爲神州武道在藏雲澗做些鋪墊。也是爲自己鑄造根基。
欽擅喟然大嘆,竟有此等清醒明白的人,清醒到了去否定道統,明白到了掌握自身所求,可此等人也是最容易夭折的,因爲她無路可走,只能自己去開闢。
或隕落中途,或驅策未來的走向,欽擅感覺自己在寒雪城待久了,竟也染上了賭的習性。
斷運者,從氣運中悟道,他當跟從大運氣者,去見識三千世界的運道,這一賭,便將成道的賭注押到了她身上。
“大智啊,我應竭力佐之。”欽擅衷心拜服。
湛長風聞言淡笑,“能得老先生的肯定,也是我的幸運。”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應人之邀,要去探索秘境,老先生暫居合水,等我回來再議其他,如何?”
欽擅道,“那你可得找個大點的院子。”
“嗯?”湛長風會心一笑,“你那麼肯定他會留下來?”
“他也是個有氣運的,我跟他說,跟在你身邊,他纔有可能找到回家的路。”
老兒捧着陶碗一副憨樣,搖頭晃腦,“不過讓我吃驚的是,他的氣運有隱隱向你低伏之象,你之前對他做了什麼?”
“推己及人罷了。”湛長風撤去結界,山林人正在歸來,“他的家在哪裡,要是最後找不到,豈不是教人空歡喜。”
“從他的運道窺視,他應不是此界域的人,甚至不是此天域的人,世態變化多端,實力足夠了,哪裡找不到。”
湛長風從碩獄那裡窺探到了欽擅的智慧,畢竟碩獄是個奇人,將她引去見碩獄的欽擅自然不差。欽擅則在用碩獄試探湛長風的能力,她能在程學山之前,成功說服並帶走碩獄,就使欽擅服氣了。於是欽擅幫湛長風留下了碩獄。所以兩人明面上沒有多少深刻的交流,卻一拍即合,不知道我有沒有寫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