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會面後,揚湯天朝部衆徹底撤入新世界,揚湯神皇也沒再露面。
湛長風和餘笙行走於蒼天某一中界,從旁經過的衆生,如那陷入了迷途的羔羊,不知危險來自何處,不知從何嚎起,卻滿身惶惶,惹人憐憫。
縱觀山河,俯仰天地,濁氣升而清氣降,氣數低迷。
二人在一處裂谷停下,泥地裡埋着半截碑,露出地面的部分覆着厚厚的青苔,一如失了血肉的殘骸。
湛長風道,“這是聚運碑,聚地運。”
這種碑在各界有很多,皆是用過的模樣,料想是揚湯爲達創界目的,一舉將各界的地運奪了去,每界奪的不多,但足以讓被奪運的那個區域氣數凝滯,甚至衰落,數百年內恐難出異寶英傑。
太一也注重氣運,所行之法卻是疏解大地氣脈促生機、引領一界進程順天意,而得天運支持。
餘笙微感蒼涼,“揚湯以萬界不幸成一界之幸,未免殘酷。”
“因果循序,旁人無可指摘。”湛長風道,“揚湯創界,耗費了蒼天太多氣運,其天朝尊者也早已死傷殆盡,這樣一個天朝,拖着氣數凝滯的蒼天,是走不遠的,祂舍下蒼天,就像去掉大尾,對彼此都是解脫。
這些星界中的修士看不到這一層面,依舊將揚湯視爲老祖、上帝,我們若貿然接手,摘不掉入侵者的帽子,空增仇恨。”
餘笙點頭,“不如晾他們幾百年,等他們意識到揚湯已將他們拋棄,再插手。”
“也可以,就趁這段時間先行摸排蒼天各界的狀況,到時好對症下藥。”
“陛下想幫助蒼天恢復元氣?”同情諸界生靈是一回事,幫不幫又是另一回事了,餘笙心有顧忌,“揚湯天朝在蒼天的威望穩如磐石,不可動搖,時值神皇出世,凡有所感,俱都頂禮膜拜,我們恐難以取代祂的地位,如有一日祂重返蒼天,此方生靈不見得會站在我們一邊。”
“你難道只想獲得蒼天的資源,不理它的沉痾嗎,寧歸,蒼生的好壞從不是我們的行事風向,如能視萬物爲芻狗,無所偏私,不仁則爲至仁,秩序方能井然,演變方能循環,而我們也將得到天地的認可。”
湛長風自然而然地將蒼天事務甩給了餘笙,“你也該獨當一面了,凡事不可只計較利益,應看到每一事物後的本質,每一變化後的規律,見天地而思齊,這樣纔可獨立長存,歷萬變不衰。”
害怕爲蒼天付出後,被揚湯神皇坐享其成,這是正常的,也是臣子謀士該有的思維,但不該是帝君的思維。
湛長風有意磨礪餘笙,將蒼天交給了她,沒給她一個幫手,如今太一在各天域都有動作,也抽不出人手來給她。
餘笙不是愚笨人,聽了她的一席話,思緒翻轉多遍,模糊中有感,沉下心聆聽山川的聲音,嘗試拋卻利益考量,以一種更爲曠闊且偉大的視角去看待世間變化,分辨天地萬物之間的氣運變動規律,思辨氣數、定數與命數的關係。
氣數、定數與命數是她與生俱來的道,思維轉變,剝去了外界錯綜複雜的影響,她的道愈加清晰,天道那般的無情和博愛融入她的靈魂,洗煉道心。
當她回首,石皮從身上掉落,裂谷已成山峽,奔騰的流水聲在空茫的天地間迴響,提示着她時過境遷。
此刻的她心境大有不同,一身平易近人的溫雅高遠不可攀,卻比從前更加純粹。
她的眼裡,不再是蒼天有沒有救的價值,而是能不能救,氣數是一種必然的變化,從細微處開始,累積到一定階段顯露出症狀,定數是不可更改的氣數,命數則是先天條件與後天條件等各種因素糅雜後產生的必然結果。
地運衰落,影響生靈所具的後天條件,整一地區的氣數自然低迷,低到某個閾值,就成了無法轉圜的定數。
仔細探究揚湯天朝聚運碑背後的故事,其實有交易的痕跡,無非是以給予當地生靈承受不了的利益,當地生靈想要承受,必然需要透支幾代生靈的氣運,揚湯就能以此換取本應在這幾代生靈身上循環的地運。
每一處聚運碑所在,皆有一條法脈或世家或個體經歷過一個極盛階段,如今他們的後代,也在經歷一個極衰階段,運道差些的,已經泯滅。
可被奪去的地運回不到這片土地上,影響的是所有生靈,非那一脈,也非幾年。
等天地將地運養回來,並不容易,衰到極致的,根本養不回來。
餘笙所能想到的辦法,是以生靈之運養地運,挑選先天資質好、後天肯努力的生靈,助他們跳出地域壓制,走出一條廣闊的路,他們的氣運也將反哺祖地。
順勢還能組建蒼天戰宮。
餘笙在蒼天悟道、行走的這段時期,也是太一在九天加速擴張的時期,幾乎每日都有戰報呈到湛長風的案頭。
湛長風看着這些戰報沒有多少愉悅之情,儘管它們大多是捷報。
一隻素白如玉的手遮住她的眼睛,往後拂,讓她靠上自己的腰腹,“不想看就別看了。”
這些勝利的背後,潛藏了太多生死和未爆發的危險。
“幸得諸天美人相助,予我探問寰宇之力,到了如今這一步,也該是我送他們圓道途了,六道、皇樓並那三千準聖,休想困縛太一的意志。”
“這些年太一在各域的行動,有諸皇護持的痕跡,祂們要你成天帝,不見得會任你成皇,畢竟祂們需要的,只是一個維繫九天神道的天帝。”
“有些事是定數,祂們改變不了,在此之前,我會將九天收入囊中。”
湛長風捉下易長生的手,“花間辭、趙玄等軍團在外多年,得讓他們回來休息了,幫我擬立新的任命如何?”
擬立新的任命能費多少事,頂多一個念頭就搞定,易長生也是慣着她,鋪了空白卷軸,執了硃筆,“說。”
她偏不正經說,閒談似地道,“各域多場戰役下來,將進酒、左逐之、敘鞅、遊不悔、淮明都升了返虛,尤以將進酒、左逐之殺得最瘋。
這些也算老人了,功勳卓絕,便令將進酒爲陽天戰宮戰堂之主,調炎天戰宮策堂聞宋爲陽天戰宮策堂之主,令左逐之爲變天戰宮戰堂之主,調炎天戰宮策堂岑熙爲變天戰宮策堂之主,淮明各方面不顯,又俱都不錯,和左逐之較爲相輔,就當務堂之主。
敘鞅有言靈潛質,心思敏捷,是難得的文將,能夠周旋於多方間,令其爲鈞天戰宮策堂之主,調黎明之爲戰堂之主,遊不悔爲吏堂之主。
這幾座新戰宮的其他職位,就讓花間辭選人吧。”
“鈞天有天道盟、衛道庭、混沌海多方勢力盤踞,也要設立戰宮?”
“扶公盟、小蓬萊在鈞天小動作不斷,總是要防的。”
易長生不駁,落筆成書,法旨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