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時到底都在幹嘛,爲什麼到現在才發現,如果早一點發現在擴散之前就控制住,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沐傾天被困在一種無法逃脫的自責當中,越說聲音越低,表情也越痛苦。
“別這麼說,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應該怪我纔對,蘇語曼沒有勇氣說出來,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想着,如果不是因爲她,沐傾天不用出國一走就是四年,那四年的時間裡他和孔菡見面的次數一年也不超過十次,這還是勤快的了,如果他一直在家裡待着說不定早就能發現倪端及時治療。
歸根到底還是怪自己,然而現在說什麼一切都晚了。
真正內心裡自責到死的人,是蘇語曼,更痛苦的是她無法像沐傾天那樣直白地把自己內心的自責說出來。
是她辜負了孔菡,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眼前會出現的全都是白天孔菡暈倒的畫面。
有那麼一刻她在想,蘇語曼啊蘇語曼,你的人生就是個錯誤,你是你媽和別人錯誤的結合留下來的孽種,你到哪兒都帶來不幸。
爲什麼去死的人不是你呢?
“你是不是問過夢依什麼了。”沐傾天能感覺得到蘇語曼從洗手間回來就有些不一樣的地方。
蘇語曼並不想瞞着他,點頭承認道:“嗯,是我問她的,傾天,你應該告訴我纔對,爲什麼不讓我知道呢,我會內疚一輩子。”
“我就是怕你一直自責纔不告訴你。”沐傾天擡起頭來,眼眶紅腫着像只剛哭過的小兔子。
“你不說我會更擔心,都怪我不好,我昨天本來想告訴你的就是這件事,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如果我知道會這樣,我絕對不會……”
“我都說了,我媽的病是很早就有了但是一直沒發現而已,不是因爲今天中午突然暈倒纔有的,知道了嗎?所以和你沒有半點原因,你要是再說這種話,纔是真的對不起我媽,她把你當女兒看,就要說這麼見外的話,她得多傷心,今天她之所以會那麼激動,還不是因爲看到媒體有關於你不好的評論替你打抱不平,她還說要找那些記者們算賬呢。”
沐傾天反過來成了安慰對方的角色。
蘇語曼欣慰地點了點頭:“嗯,你放心,明天伯母醒了我去看她絕對不會這麼說。”
“語曼,你今天晚上會走嗎?”沐傾天拽着她的雙手,仰起頭滿是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在那雙桃花眼淚光斑駁的注視下,蘇語曼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眼下這種情況,她回家也不可能安心睡覺。
“我說了我不走就不會走,你累得話就閉上眼睛休息會兒,有事情我叫你。”
“嗯。”如果身邊是別人,沐傾天絕對不會閉上眼睛,可如果是蘇語曼那就不同,他閉着眼睛什麼都不用想,枕着她的氣味入眠就好像自己還在家裡,曬了一整天的被子裡藏着陽光的味道。
沐傾天有心事睡不安穩,卻在蘇語曼的安撫下睡了好幾個小時才枕着蘇語曼的肩膀醒來。
蘇語曼沒有睡覺,眼睛睜了一晚上,眼白的地方都是紅血絲,她手裡握着手機,屏幕是亮着的,她的眼睛卻呆呆地看着前方。
沐傾天只用稍微擡擡眼鏡就能看到手機屏幕上的字體,是司立軒和蘇語曼的聊天界面。
消息全都是司立軒發來的,從下午到凌晨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條。
沐傾天看到最新發來的一條是兩分鐘前:“蘇語曼,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在哪兒,再不理我我現在就出發去找你了。”
蘇語曼對着空氣發呆,也許就是在猶豫着要不要回復他這條字裡行間充滿了脅迫語氣的消息。
“咳咳。”沐傾天假裝咳嗽了幾聲,提醒她自己醒了。
蘇語曼聽到咳嗽聲反應迅速地按下手機鎖屏鍵,屏幕瞬間暗了下來,眼神裡的空洞被溫柔如水的目光所代替:“醒了?你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剛纔伯父出去買了點宵夜在病房裡放着,你要是想吃就進去吃點。”
沐傾天枕着她肩膀的頭還不想離開,撒嬌似得搖頭晃腦哼哼道:“不想進去,難受。”
蘇語曼理解他寧願在走廊裡待着,也不想進到病房裡看着躺在病牀上和死人一樣的孔菡。
“那我再去給你買點。”蘇語曼說着就要起身。
沐傾天雙手抱緊了她的腰:“不用,有你在我什麼都不需要吃。”
蘇語曼的背部線條變得有些僵硬,擡起手在沐傾天的頭髮上輕輕地撫摸了幾把:“那好吧,你要是撐不住一定得告訴我。”
“嗯,你放心,我現在除了你誰都不想說話,不告訴你還能告訴誰啊。”沐傾天乖乖地說。
有那麼一瞬間,蘇語曼的心是軟的,化成了一灘水,沐傾天鮮少流露出來的對她的依賴,激發出她內心深處的母性,她有點分不清楚,自己對沐傾天的這種感情,到底是出於喜歡,還是出於同情和想保護他的心態?
“你是不是在想我很可憐啊。”沐傾天像是會讀心術能猜到她在想什麼。
蘇語曼當然搖頭否認:“不是可憐,是心疼。”
沐傾天笑了笑:“能讓你心疼真好。不管你是爲了說出來哄我開心編的假話還是真心話,我都當真了。”
蘇語曼愧疚得無言以對:“傾天,其實你真的不用這樣,我也許比你想象中的差多了。”
“就是因爲這樣我才喜歡你。”沐傾天擡起頭,繼而將下巴託在蘇語曼的肩膀上,離她的耳朵很近,聲音像羽毛一樣掃過蘇語曼的耳朵,癢癢的。
蘇語曼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
徐鑫瑞半夜來查房,他在心外科工作,孔菡的病不屬於他管轄的範圍,出於朋友的關心他查完房之後還是順帶跑來樓上查看情況。
得知一切都好,徐鑫瑞要下樓回自己的值班室,路過蘇語曼身邊時突然停下腳步來:“語曼你有時間嗎,能不能過來,我們聊聊。”
徐鑫瑞難得用帶有感情色彩的聲音和自己說話,印象裡徐鑫瑞也總是不冷不熱像一杯無爲的白開水,今天卻破天荒地主動邀請自己說想要談談,蘇語曼震驚之餘還有些忐忑。
蘇語曼隨他來到電梯間拐角處的安全通道,這裡擺着一盆綠色植物,因爲長期在醫院裡不見天日,每天還要忍受福爾馬林的味道薰陶,植物的葉子邊緣發黃,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
“你和立軒吵架了?”徐鑫瑞一開口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蘇語曼的腦子沒轉過彎,楞了一下:“哈?”
徐鑫瑞掏出自己的手機拿給她看:“他找不到你快瘋了。”
蘇語曼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是一個微信羣,司立軒十分鐘前在羣裡說要找段向南報警,人口失蹤案,羣裡的其他小夥伴都在勸他冷靜點。
徐鑫瑞動作利落地收回手機,放進白大褂的口袋裡,對着蘇語曼開口聲音是一貫的平淡無常:“我看立軒都急瘋了,就告訴他你在我這兒,他本來馬上就要過來,我說是孔伯母住院,沐家人都在他來不太方便。他和沐家的過節,想必你多少知道點吧?”
蘇語曼點了點頭:“嗯,我聽段向南說起過,孔伯母身體還很虛弱,再見到他恐怕會更受刺激。”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我是怕他情緒太激動控制不了自己,孔伯母那邊我倒是很放心,伯母的爲人我們都瞭解,她不是記仇的人。”
但女兒的死已經不單純的是記不記仇的問題了,蘇語曼在心裡說道。
“還有你和傾天。”徐鑫瑞的聲音突然變得多了幾分嚴肅。“我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也清楚你對他和他對你的感情不同,但我是立軒的朋友,站在立軒的角度上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到底是哪邊重要,我想你自己心裡清楚。”
蘇語曼認識徐鑫瑞以來這是他和自己一句話說過的字數最多的一次,聽了是連連點頭,她不怪徐鑫瑞多管閒事,畢竟他和司立軒是關係很鐵的兄弟,說這些話也是情理之中。
“我不想看到立軒再重新經歷一次那樣的噩夢,上一次他是運氣好,有我們的幫助才能走出來,這一次恐怕誰都幫不了他。”
“上一次什麼?”蘇語曼不解地問。
徐鑫瑞的表情很少有變化,所以一點點的起伏都頗爲明顯,他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就說明是很驚訝:“立軒沒對你說過?”
蘇語曼一臉迷茫地搖頭:“沒有,他什麼都沒說過。”
“這傢伙……”徐鑫瑞心下明瞭,司立軒那樣傲氣自負的性格,怎麼可能親口對外人提起那段往事呢。
“徐醫生?到底是什麼啊。”
“大概是我記錯了吧。”徐鑫瑞笑說道,“最後一句我想告訴你的是,立軒他沒有看起來那麼堅強,他其實很辛苦。”
“我知道,謝謝徐醫生,他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的很幸運。”
告別了徐鑫瑞,蘇語曼回到走廊上,掏出手機來一看果然又有了幾條司立軒的消息:“蘇語曼,鑫瑞告訴我你在哪兒了,爲什麼不提前告訴我呢?”
“喂,怎麼還不理我。”
“蘇語曼,我現在很生氣,你最好快點哄哄我我就不生氣了。”
“明天我們談談吧。”蘇語曼一個下午外加一個晚上只回復了他一條消息,畫風還十分的嚴肅。
手機那頭的司立軒還沒睡,一秒鐘不到的時間便發來回覆的消息:“我拒絕。”
“明天下午見,早點睡,晚安。”蘇語曼學會了他那一招,直接無視。
孔菡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說話都很困難,沐家父子倆都守在牀前,蘇語曼沒有勇氣進去,在病房外面等着。
醫生檢查完畢之後到了下午才把儀器撤走,孔菡終於能張張嘴,發出些虛弱的聲音。
她平時就話很多,一個上午沒讓她說話,差點沒自己把自己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