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亭說完這句話,本以爲沈幼芙多少會有些受寵若驚吧?
……雖然其實是她幫助了他,不過憑他的身份,對她說出這種話。?她應該會感到高興甚至榮幸纔對。
賀敬亭這樣認爲並沒有什麼錯。
因爲其他人也都是這樣認爲的。
他說完之後,廳中原本不認得沈幼芙的人,此時都對她刮目相看——這麼一個衣衫不整發髻凌亂的姑娘,居然能多次襄助敬亭公子,並且還得到了敬亭公子的親口道謝。
這姑娘是什麼來頭啊?
除了這些人之外,最心懷震驚訝異的,恐怕還要數賀祺兒與柳梅珊了。
柳梅珊自幼與賀敬亭青梅竹馬,兩家又是世交……就算柳梅珊知道敬亭公子對她無意,但也早將對方視作是歸自己所有了——就算不是她的,也輪不到這麼一個不體面的小戶小姐。
上次沈七小姐就是這樣蓬頭垢面地出現在賀家,本以爲敬亭公子會嫌惡她,然後再也不跟她來往了呢!
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這沈七小姐怎麼又來了!而且還是這這樣妝容不整——就這樣的容貌,還能讓敬亭公子這麼客氣地跟她道謝!
她到底有什麼好!?
柳梅珊防備沈幼芙,賀祺兒也不例外。此時賀祺兒臉上的驚訝和不滿一點不亞於柳梅珊,只不過她卻並非爲了哥哥——而是葉倫。
葉倫公子雖然長得十分和善,在他臉上總是帶着笑意,就像天下從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煩心一樣。……可是熟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絕不是什麼熱心腸的人。
能讓葉倫公子感興趣的,似乎除了在名山名勝之間雲遊。就沒有別的了。根本就不可能有一個人讓他留意,更何況還是個女人?
這女人會妖法不成?
沈幼芙要是知道這些人的想法,恐怕會覺得無比奇怪——因爲對於賀敬亭的感謝,她不但沒覺得榮幸,反而覺得有幾分無奈。
面對大家的心思各異,沈幼芙輕輕地嘆了口氣。
敬亭公子大老遠把她叫來,就是爲了說這麼一句沒營養的道謝?
要知道她爲了來這裡。可是差點賠上小命啊!
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讓人這麼失望!
“敬亭公子既然謝我。不如買下‘夜明珠’作爲報答吧?”沈幼芙努力維持着臉上的微笑,“這個現在只有我這裡有賣的,數量不多欲購從速……”
沈幼芙本來還想再來幾句廣告詞。不過看賀敬亭興致缺缺的樣子,還是算了。
“這個‘夜明珠’多少銀子?”
沈幼芙剛冷了場,就聽見葉倫平和隨意的聲音從身邊傳出。他一邊說着,一邊度步進了廳堂。
沈幼芙原本被一羣人圍堵在門口。氣氛尷尬不已。葉倫這一問倒是打破了這種僵局。
聽見這一問,沈幼芙立刻眼睛一亮。腳下不由得也跟了進去——她繞過賀敬亭,像小狗似的仰着頭笑道:“一百兩。恩,我還有別的顏色的。葉公子要看看嗎?”
沈幼芙說罷,變戲法似的從袖帶裡又掏出一個荷包。解開荷包上漂亮的絲帶,然後輕輕一倒——粉紅色的小圓球掉在之前那個粉藍的旁邊。
沈幼芙幾乎要抓不住它們兩個了,於是擡手遞給葉倫。
“你喜歡哪一個?我便宜賣你。”
葉倫一手託着下巴。探着身子往沈幼芙的手心看了看:“兩個都很不錯,我都買下了。”
葉倫說着。從袖子裡摸了摸……又摸了摸,最終十分不熟練地掏出了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兩人一手交錢一手拿貨,沈幼芙看着五百兩的銀票,對葉倫道:“我現在沒有銀子找零你,看看他們還買不買……如果不買,我明日讓人給你送去!”
“行!”
沈幼芙這番話說得及其自然,葉倫的表情也非常自然。可衆人卻都看傻了一般。
葉公子對這位姑娘明明保持着挺遠的距離,也並沒有很喜歡她的樣子,對她的態度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這種態度,放在別人身上,也就是對路邊商販的態度。
可這是葉倫公子啊!
賀敬亭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他很想走過去抓住葉倫的肩膀使勁搖晃,然後問他一句話!
“你怎麼會帶着銀票!”
賀敬亭與葉倫相識這麼多年,可以說從來沒有見過葉倫身上帶着錢的。倒不是說他不花錢,恰恰相反,他纔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動不動就買下一座山什麼的……
可那些銀子,要不就是他老爹昭寧駙馬命人追着他送來的,要不……就是從自己這裡訛詐的!
沈幼芙不覺得賀敬亭之前的話是在擡舉她,自然也不覺得葉倫買下她的東西有什麼奇怪。
她轉身看着衆人,想了想,又取出一個荷包:“你們還有誰要買嗎?這個自己留着把玩,或是送給親朋友人都很不錯呢。”
如果一開始沈幼芙這樣說,衆人也許只會當個笑話聽聽,回去或許還會在閒聊時與他人說起——有個奇怪的女子,居然在賀家的宴席上做開了生意!
可是現在衆人的好奇心,卻早就被葉倫勾起了。
能讓葉倫公子感興趣,並且親手掏銀子買下的,那是何等神奇之物啊!
一時間,除了對沈幼芙有些敵意的柳梅珊和賀祺兒之外,公子們和貴女們都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
沈幼芙見狀,便將自己身上帶來的“夜明珠”全都拿出來,一共也就三五個,都打開來共衆人挑選。
在場都是不缺銀子的主,大家覺得東西新鮮,更覺得在賀家宴會上買東西——這事情本身更新鮮好玩。
賀敬亭根本來不及阻止衆人,沈幼芙手上剩下的那幾個也都已經賣出去了。
沈幼芙見今天終於有所收穫,心情也好了一些。她將自己手中的銀票數了數。這一天,可又賺出好幾百兩來。
周圍的人得了“夜明珠”都在一旁互相交換玩鬧,沈幼芙也不理他們,自己數出三百兩銀票遞給葉倫,然後完全無視賀敬亭一臉要抓狂的表情,對葉倫道:“今日的事情,多謝公子了。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沈七小姐客氣。”
沈幼芙說完之後。便也對着賀敬亭告辭——她跟這宴會格格不入,所以留下也沒有什麼意思。現在東西賣完了,當然要告辭。
只不過。不好意思再讓別人送她,只好出去以後自己想辦法了。
————
沈幼芙真的就這樣走了。
說走就走,拿了銀子就走,不是故弄玄虛。也不是欲擒故縱!
這一切,對於賀敬亭來說。簡直髮生得太過突然了。
賀敬亭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感受,但就像是突然發現,一個他搞不懂的女子,和一個他搞不懂的朋友。這二人之間有一種他搞不懂的默契!
這樣賀敬亭怎麼能不抓狂?
眼看賀敬亭都快被葉倫氣哭了,葉倫卻忽然拿出手裡的小球,遞了一個藍色的給賀敬亭:“這個送你。”
送我?
賀敬亭的怨氣瞬間凝固。葉倫從沒送過他東西噯!
緊接着,葉倫又對賀祺兒招招手。等賀祺兒帶着一臉的疑惑走近。葉倫將手上剩下那個粉紅色的遞給她:“這個送你。”
“沈七小姐來得正巧而已,買下來送你們當離別的禮物,祝你們路上順利,咱們以後北都再見。”
賀敬亭被葉倫感動的說不出話來,賀祺兒更是滿臉緋紅,激動的都要哭了。
不過這顯然不是葉倫一慣的風格……
所以,接下來,只聽他繼續道:“我的馬車上,有一截斷裂的車輈,想從知州老爺手下借用個里正或刑名去幫我查查……”
賀敬亭“哼”得一聲,露出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
可惜賀祺兒已經帶着一臉幸福的微笑,脆生生道:“葉公子,少待一會兒,我這就去跟爹爹說去!”
————
沈幼芙出了賀府,讓車伕去僱了一臺兩人坐的轎子——短期之內她是不敢再做馬車了。
她與露兒上了轎子,車伕在一旁跟着護着,三人終於平安回了沈家。
沈幼芙現在在沈家幾乎等於一手遮天,下人們都看着她的臉色行事,二老爺和二夫人待她又溫柔寵溺,所以就算是她坐着轎子回來,也沒有人多事盤問。
沈幼芙安頓好自己,便讓人將石經義喊來。
石經義正在莊子上辦事,得到消息趕回沈家,已經是第二日一早了。
沈幼芙將昨日發生的事情大致跟他說了一遍,遍要他帶上幾個嘴巴嚴實的農莊上人,跟着車伕一起去“事發現場”,一來是要將殘骸死馬收拾好,別嚇着路人。二來便是去看看,有沒有可能將葉倫說的那一截車輈找回來……
當然,還要給昨日驚擾了的攤販賠些銀兩損失。
石經義聽說主子一日出門居然遇到了這種事,又驚又氣差點當場就將車伕胖揍一頓,後來聽說車伕也差點配上性命,還是被主子小姐所救,這才鬆了他的領子,抓着他一起去將主子的吩咐辦好。
沈幼芙在家歇息了一日,直到傍晚的時候,石經義卻帶回來一個令她很是吃驚的消息——車馬撞毀的地方,已經被收拾乾淨了。他們兩人到達的時候,那裡連半點痕跡也沒有。
石經義向路人打探了一番才知道,原來昨日裡,已經有人帶着人手收拾了現場,還將小紅馬也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