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半個身子趴在馬車上,兩條腿還懸在外面。在沈幼芙和公子的共同幫助之下,努力爬上了車,一臉驚魂未定地回頭看去——車廂斷裂之後,失去了方向,帶着慣性重重撞在了一堵牆上。原本作爲支柱的幾條堅實的木料,在這樣的撞擊之下,斷得木屑橫飛!
如果裡面有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而小紅馬,因爲解脫了身後的輜重,更是加快速度撞上遠處的另一堵牆,然後砰然倒地。
不用看也知道,必是腦漿迸裂,死得不能再死……
這樣的慘狀……連元寶都感覺自己像死過一回似的,他渾身僵硬地將車停在路邊,回頭傻傻地看着自己的主子。
剛纔,在主子說出這個方法的時候,元寶簡直以爲主子在開玩笑!他甚至毫不懷疑,對方車上的人會扯開嗓子臭罵他一頓……可事實竟然是,對方居然真的跳過來了!
而且是在有兩個人都不情願的情況下。
這到底應該說是主子的注意好呢,還是該說那位沈七小姐太彪悍了!
元寶絲毫沒有懷疑,要是換了自己,恐怕已經死在那輛車上了——除非也有人從背後將自己踹過來。
露兒顯然也是這麼認爲的!
她經歷了生死之後,再回想剛纔那一幕,淚水順着她的臉一下子流了下來。有一半是嚇的,但更多的,卻是感謝。
主子小姐在那樣危險的時候,居然讓她先跳……而且還說了那麼多話哄着她逼着她跳。
要知道,晚一刻,或者說晚一瞬。晚一眨眼的功夫,可能就會車毀人亡了。
主子小姐自己明明能跳過來,卻居然先將她踹了過來!
露兒的心情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她急急忙忙從車廂裡爬出去,抱着自己的主子嚎啕大哭:“主子,露兒的命是你救的!主子的救命之恩,露兒來生當牛做馬……”
“不用來生了,你今生就給我當牛做馬吧。”沈幼芙被露兒箍得喘不上來氣。用手嫌棄地推開她。轉身朝着葉倫深深行了一禮:“沈七多謝公子仗義相救,請公子告知大名,沈七日後一定攜重禮登門道謝。”
葉倫深深的看了一眼沈幼芙。拉了拉身上被她揉皺的褶子。用平平常常的聲音道:“在下葉倫,能問問沈七小姐打算送在下什麼重禮……其實蛋黃派就不錯。”
沈幼芙這才聽出葉倫的聲音,她睜大眼睛對着葉倫的容貌仔細瞧了又瞧。
葉倫的樣子,與剛纔她隱約看見的公子。兩個面貌漸漸重疊起來……
剛纔那個救她與危困的人,居然是葉公子?
這世界還能更玄妙一些嗎?
知道是熟人。沈幼芙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剛纔,實在是太慌亂,沒能認出葉公子,沈七失禮了。葉公子喜歡蛋黃派。待明日我就做了送上山去……以後葉公子隨時想吃,我就隨時送上去。”
沈幼芙也顧不上自己這番話有多奇怪。
反正,按照她的想法。救命恩人想吃蛋黃派,自然是要管飽的。
葉倫倒沒太計較這些。反正這個沈七在他的印象裡已經怪的不能更怪了……他現在有些擔憂的是,沈七小姐這馬車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七小姐今日要前往何處?不如我先將你們送到……或者還是先送沈七小姐回府,之後再找人來收拾殘局吧?”葉倫十分關切道。
想想沈七小姐雖然算是個奇女子,但到底也是個女子。
從跳車到現在,堪堪認出自己是誰,可見方纔也是極緊張的。葉倫難免有些自責後怕——自己那個主意,也確實太玄乎了些。
不管怎樣,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送沈七小姐回府歇着,大約還應該找個郎中來,開上幾副安神的方子。
可沈七小姐卻搖了搖頭……
沈幼芙搖了搖頭,她輕輕移動了一下自己的雙腿,然後在馬車上走了兩步——還不錯,腿沒有嚇軟到走不動的地步,多走幾步應該就能恢復了。
她從葉倫的馬車上爬了下來,站在地面上仰望着葉倫:“今日真是太多謝公子了,公子的救命之恩,沈七一定會牢牢記着。不過沈七想先去看看馬車……還有我的馬。”
沈幼芙沒有跟葉倫解釋什麼,她伸手招呼露兒下車,連帶着車伕一起,主僕三人再次給葉倫行了個禮,然後就告辭轉身往破碎的馬車走去。
葉倫盯着沈幼芙的背影遲遲難以回神。
剛纔那一幕,對於他來說也足夠驚險了,就算與他的性命毫無關係,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心口的緊張道現在還沒有散去!
可是沈七小姐,似乎已經無恙了?
剛剛還乘坐的座駕,現在已經支離破碎,這樣慘烈的場面,又幾個人願意去看呢。
葉倫幾乎不願再想,他覺得,如果能幫上沈七小姐的忙,他願意做得更多一點——而不是像這樣,讓她一個小女子強行忍着恐懼,卻不得不親自上前探查究竟。
“元寶,你在這等着,我也跟去看看。一會看完之後,咱們先將沈七小姐送回去。”
沈幼芙之所以要去查看殘骸和小紅馬,的確是想看看究竟怎麼回事。
小紅馬是她第一次自己買的馬,雖然並非是那種直接騎着走的。可多多少少也有些感情。
如果不是因爲這次事故,沈幼芙毫不懷疑自己會一輩子都用這匹小紅馬拉車——就算給她葉倫朋友的大黑馬,她也不換。
可是現在,小紅馬死了,車也壞了。
她卻不知道原因。
所以她一定要去看看,就算是去跟小紅馬告別好了……
馬車撞碎的地方並不太遠,沈幼芙走過去看了一圈,車上的大小部件都碎得七零八落,根本就看不出什麼來。至於貴重物品——“夜明珠”和銀票請柬一類的,沈幼芙一直都隨身帶着,所以車裡也沒有什麼重要物件要拿了。
沈幼芙看完車廂,便朝小紅馬的屍首走過去。
“馬匹這樣忽然發狂,一般情況是什麼原因?”沈幼芙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問道。
車伕知道小姐是在問他,連忙將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講出來。
“馬匹受驚之就會失控狂奔。可如果是已經馴養好的馬匹,就算在失控後,只要馴服得當,還是能很快的被安撫下來的。”
見主子認真在聽,車伕繼續道:“但如果是受到了外力的刺激,這便不好說了。”
沈幼芙早就覺得自己的馬不是突然發狂,肯定是車伕所說的外力刺激,至於是什麼刺激……
只聽車伕繼續道:“有時候,馬匹在奔跑的時候踩到尖刺,或者被尖銳的東西刺傷身體,都會引起它們的恐懼,然後就會想今天這樣沒命的跑。再有些時候,馬匹要是吃了一些毒草藥草,毒性發作的時候,也會如此……不過小姐的馬從來沒有栓在外面,都是在自家馬廄裡餵養的,所以不會有這個問題。”
車伕說得沒錯,馬不像後世的汽車那樣穩定,它們是活生生的。
有時候興許被毒蠅咬了,也會嚇得它們上躥下跳嘶鳴不止。
想要查出究竟,恐怕是不可能了。
沈幼芙四下望了一圈,看見一個樹下有些野花。她沉默着走上前,挑了幾多漂亮的採下來,然後走到小紅馬身邊,將這些花朵輕輕放在它的身上……
葉倫遠遠地看到沈幼芙的舉動,不得不說,這個沈七小姐真是有情有義。
那樣不着調的一個人,生死關頭連丫鬟和車伕都不肯丟下,現在對馬也是如此。以前只當她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如今看來,卻是誤會了。
不過葉倫卻沒有打算上前打擾。
他一個人來到破碎的馬車跟前——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馬車在驚了馬之後,車輈就開始斷裂了……
當時他的馬車正好趕到側邊,所以他記得十分清楚。
如果不是因爲他看見車輈斷裂,他也不會立刻想出讓沈七小姐跳過來的主意——當然是應該讓車伕將馬車駛到無人的地方,然後沿路一直跑,直到將馬的體力全部耗盡。
那樣一來雖然結果也是會跑死馬。但是人卻能安全得多了。
那根車輈爲什麼會斷呢?
在哪裡在哪裡……葉倫撿起一根長長的車架樑子,在一大堆碎木屑裡翻找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反正看見沈七小姐那樣,他要是不做點什麼,心裡難受。
沈幼芙將一把野花放在小紅馬身上,之後就帶着露兒和車伕轉身回來了。
小紅馬死得太慘,慘得她都不忍心看……整個馬頭都撞得稀爛,脖子顯然也已經斷了,畸形地扭着。一地的鮮血,在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開始滲入地下了……
這樣的情況,沈幼芙實在沒有膽量再去掰着馬蹄子看又沒有尖刺,或者尋找馬身上哪裡有傷口……
她唯一能做的,大約也就是告別,然後回去找些下人來,將小紅馬挖個坑掩埋安葬起來。
沈幼芙低落地耷拉着腦袋,可一轉身就看見葉倫正迎面朝她走來。
葉倫的眼神有些怪異,手中還拿着一截……似乎是馬車上某個部位的木頭。()